青山不复问(宫廷 微虐 键盘系网游 校园)作者:柳沙






  孟知年懒得理他,只好闭目养神。其实本来也没什么要说的,只想叫他过来呆一阵。人在生病的时候总不喜欢一个人,没有人给捶打,烦闷得很。

  乔北辰摸他的手指,觉得凉凉的,四周都已经给云痕夫人打理妥帖,也没什么能插手,于是就这样坐着,说了两个笑话,孟知年叫他别说了,这水平,听着都头疼,简直恨不得昏过去。乔北辰无事可做,又往嘴里塞了一颗糖,就这样看着孟知年。

  他身体比夏天时略瘦了些,还是为殿上那群傻瓜蛋吧。不过这样,面容就显得清秀,不是动不动爱叫他滚的样子。那丝绸里衣总有种很好闻的味道,不像花香,但比花香更好。乔北辰挺喜欢看他这病中乖顺的模样,坐久了,就蹲到他身边:“我在街上买到很多好吃的东西,你吃不上,羡慕吧。”

  又说,“你可别说这里的东西好吃,好吃是好吃,但太没味道了。你看你生病了,他们就说是你自己身体不好,惟恐有人怪罪。”

  他絮絮说了一些,也不是宽慰的话,其实只是废话。孟知年没回答,听着,很不耐的样子。他在枕上侧伏了一会儿,让乔北辰闭嘴算了,过来抱抱自己。乔北辰就放下寝帐,解下外衣,起先一下子扑住他,被推开,只好改成抱,让他靠在自己胸前,过了一会儿想起来,又用手轻轻替他揉着太阳穴。

  “啊,这样子要是被人看到了,我可不用再混下去了。”

  他好像总对这件事十分在意,孟知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但少顷他觉得真的有些累了,闭着眼睛低声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会逍遥呢,整天什么事也没有。”他反复思量着,道,“我得派人去保护太师,早年在皇甫君手下,他竖敌太多了。”

  乔北辰道:“他剃光了头当和尚,别人还认识他?”

  孟知年皱眉:“你不了解他的脾气,要是得罪了人,那人就会记他一辈子。”

  乔北辰道:“这可不错,多有意思,你都不见得记我一辈子。”

  孟知年一怔,睁开眼睛。

  不是吗?旁人说,孟氏主君也不爱倾国美女,却喜欢和年轻的将军们在一道,年年秋猎,打下的鹿角已经做了好几把椅子了。

  乔北辰低下头,难得能把孟知年这样长久抱在怀里,不觉很得意:“你生病的时候乖多了,还难受不难受?要不要喝点水。”

  孟知年说不用,略坐起些,理了理头发。快要宵禁,或许该让他出去了。明天早上军策府还要练兵,是轮到他当值。

  乔北辰言道宵禁算什么,飞檐走壁的谁能看得见,只不过要是换了个文人,那就麻烦得很。孟知年坐着,淡着脸:“快点走吧,我要睡了。”

  乔北辰看看他,说好啊我走了,就站起来掀开寝帐。孟知年向里侧了侧,正没留神呢,被他整个揽住扑在床被上。这一下扑得很结实,只得“嗡”的一声眼前几乎全黑了,乔北辰用手掌托住他的脑袋,但那头疼还是炸了蜂窝似的发作起来,孟知年无力地呻吟了一下,心想这人是找死吗?不狠狠整治一下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乔北辰哈哈笑着,很乐,但也没再动他了,而是拉过床被来,孟知年还是要他今夜就回去,乔北辰一径摇头,原来早刚接到消息就跟人换过班了,一壶酒几句兄弟的事,算得了什么……

  这宽大的寝殿有些空旷,木制殿梁器具散发出沉晦的香气。床畔由红琉璃盘盛放着夜明珠,有一点点温和的光,只是幽夜里怎样的富贵都显得冷寂了。每一代主君都会在这里留下些许自己的痕迹,而孟知年住着时,一切都很淡雅。

  病中那人很快就沉沉睡去了,乔北辰却有点睡不着觉。来也数不清多少回了,还总这样。他本不应该留宿在这里,这位置属于一个女人,每每想到那些狗血淋头的后宫传说,总觉得心情塌陷下一块。

  他是睡习惯硬木板,吃习惯糙米饭的,停留在权势名利的风暴中心,只因为莫名的喜欢。这迷恋的心情就像吃了罂粟粉似的,原本只是图刺激,最后一个跟头倒栽进去。孟知年起先总有些讨厌他似的,但一定不是真讨厌,否则怎么会越走越近,最后近到贴身相亲的地步。

  乔北辰对他那冷酷锐利时的模样还是有些怵的,就不由得希望他多生点小毛病,多乖一点。

  乔北辰从小长在市井间,吊儿郎当的,没把忠君报国很当回事,这样的日子,还真是挺不踏实。

  这严冬之中缠绵的一场病,果然直到快要开春才完全好起来。大约是知道病因的缘故,孟知年自己没有特别在乎,病中疏懒,升殿之外也不太见人。孟太师突然辞去,带来的变故不小,但更是一个契机。孟知年由此而逐渐将力道用到朝中各处派系支脉上去,一面又挑着他们互相斗,互相克制。他觉得这是个挺有趣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这场风波于是进入到收尾阶段,由于暗中的保护,孟鸿文本人行踪已经彻底无法探知,剩下的,只是尘世中人的事而已。

  祭祀大典之后例行筵席,毕秋庭暗中授意鸿胪寺,将前往蜀中龙行道与星罗宫使者会晤谈判的重任交给了傅友达。后者已经开始从出入三才馆,到出入紫微阁,占据着一方派系的力量。但可堪称奇的是他依然一脸土色,好像行走殿上跟走山路没有分别。大概因为这种不知真假的人畜无伤,他意外吃得很开。但这任务毕竟很重要,孟知年这样爽快地答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傅友达也有些意外,还有些难以察觉的不悦。他感到孟知年挑逗他露出想法,又像蜗牛的触角似的,毕竟习惯往里缩。

  这年的春天来得有些晚,春分的时候风里还有着寒意,想见农事收成不会太好。北边不好,南边也不好,所以孟知年并不担心。筵席正在高潮中,孟知年捻杯听着席旁乐司琴女弹唱,与左近之人偶尔交谈几句,忽然发现傅友达正在看他。目光相对,傅友达没有回避,而是向主君有礼地笑了笑。

  这笑很有儒雅书生的味道,不呆。

  隔着一桌,孟知年遥遥向他举杯。在这样璀璨通透的宴园中,在这样淡如秋水的月色下,傅友达无动于衷地坐着,仅仅把自己面前的杯酒饮尽,以表示对主君的回礼。

  宴毕后,傅友达醉了。或许不是本意,向他敬酒的多是毕秋庭那边的人。孟知年也留在宴园,说是夜色好,明天清晨直接从这里去往大殿。

  傅友达被侍从半扶着,慢慢往附近的殿所走。孟知年跟上去,挥手轻退了众人,自己扶住傅友达的右臂。侧头看去,那张脸在月光下其实并不显得木讷,鼻梁俊挺的,倒很清秀。眼睛不会对人说话,却绝不丑陋。

  也许不是不会说,是不愿意说吧。孟知年想,谁都愿意结交,谁都愿意对他好的人,毕竟非常稀少。

  傅友达低声说:“多谢主君。”

  孟知年扶着他,在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上慢慢地走:“你能明白我的用意,再谢不迟。不要总是缩在自己的壳里,若要缩,当初就不要到天一殿来。”

  傅友达微垂着脸,听他又道:“刚才席上,我忽然有些犹豫,觉得这一步并非一定要走。这是太师留给我的题目,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回答我了。你说是吗?”

  “夜里很凉,你穿得太少。”孟知年说,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在他身上。那披风上还有淡淡的气息,中腰处系着一串雅致环佩。傅友达伸手抓住,垂着脸,仍是一句:“多谢主君。”

  孟知年笑了:“我以为你醉得舌头打结了呢。”

  傅友达也略笑了笑:“没有。”

  口齿清楚得很。

  “主君心里的想法,不该告诉我。”

  孟知年已经放开手,与他并肩慢慢踱步:“我若点头,就会有无数人醉卧沙场。你见过骨塔吗?用阵亡的士兵骨骸堆成的,烧起来,火光格外亮。天一殿平顺太久了,我想他们不一定能忍受。”

  傅友达道:“你可以投降。”

  “向星罗宫投降,将疆土全部送出,奉上首级,让一个皇帝坐拥这天下。”

  孟知年不失时机地看着他的眼睛,心内竟是一震,但表面上,他笑了起来:“你这句话,对我说就够了。”

  夜风真的有些寒冷,傅友达抓着披风的两襟:“若这样,天一殿今天的臣民将永远低人一等,可是他们还活着。”

  这时,鹅卵石铺的小径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轻轻的,像是女子。孟知年回头,一时怔住。傅友达脸上立刻又弥漫起那种逼真的醉态,推说不胜酒力,先行向小径深处折转,往殿所去了。

  三 长在

  珠璃微红着眼眶,身上是侍从女官的衣饰,身影在琉璃宫灯映照下有些飘飘渺渺的。

  孟知年大概有两三年没看到她了,月色灯影下,心内感到些许熟稔的亲切。

  珠璃在掖庭做事,当年那件事之后,并没有长久留在紫微阁。孟氏初继江山,很长一段时间内危机重重。孟知年出于种种考虑,刻意冷淡了她。

  她或许有怨,但此刻不会流露出来,只是说:昨天接到一封信,信上写姐姐数年前已经去世了。是在山道上出了意外,葬在巢湖之畔。

  是琼玉吧。孟知年想起来,好一阵无话:“巢湖吗?”

  他不知道那个地方。潘筠从没有告诉他自己隐居在哪里,每次相聚,他们只谈友谊,不谈过去。

  珠璃点头,没有多余的话,轻轻哭泣起来。好像这样冒险来到宴园,只为了能在昔日服侍惯了的公子面前哭一会儿。

  孟知年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想拍拍她的肩头,或者搂住她安慰一会儿。但珠璃擦了擦眼泪,道:信上字迹很不工整,也许是他们在那边的朋友写的吧。

  孟知年略颔首,看着她,过片刻,相视着微笑起来。知道自己软肋的人,有一部分要杀,另一部分则非常亲近。

  离开宴园之前,珠璃一直陪他回到寝殿,又向里张望一眼。银白色的静谧月光撒在殿前,映下人影。那里面已经迅速地被布置好,焚起了解酒宁神的熏香。

  欢乐也好,愁闷也好,即使是什么都不想,他心里也总有那人的影子。只是心底里的影子,无关任何一件具体的事情。

  孟知年想,在他如今的生命里有一些东西已经画下句点,可为什么他对那人的怨恨竟这样深切,这样有耐性,晃晃悠悠地度过许多风浪,有时淡些,有时猛然翻上心头,突然而来,疼得叫人晕眩。

  暮春的时候,星罗宫与天一殿之间数十年的太平相处终于露出绷不住的情状。最直接从互市镇开始的,为往来税收价格的问题双方官员矛盾不断升级,终于演化到暴力冲突。这些年来虽然承平,但因为过往百年间的战乱,民风依然尚武,民心依然彪悍。事情捅到天都,孟知年起先没有表态,后来对左近说:既然谈不拢,就拆了吧。

  他有信心可以撕破这种局面,他想,对方一定也是同样。

  依据这些,有人建言不如将之列为下月例行会晤的议题,反正都要谈的,事情多一些,高潮迭起才能达到效果。对外问题上,殿上并没有太多分歧。孟知年略颔首,算是答应。另外,这天是军策府主仲忧的五十寿辰,喝酒蹭饭是小事,落实一下仲府主的想法比较要紧。

  仲忧与孟鸿文昔年是君子之交,属于那种也不称兄道弟,但互相明白是很铁的关系。仲忧五十了,最大的爱好还是去校场抡大杵砸石头什么的,胆敢看他的年纪就藐视他的,一般下场比较凄惨。

  仲府主捋着赶时髦蓄起来的长须,他是真正的儿孙满堂,家臣从属争相道贺着,有一种旁人看来人生完满的感觉。所谓月盈则亏,然仲府主盈了许多年了,依然非常威武。

  孟知年到时,堂中人俱都出迎叩拜,将他奉在上座,孟知年笑,察觉到仲忧看自己的目光,竟有几许慈祥的意味。

  从前不曾怎样留意过,仲府主儿孙绕膝,又因着孟鸿文的关系,看他大概也像半个儿子吧?可惜还是带着试探的意味来的,并且因为孟鸿文对仲忧的特别信任,天一殿的兵权始终有一半掌在他手中,日后倘若政见分歧了,多半会掣肘。在这些事上,君君臣臣,谁都僭越不了,不免是遗憾的事。

  仲府主说:吾辈虽然领了数十年风骚,不过今日也不见得就死在海滩上了,前几天兴起在校场跟年轻人比试,下手重了还打伤一个,好生对他不起。

  席上的御史大夫笑着恭维,孟知年听着,心中忽然一动。

  他快两个月没有见乔北辰了。殿上的事忙,心绪又有些聊赖,想着冷一冷他也好。太过亲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