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不复问(宫廷 微虐 键盘系网游 校园)作者:柳沙






  珠璃道:“主君,有客求见。”

  孟知年淡淡应道:“还没有闹够吗。”声音那样轻而虚,若不是殿中安静,也许就会听不见。

  潘筠开始觉得手有点发冷,他觉得那个坐在暗中的人真的像一个鬼魂,没有一点生气。

  珠璃道:“不是他们。”她看了看潘筠,又转头,道,“是个哑巴呢。”

  孟知年也许微微蹙了一下眉,随即就不理睬了,顾自地坐在暗中,很久,略略拨动一下琴弦,在一个音上,反复地听着。

  潘筠慢慢走过去,每走一步,那人的脸就更清晰一点。那张脸始终半对着他,目光好像落在屏风上,那木雕屏风一块小小的缝隙中落进一点光线,恰好就落在他的眼里。

  潘筠如堕冰窟。他没出声,尽量小心地移开屏风,让清晨的阳光落在那人身上,一刹那间,那张消瘦得几乎要不认得的脸就这样曝露出来。

  孟知年仍然坐着,他听到些微的动静,但没有作出回应。潘筠就停在他的眼前,直视着他的双眼。那双琥珀色的,曾经会凝聚光华的眼睛。

  孟知年嘴唇动了一下,道:“天亮了吗?”

  珠璃在旁边,强忍着心酸,道:“是啊。”

  珠璃说,主君患的是心疾,名为藏心症,这一两年殿上事忙,竟不曾在意。太医令叫上殿大人们弹劾了一回,所幸主君也不责怪,只不太着他们来看视而已。有时他离开禁城,过几天再回来,情况会略好一些。数月前云痕夫人过世那一阵,这病突然发作得特别厉害,险些要毁掉他的性命。

  许多人都在等候,孟知年却最终活了下来,但双眼就在重病中盲去。从那以后他几乎不能处理政务,多是让侍官在屏风隔帘外将奏呈读给他听,但这其中的文章就很大了,这病不宜劳心,可劳心之处,反比从前更甚。珠璃听说这些事后偷偷过来探望,见他身边侍从女官多不得力,不由哀哀跪求让自己留下服侍。孟知年答应了她,并像从前那样让她贴身照应。

  双眼看不见之后,他曾经非常消沉地过了一阵,然后逐渐把心神捡回来,也不再出城,有时自己在黑暗中摸索着做一些事情。但更多的时候他心情不好,也就像现在这样,伴着一架琴,或者什么都不干,这样坐着度过一整天。

  主君说,他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如今看透彻了,便知道这天下万物周而复始,争与不争,原本是要殊途同归的。只是有一些事,终归是他想错了而已。

  潘筠想,是什么样的病症,竟从未听过名目。他不由想起当年皇甫九渊薨逝后,禁宫中的种种传言,忽然之间,竟觉得胆寒。

  “这病如何医治?”

  珠璃苦笑,这些做下人的怎样知晓,如今深陷在这禁宫里面,能退到这里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咱们也不懂医道,又离不得禁宫,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

  潘筠道,那为什么不来找我?

  珠璃望着他,幽幽道,您有更重要的事,如何能打扰呢?我问过主君,他说不用,来世再见吧。反正他过世的时候,举国报丧,您总会知道的。

  潘筠说不出话,他觉得内心受到极大的冲击,走出一步,脚步竟然发虚。转眼看去那荒疏的庭院,宛然成了炼狱般的景象。

  珠璃不忍见他这样失魂落魄,道,其实今天只是情况特别坏,昨夜城里动乱,刘大人他们来求主君废止新政,一直闹了一夜。

  潘筠失神地道,那结果呢。

  结果,自然是答应了。那些政令还没有兑现,因为主君病了没法处理,一直耽搁着。或者您明天再来,那时说不定他心情会好一些。珠璃从怀中取出一面腰牌交给潘筠,这是备不时之需用的。

  潘筠接过来,良久,说句知道了。

  半年时间,风云突变不露半点行迹。潘筠想,过去杞人忧天的,偶尔会想自己在哪一天突然死去,那样许多事情就再没有答案了。这该是如何叫人心头郁结。没事时算平白的忧天,有事的时候,就是噩梦兑现在光天百日。

  孟知年的前半生诸多坎坷,虽然位高权重,却一直不怎样顺遂。自从身登极位之后,潘筠几乎不记得他对自己谈论过朝政、烦恼什么,在那边处理得如何,相聚的时候也一直是非常开心得意的样子。

  什么时候,竟连彼此的想法都不明白了。

  为着某些互不能谅解的事情,他与那人一度隔阂至深,只不过,许多曾经认为的确然无疑,会在时光的打磨中变得似是而非。皇甫九渊、孟鸿文,还有当年的那些,已经渐渐远去。正无恒正,邪无恒邪,无邪不正,无正不邪。或者,再回看那时的情形,谈论正邪对错都已经是虚妄。

  孟知年会改变,潘筠自然也在改变。他身在江湖,久了就会看清一些,也渐能够接受许多事情。从南武林给他的美誉和实祸,到现如今盛传一时门槛被踏烂的公法庭,莫不如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在许多年的行走之中,潘筠已经比过去更为心平气和,唯独在孟知年的这件事上,至终痛彻于心。

  他在庭院里呆了一会儿,走进后殿,站在屏风边。孟知年自己睡下了,没有脱常服,只是侧身向着里面,连着身上的丝被,身体看起来还是挺瘦的。他睡的时候不能有一点声音,所以中庭的水声也给遮掉了。

  潘筠尽量放轻脚步,来到孟知年身边,还没有更靠近一些,孟知年醒了。

  他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双眼睁开,道:“珠璃?”

  潘筠走近了一步,替他把滑下来的被子盖好,又抚了抚他的肩膀。

  孟知年放松下来,没有继续阖眼睡去,而是道:“刚才来的是谁?”等了片刻不闻回音,轻轻笑了一声,“怎么了,不开心吗?”

  潘筠不忍出声,只有帮他把枕畔的头发理顺,以作为回答。

  孟知年翻过身,躺在那,非常疲倦,可又再睡不着。他说:“就算这样,也没什么关系。那些事情本就不适合现在做了,只有做不好而已。可惜皇甫君死了,否则让他看到,大概会高兴的吧。”

  潘筠轻捏着他的手,安慰着他,可孟知年忽然有很长一阵没有说话。他双眼望着空无一物的方向,然后说:“倒杯水来吧。”

  桌上有方才煮好的参茶,是珠璃精心调出来的,加了些温和的补药和食材,闻起来没有人参的苦味。说是主君前阵子身体太虚,连参茶都不能喝,只能熬些米汤,现在可以吃一些了,就要慢慢地补起来。

  潘筠端着参茶过来,孟知年已经半坐起身,目光仍然盯着那个方向。潘筠看了不禁心痛,转开眼,支撑住着他的背脊,把参茶喂给他。

  孟知年用手扶住杯子,只抿了一口,然后就停住了。他的手就放在潘筠的手指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潘筠心中怦然一跳,他还未曾察觉两人已经靠得这么近。孟知年呆呆坐了片刻,忽然一抽手,参茶连着杯子一道打翻在地。

  珠璃就在风檐下,跑进来要问,潘筠向她摇了摇手。

  潘筠扶着孟知年,取出手巾擦拭他衣上被参茶沾湿的痕迹,而后换了另一角,又擦了擦他的脸颊。动作很轻缓,仍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孟知年道:“有些烫,抱歉。”口气却很冷硬。

  潘筠服侍着他躺下,那人虽然睡不着,还是转身向着里面。这地方太过安静,竟连彼此的呼吸声都不被打搅,清晰可闻。

  十八 扶持

  第二天再来的时候,孟知年已经不住在这里了。好像是当时就搬走的,潘筠站在空落落的庭院里,开始发呆。

  木雕屏风透出几束光线,落在寝帐上,里面被褥都被带走了,只留下一张空床。室内还是有清秀的,花香般的气息,风吹进来冲淡一阵,过后又隐约可闻。

  潘筠向外面看去,梅林尚不到盛放的时节,只是单薄零落。他坐在那张床上,伸手抚摸孟知年那天曾睡过的地方。他在心里触摸着这个人在他心中的分量,有时很清晰,有时又略微模糊。

  潘筠想,他与孟知年相识到今,其实也说不上有多特别,青梅竹马彼此习惯,好像真要当一辈子朋友也不是不可以。但与那人忽然一朝好在一起的时候,那种浓烈醇厚的感情却叫人永生难忘。这情愫深深地根植在习惯之中,遍布记忆的山头。孟知年从小到大都喜欢跟他一道,他也未尝不是这样眷恋着孟知年。只是放在心底,长久也不曾明白而已。因为如此,就算日后争吵,分开,甚至相隔天涯,他仍然觉得他们很亲近。

  有一阵子这感觉很淡了,过一阵又忽然热烈起来,许多时候,潘筠觉得孟知年就在他身边,一伸手就可以碰到。

  主君已回往九星台。在潘筠仍旧发呆的时候,一个小侍官跑来说。是珠璃姑娘吩咐的,他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似乎那边正忙乱,神色间满是不耐。

  九星台原是先代主君祈福的地方,位置也不像紫微阁那么显眼,平日里各殿所都保持肃穆安静,倒也符合静养的要求。

  潘筠凭着那面腰牌而不用飞檐走壁,盘查的人狐疑地看他,似乎对主君会否接见这个平民表示怀疑。

  殿阁中仍有一些地方在打扫,还没有完全安顿好的样子。珠璃从后面的殿所出来,见到潘筠却略有一些尴尬。

  潘筠笑着,向她道谢,珠璃只是说:“您先等一等吧,主君有客人在。”

  潘筠不疑有他,就等在偏殿中。隐约的,他听见乔北辰的声音。

  那声音不算低,走廊中的侍官也都可以听到,乔北辰在说笑,说到好笑的地方,不免传出忽然高起的笑声。

  没有孟知年的声音,应该只是在听,昨天看见的时候尚没有精神出门,今天似乎就好许多了。

  潘筠一直等着,等到乔北辰出门来,似乎走到风檐下。他起身,透过两重开着的门,看见孟知年被乔北辰扶着,脸上微微带着笑,正在送他离开。

  乔北辰的声音属于年轻人,阳光一般,不会叫人想起不开心的事。潘筠能看懂这动作之间的含义,他望着乔北辰的背影,又去看孟知年。那人还站在风檐下,宽大的常服也遮不住身形消瘦。潘筠想他看不见,这里也才刚搬过来,不去扶的话,可能会被门槛绊倒。

  这时,就近有一个侍从女官过来扶住主君。但她似乎不太懂得照顾眼盲的人,孟知年不记得门槛高低,抬脚仍是被绊到,一下扶在侍从女官的手臂上。

  女官低低惊呼一声,她支撑不住男子的分量,眼看就要摔倒,身旁一双手将孟知年的半身托住,稳稳接过去。

  孟知年不自觉地摸索住来人的手臂,潘筠感到他有些紧张,于是开口。

  “是我。”潘筠鼓起勇气,“小心。”

  孟知年听到这声音,停顿下来。侍从女官退在一旁,潘筠俯下身,扶着他的腿迈过去,把他领到里面。

  潘筠道:“累吗?”

  孟知年淡淡地道:“还好。”

  潘筠便带着他去触摸寝殿中的桌椅摆设,一一耐心地告诉他方位。

  潘筠道:“乔将军,是你的朋友吗?”

  孟知年道:“不劳挂心。”

  潘筠微微一顿,就不再问下去,握着他的手腕,去摸一个立地瓷瓶。手指轻轻地触到彼此,心中不觉忐忑。

  “今早去那边找你,你不在,我还以为你离宫散心去了。”

  孟知年仿佛专注在手下,没有说话。

  孟知年道:“你有妻子了吗?”

  潘筠一怔。

  孟知年手上的动作略略慢下来。

  潘筠道:“我把少明带来了,就在我们的新家。”

  孟知年沉默了一阵,道:“恭喜迟了些,百年好合。”

  潘筠不知该作何回答,他想孟知年是故意的,于是道:“你不要乱想,我会想法子保护你的。”

  孟知年笑笑:“我保护人的法子,可比你切实多了,不是说在嘴上。”说着摆脱开他的扶持,自己凭着回忆,慢慢地往回走。潘筠跟在他后面,拉住他的手臂。

  潘筠道:“你要这样想我,我今日来的心思就都白费了。”

  孟知年停下脚步,微侧过头,嘴角边有些冷笑:“这世上可怜人多得是,不必特意来可怜我。高兴的时候亲热,不高兴了就丢开一边去,你当我是什么?”而后甩开手,走得快了,右腿扫倒一张圆凳。潘筠没再去扶,而是看着他一点点找回方向,终于挨到床边上。

  “你走吧,别呆在这里。”孟知年道。他眼盲已有一阵子,但此刻这样的力不从心,仍让他感到莫大的羞辱。

  他听到潘筠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室内没有人了。

  孟知年站在那,碰到寝帐束起的碧玉帐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