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3
天帝问道:“你想邀谁和你抢令?”
殷采倩略一思索,扬眸说道:“登山要登高山,比赛要寻高手。”说着她上前几步在夜天凌身前一拜:“四殿下的箭术在军中是数一数二的,采倩斗胆,请四殿下赐教!”
夜天凌微微一怔,场中轻声哗然,顿时议论纷纷,谁也未曾想殷采倩竟敢向夜天凌叫阵。
夜天凌坐于席间,在她说完后略静了静未曾回答,殷采倩杏眸明亮,灼灼逼人地抬头看向他,光彩飞扬的深处略有一点儿羞喜。夜天凌深邃的眸子和她淡淡对视,其中只是无底似的幽黑。
太后问他道:“凌儿,人家向你叫阵了,你还不快应下?”
夜天凌闻言,方站起来对太后轻轻躬身,淡声道:“孙儿遵皇祖母命。”眼光一抬,却正落在卿尘身上。卿尘也恰往他这处看着,与他目光相触的一瞬间唇角似有些许笑意的浅影,在阳光下清透浮过,转而消失在眉眼的淡静处,遂看向一旁。
鸾飞手指叩了叩身前长案,突然低声对卿尘道:“姐姐,咱们下场杀杀她的威风去,不能让殷家太得意。”
卿尘听她如此说,微微挑一挑眉梢,问道:“你想要和四殿下组一队?”
殷家与凤家相互试探较量,已非一日之事,凤鸾飞同殷采倩向来不和,自然不会让她在此独占风光,如今要借凌王的强势,压制她的彩头,点头道:“没错,这正是好机会。”接着对太后轻声道:“太后,射花令没有好配合可不行,我和姐姐去帮四殿下可好?”
卿尘颇为无奈,却也暗思鸾飞聪明,借太后懿旨行事,谁也没有话说,况且队中有夜天凌这样的高手,几乎亦是稳赢的局面。果然太后听了便命她们去。夜天凌此时已上马入场,似并不在意与何人搭档,只对她们点点头,静候殷采倩那边邀人出赛。
观台之上,殷贵妃恰对夜天湛看过去,夜天湛微微一笑,长身而起,“男少女多也没意思,不如我与四哥一起陪她们射令吧。”
他笑意润雅,话说得在情在理,但如此一来,众人多少都觉出了些别样的意味。此时天帝似是随意说道:“灏儿,你下场去带湛儿他们一队,凌儿箭术厉害,别让他们受欺负。”
此言一出,殷贵妃脸色微变,凤衍亦是神情一动。太子有伤在身,天帝却依旧如此安排,其中之意已再明显不过,天朝的江山将来由太子接掌,无论是谁也别想兴风作浪。
太子说道:“儿臣遵旨。”便在太子妃满是担心的目光中起身入场。
殷贵妃即刻笑道:“皇上,看着他们竟叫人想起年轻时候,那会儿咱们也常玩这射花令的游戏呢。”
天帝神情淡缓,说道:“朕记得当初你可是射令的高手。”
殷贵妃道:“臣妾还不是常常输给皇上?”天帝笑而不语。
卿尘手抚云骋鬓毛,远看着形势微妙变化,好好一场游戏弄得如此复杂,既觉无趣又有些好笑。她含笑侧,意外看到夜天凌唇角亦泛起一丝讥诮冷笑,在她目光落去时他突然转头,俩人都在对方笑谑的神情下一愣,随即不约而同地微微扬眉。
鸾飞见对方定了人,便说道:“我猜他们一定是殷采倩射令,七殿下抢令,太子殿下接令,咱们这儿如何应对?”
射花令的游戏一般是每组三人,场中四周高吊多个击鞠用的镂空彩球,每个彩球下挂着一道金牌,牌上书有不同的花令。场外先有令官给出花令句,射令之人便要据此射下对应的彩球,彩球落地,第二人随即跟上抢令。射失或射错的一方必须对出花令的下句才有资格去抢,抢令时用击鞠的长杖,要以最快的度将球传给接令之人,如此击鞠的快和巧就十分关键。接令之人徒手接球,则最重要的便是马背上的身手要好,但接令之后若连不上尾句,还是要将彩球拱手让人。如此环环相扣,每一环节都讲究配合默契,考较典故诗词,最后依据所获彩球数量,多者胜出。
卿尘曾在宫中玩过几次射花令,想了想说道:“四殿下是定了要射令的,我们俩人需得扬长避短,马上俯身接物我并不是很擅长,不如由你来接令,我的马快,对七殿下击鞠的手法也比较熟悉,便来抢令好了。”
鸾飞悄声对她笑道:“太子臂上有伤,姐姐是让着我呢。不过七殿下击鞠之技虽十分厉害,但对姐姐也定会让上三分,咱们赢面颇大。”
卿尘轻轻瞪了她一眼,她抿嘴眨了眨眼,叫卿尘有点儿哭笑不得,忽然感到身旁一道深邃的目光落来,看去时,见夜天凌黑眸之中微亮的光瞬间扫过,听他淡淡说道:“待会儿在场上跟紧我的马。”说罢率先策马入场。
对方的安排果然如鸾飞所料,夜天湛见对手是卿尘,似乎也并不是很意外,依稀轻叹了口气,于阳光之下微笑俊雅,朗目如春。
吐蕃众人倒是从未见过射花令的游戏,人人拭目以待。只见早已备好的彩球经红绸拉动开始旋转,边鼓三通之后一声金钟玉鸣,随着令官高声吟道:“誓挥铁骑破千城。”场中骏马轻驰,两道箭影同时激飞,彩球应声落下,偃月长杆前后竞逐。
但见碧草飞花,彩令缤纷,快马时羽箭电射,球飞处长杆奔月,中有轻衫如玉,频频妙语连珠,直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殷采倩敢向夜天凌挑战,箭术果然不凡,轻快精准,虽先被夜天凌压了一筹,却始终紧追不舍。卿尘驾驭云骋,紧紧随在夜天凌身旁,三箭之后,她便感觉到夜天凌每射一球必定分毫不差地落于她马前,力道控制之巧叫人惊叹称奇。
随着花令越转越快,场中众人马渐急。每逢射令,风驰、云骋并驾齐驱,如风云电逝,流光轻闪,场外只能看到两道白影倏忽疾驰中形影相随,踏风腾云,浑若一体,忍不住纷纷喝彩。
鸾飞在旁马快人俏,与太子左右周旋,紫衣黄衫各胜轩场,明媚高华交错风流。一旦卿尘得球,她即刻上前接应,驰马俯身,裙带飘摇,如同彩蝶穿花,香风飞掠,已将花令抄在手中。
如此对方连失两令,卿尘再接一令,忽而觉得手下吃紧,身边人影微闪,夜天湛倜傥微笑出现眼前,球杖已电闪般触往球身。
卿尘知道他带球的技术十分了得,球一旦到了他杖下便绝难夺回,长杖斜带抢至球旁。谁知双杖相交,夜天湛杖上便如生出黏力,卿尘把持不住,球杖几欲脱手。夜天湛却抬手一送,竟于错身瞬间将球杖重新递还与她。
卿尘愣愕,见夜天湛俊眸中似盛着愉悦春光,微笑示意她继续,她心中生出些异样感觉,亦对夜天湛报以浅笑,手下球杖却避开,这一令不再争击。
“万点春,一枝秀。”
双箭轻啸,几乎同时射中花令,彩球坠落,卿尘和夜天湛难辨胜负,同时吟出下句“千秋岁,燕双飞!”杖出双月,横空送球,鸾飞与太子跃马腾空,抢上近前,便是最后输赢。
不料高处双箭相交,殷采倩不敌夜天凌箭上力道,原本应该落至场外的羽箭竟改变方向飞坠场中,坠落之时力道未衰,竟恰恰击在鸾飞马。
那马受惊失蹄,电光火石之间,太子马骤然加快,探身抬手已将鸾飞握住,猛然用力带起,鸾飞借势松开缰绳,身轻如燕便落在太子马前。她惊魂甫定低头一看,手中竟正握着那飞来的花令,忽而“扑哧”一笑,艳艳美目盈盈望向太子,将花令奉上:“殿下赢了,鸾飞认输。”
太子接过花令,抬手时似有些吃力,微皱了皱眉,却于低头处含笑看了鸾飞一眼。
殷采倩与众人纵马上前,十分不豫地瞪视鸾飞,眼中颇含敌意。鸾飞却视而不见,只笑着对太子称谢。
如此一来,双方便以和局告终,赤朗伦赞虽是外族,但本身精通汉文,一向仰慕天朝文化,这场双龙抢令文武双彩,令他大开眼界,遂命扈从倾倒了数盏烈酒,亲自敬于六人。
赤朗伦赞先干为敬,太子与夜天凌等举酒还礼,三口饮尽。鸾飞和殷采倩多少也都有些酒量,亦先后将酒喝干。
卿尘自一次醉酒后知道自己不能饮酒,接过这大盏烈酒后十分踌躇。勉强喝了一口,酒液似刀,入喉劲呛,如烧如灼。先前半日奔马疾驰,她本便觉得有些心慌,烈酒便似添柴加薪,自腹间烧上来直逼胸口,不禁暗自皱眉。
但照吐蕃礼俗,拒绝第一盏酒是极为失礼的,她见赤朗伦赞正看着自己,当着两国文武大臣无论如何退却不得,凤眸微扬,心下一横,便准备将酒喝下。却不料被身旁夜天凌挡住,听他说道:“赞普,清平郡主不善饮酒,依我天朝之礼,这盏酒可由他人代饮,不知赞普意下如何?”
赤朗伦赞亦看出卿尘实在不能饮酒,笑道:“入乡随俗,殿下请!”
卿尘对夜天凌感激地一笑,夜天凌接过她手中酒盏,仰头干尽。赤朗伦赞喝道:“好酒量!”吐蕃人以酒交友,坦诚豪爽,方才击鞠之时他便十分有心交结夜天凌,转身复命倒酒,抬手道:“我再敬殿下一盏!”
夜天凌面不改色,亦不推辞,接过酒盏对赤朗伦赞微微致意,再饮而尽,照杯一亮。四周吐蕃勇士轰然叫好,心中都对如此豪迈血性十分佩服。
赤朗伦赞十分高兴,以手按胸对天帝道:“皇上,酒烈情浓,吐蕃与天朝情同兄弟,愿结永世之好!”
天帝龙颜大悦,率群臣举盏,与吐蕃宾客共饮,以祝两国交好之盛事。
第三十二章 城深血泪故人心
趁着四周纷闹,卿尘悄悄起身离开了宴席,独自往韶光殿内苑深处走去。
今天内侍宫娥们多数都在前殿,后面人静声稀,唯有成片的樱花层层簇簇绽放,如云霞织锦,落英缤纷,于芳草鲜美的山石湖畔处处显出热闹的姿态。
她慢慢走至临湖的樱花树下,或许是方才活动得太剧烈,现在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破腔而出。那口烈酒却滞在胸口,令人觉得气闷。樱花轻浅,纷飞飘摇落了满身。她扶着树干站了会儿,胸口的不适才略觉得好些,一时也不想回席间,便沿着樱花翩跹缓步往前走着。
“我说怎么不见你人影,原来自己到这儿来了。”刚走不远,突然有人在身后说道。
卿尘回身,见十一正过来。他仍穿着刚才击鞠时的白色窄袖武士服,阳光下显得十分英挺,一边走,随手抄住了几片飘至身前的樱花,复轻轻一弹,飞花旋落,笑容里说不出的潇洒。他看了看卿尘神色,忽然皱眉问道:“怎么脸色苍白的?”
卿尘笑了笑道:“没事,吐蕃的酒太烈,我有些受不了。”
“才喝了一口。”十一笑道:“没想到你这么没酒量。”
卿尘问道:“你怎么不在席间待着,出来干嘛?”
十一道:“太子殿下右臂疼得厉害,我陪他一起去内殿歇息,顺便传御医来看看,现在太子妃和鸾飞在一旁伺候着,我便出来了。”
卿尘想起方才射花令时太子将鸾飞带至马上,可能是牵动了原来的伤,说道:“看来英雄救美多少要付出点儿代价。”
谁知十一笑着往前殿抬了抬头:“还有一个英雄救美的现在仍在席间,和吐蕃赞普又干了三盏酒,代价想必也很大。”
卿尘一愣:“谁?”
十一道:“刚刚谁替你挡的那盏酒,竟这么快便忘了?那吐蕃击鞠队的人频频敬酒,我是当真受不了了,赶紧找借口离开。”
卿尘不语,寻了身边一方坪石坐下,看着苑中湖泊点点,青草连绵。
十一凑上近前看了看她神色,问道:“看你和四哥一直不冷不热的,不会这么久了还因上次延熙宫的事生他的气吧?”
卿尘摇头道:“不是。”那次赐婚的尴尬,在她和夜天凌彼此刻意的回避下似已逐渐被淡忘,只是自从上次提到莲妃后,每当她再试着和夜天凌谈起相同的话题,夜天凌总是变得异常冷淡,与莲妃亦始终近乎仇视,行如陌路。
卿尘觉得如果换成自己,对于一个从出生就不愿抱自己的母亲,一个毫不掩饰厌恶着自己的母亲,她也无法做得更好。但从莫不平的话中推测,她相信莲妃心里或者存着不得已的苦衷。她小心翼翼地尝试将夜天凌和莲妃拉近,却每次都以夜天凌那种彻骨的冰冷而告终,以至于那种冰冷有时候会蔓延在他们俩人之间,像十一所说,不冷不热,叫人看起来似是十分生疏。方才射花令时,除了入场前说了那一句话,他们俩人未曾交谈只言片语,夜天凌会突然帮她挡那盏酒,实在也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她抬手压着一枝伸在眼前繁丽盛妍的樱花,一松手,满天满树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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