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3
莫不平点头道:“湛王在明,反是溟王那处极深,此次太子之事数度暗中难,怕之后也有一番计较。还有济王,他与溟王都是孝贞皇后亲出,按长幼论,尚在诸王之。”
褚元敬道:“济王有勇无谋,性情急躁,皇上曾说他难成帅才,既有如此论断,岂能交社稷与他?”
杜君述接着道:“溟王多方经营,但手中最大的筹码还是,凤家。”说罢,看向卿尘。
卿尘原本只听他们商论,见杜君述看来,微微一笑:“是明是暗,不过是一层之隔,他既要在暗,不妨将他往高处推,自然便明了。”
“愿闻其详。”杜君述道。
卿尘凤目清凛,掠过淡淡光华:“储君之位岂会长久空置,过些时日,天帝必然相询众臣重新立储,届时不妨一起推举溟王,不怕人多。溟王那边也不会放过这等良机的,至此不明也明了。”
“如此一来,若当真立了他呢?”6迁问道。
玉容沉敛,卿尘樱唇浅挑,光影下掠起个好看的弧度:“湛王又岂是易于的?溟王这边加上一笔,则不偏不倚两相抗衡。何况,立不立,立何人,终究只是在天帝心中,他们众望所归,天帝又会如何去想?”
几人静默,灯火下夜天凌一直不语,若有所思。偶然抬眼,却正遇上卿尘也向他看来,眼底细细密密带了秋水似的明净,叫他心底轻轻一动,竟有种柔软入骨的错觉。眸间便也不觉带了清朗,剑眉飞扬,清烛下笑意淡峻。
杜君述同6迁对视一眼,道:“好个鹬蚌相争,然行事关键还是在凤家。凤家开国以来世代与皇族联姻,仕族中以之为,当年天帝即位,便是凤家力保,若偏向任意一边,怕是天帝也难抑其势。凤相一言一动关乎重大,孝贞皇后是凤相姑表兄妹,溟王是孝贞皇后亲子,亦是凤相的女婿。郡主可能给我们一句话?”
卿尘抬眸,眼中灯影一晃,无论怎么说,她也还是凤家的人。
然而凤家,像一潭无底的深水,她同凤衍这“父女”,相互试探掂量,却谁也摸不透谁。这句话,叫她如何去给?
卿尘无奈挑眉:“凤家数代以来靠的都是联姻,纤舞已亡,鸾飞亦去,若我所料不错,凤家该是会观望一时。毕竟在凤衍看来,于此事上他手里只有一颗棋子了。”
杜君述和6迁对卿尘直呼凤相之名甚为意外,然而卿尘语中之意却已很是明了。
此话叫夜天凌心里微微一动,说道:“仕族阀门虽权倾一时,但也有盛极必衰,如今储君之事不足言道,反而对诸侯国必得有所警戒。中枢一动,诸侯必觑机而乱,却正是撤封的好机会。削了侯国势力,则中原一统无忧,方能放手整治外侵,彻底绝除连年兵患。”
一席话,竟是将眼光放到长久,百世基业勾画在了面前,对此时人人聚焦的储位不屑一论。眉宇间那一抹深隽的自信,仿佛进退尽在指掌之间。
莫不平点头道:“殿下说的是,诸侯阀门分庭抗礼,外患不绝,这储位如同空衔啊。”
褚元敬暗自思量,这一番话也是明了仕族必衰之路。本朝文臣多出自阀门贵族之家,世袭罔替,然武将却多是浴血征战出来,身属寒门。自凌王执掌兵部,一概只论军功,不论家世,提拔了一大批寒门将士,军界带兵的大将已逐渐形成寒门一派,隐隐与仕族阀门相抗。仕族佐政已久,以凌王之刚冷明锐,岂容他们继续坐大?这也使得他同一些新进文臣情愿追随其后,便因眼前这个主子同其他皇子都不同,睥睨间早有一番挥刃百岳的泱泱气度,革新图治的高远抱负,这一切都使他臣服。
更漏声声,夜色越深沉,夜天凌看了看黑寂的窗外,道:“那事便如郡主说的做吧。”
几人会意,莫不平道:“殿下,已是三更,我等也该回去了。”对6迁三人一抬眼神,一同告辞出来。
杜君述临走前深深看了卿尘一眼,想起数年前酒后狂放同凌王品评天下女子,竟无一人能入其眼。当日可曾想世上有这样一个女子,叫人心折倾慕?凌王如今看来是情已深种,缘份之微妙,妙不可言。想到此处,心情畅爽,搭了6迁的肩头道:“6老弟,人生痛快,今夜不醉不归!”
6迁对他这随性早就习惯,呵呵一笑:“小弟奉陪。”随他并肩去了。
第五十五章 相共凭栏看月升
卿尘看着杜君述等人出了门,未及转身,便被一双坚强的手臂圈在怀中。
夜天凌身上干净温暖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全身,她只觉心一跳接着一跳,潋潋滟滟地泛起涟漪,漾得心神微动,连呼吸都不由屏住,只温顺地靠在他臂弯,动也不能动。
屋中没有一丝声响,烛光也似醉人一般,柔柔注视着这一对璧人。夜天凌静静环着卿尘,一缕如兰清香自身畔幽幽绽放,叫人心神俱醉。他轻轻将手覆在她手上,十指相扣,握紧了彼此。
“喜欢这儿吗?”夜天凌低声在她耳边问道。
卿尘抬眼打量这间书房,清简利落没有一件多余的摆设,手边眼前多是书卷,整齐地摆放着,却让人看着舒服。唇角展开一韵浅笑:“若是有张琴便更好了。”
夜天凌带着她转身面向窗前:“摆在这儿?”
卿尘笑着,柔柔应道:“好。”
夜天凌想了想道:“‘春雷’或是‘一池波’,喜欢哪张?”
卿尘随意说道:“一池波,闻说朴质清韵,想来当是甚好。”
“好。”夜天凌淡淡道:“这窗外种了一片湘竹,雨后最是清爽。院里是兰花,原本只有大雪素、小雪素两品,后来每年都添种,多了文心、交鹤、桃姬、银边大贡、瑞玉水晶好些品种,今年还植了一株珍品梅瓣寒兰,一株落叶三星蝶,却不知你会不会照看?”
似已见兰庭芬芳,葳蕤生姿,卿尘忍不住往窗前走了几步:“届时春来,你便看着就是。”
夜天凌眸底含笑:“不日皇祖母便从宣圣宫回来了,你说,四月可好?”
卿尘愣了愣,却突然醒悟他话中之意,四月,那不就是再下月了?螓微侧,玉光明暗,盈转几分娇羞:“这么快?”
“快吗?”夜天凌冷锐的嘴角挑起笑意:“本是想下月,只是天刚回暖,怕你冷着。但如若再延,保不准便错过这兰花开绽了。”
卿尘轻轻一笑,抬眸娇嗔地觑他,心底却是柔情万分。夜天凌挽着她纤腰:“跟我来。”
两人出了书房,夜天凌牵着她随步凌王府。虽是夜里,卿尘却因是第一次来此,心里满是好奇,借着月光细细打量。整个王府地势高起,重院深藏,格局层进,一时哪里看得过来。
夜天凌带她直走到阔朗开敞的前庭,几株老梅遒劲清疏,落落点点寒香,雪也压耐不住。水磨青石平地之上,嵌着一道碧玉镶金中轴线,映着雪光远远地伸进府中。
“我们刚刚在的是四学阁,府里的书籍画卷都收在那处。这边连着我平日里练剑的地方,往后落远轩同漱玉院,里进院落多了,我也并不常去,只这两处,一处高畅一处清静,倒是不错。还有,”夜天凌抬手沿这中轴指去,眼中微敛了沉远锐利,尽头一幢建筑立在重阁正中:“那是天机府。”
“那便是天机府?”卿尘道。
“不错。”夜天凌道。
卿尘看着那似乎并不起眼的楼阁,谁人想到在这里,聚集着统领风骚的良才贤士,蕴藏着天朝盛世的中兴,驭人师谋,他是得其术而用之以道啊。微微一笑:“尽在其中了。”
夜天凌眸中似有精光闪过,摄人心魂,黑夜中那道金底碧玉中轴隐隐寒光,直伸向目所不及之处,“如今莫先生能来,更添了我一锋利刃。我天机府中文有文才,武有武将,便如杜君述之狂洒,6迁之文傲,底下都是一腔丹心热血,有朝一日,这些人都将为天下之栋梁,天机府亦必如太庙高堂,受后世之景仰。”
卿尘道:“听你这样说,真叫人有些等不及想看他们各展才华的那一日呢!”
夜天凌负手身后,傲然一笑:“不远了,不出十年,必叫天朝内政清明,四陲安靖,如此方才快意。”
卿尘秀眸温远,盈盈如深湖潋滟,顺着他的目光而去,便是沉夜也隐隐阔朗,退避开来。抬见他意气飞扬的双眸,一颗心或是便被这沉敛的霸气深深圈住,隔了万世千年柔柔牵扯,再有几个轮回寻觅怕也为着他来了此处,挣脱不得了。
心里那份羁绊微微一顿,叫她心神微乱,散缠在一团。或许终是错了,是梦?
夜天凌见她出神,问道:“在看什么?”
卿尘泠泠如山泉的眼波暗笼了月色,樱唇轻启:“看你。”
虽只两字轻语,却低低萦绕耳根,化做深浓盟誓,夜天凌低声道:“看得这么出神?”
卿尘微一侧头,语气中不觉带了几分淡远:“看得清楚,以后便记得清楚。”
夜天凌低笑一声:“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卿尘眸光一黯,心里竟生出几分惧怕:“若没有呢?”
夜天凌不语,却看定了她,深邃瞳仁尽是研判。
“你不知,我是谁。”卿尘有些茫然地说道。
夜天凌抬手划过她入鬓细眉,迷濛凤眸,沿着挺秀鼻梁按上柔唇,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勾,托起她小巧的下颌。淡淡夜色中深寂眼波一如瀚海,星光璀璨般闪了几下:“你谁都不是,你只是我的女人。”
那么柔软的声息里,话语却异常笃定,每一个字都带着夺人心魂的力道。卿尘心底微微一烫,这眼神,这话语,这怀抱,总是在忐忑迷茫的时候,让那一抹四顾彷徨的灵魂安定地落入温暖。纷扰红尘来去,天地长河无尽,与他携手,便可笑对此生,艰难险阻亦无惧。
清光流转,柔柔一缕微笑印在唇边,寒梅幽香浮着月色,悄悄地绽放开来,盈了满庭清芳。
因不能久待,卿尘便该回宫了。夜天凌亲自送她出府,车轮方动,突然青布垂帘被纤玉般的手指挑起,卿尘轻轻叫了声:“四哥。”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最终还是只淡笑了下:“早点歇息。”
夜天凌立在门前,含笑点一点头:“好。”
帘落,掩住了那清澈容颜,马蹄声轻,消失在夜色深处。
寒冷的气息叫人格外清醒,夜天凌独自在门口站了会儿,转身入府。回了书房将几件政务一理,想起方才卿尘暖暖嘱咐,嘴角一挑,抬手轻拂,熄灭常常彻夜长明的灯烛,往落远轩去了。迎面见晏奚抱着个金铜暖炉过来,眉一皱:“这么晚了干嘛?”
晏奚笑着将暖炉递来:“郡主来时嘱咐说,殿下今天在雪里跪了大半日怕伤了膝盖,晚上要暖着点儿,别落下病根。还有,这是郡主给的药,殿下今晚得用上才好,要不改日郡主问起来,我们怎么回话?”
夜天凌眉梢一动,静看了看那暖炉,身边寒夜也已融融,直是一道暖意盈入心间。见晏奚满眼似笑非笑的喜劲儿,说道:“话这么多。”负手前面走了,晏奚忙跟上,却见他冷惯了的唇漾出笑意,凌王府中有些什么变了。
第五十六章 天生我材必有用
轻寒料峭,暖绿春红还抑在将融未融的雪下,迎面的风已不那样刺骨逼人了。数株松柏都是合抱粗细,说是自古便有的,算来怕百年已不止,去了雪色,依旧是苍翠欲滴,巍巍盖盖掩着松雨台。偶尔有飞鸟扑下,悉窣几点残雪,却衬得四周格外清寂。
阳光却是难得的好,碧瑶捧着几本书册随卿尘往这边来,远远见丹琼在廊前晾晒些画卷。绿松影里春衫薄,倒是一幅静谧如画的光景。
丹琼自延熙宫之事后,死里逃生,是沉静了许多,不同往常整日孩子气地笑嚷,像是一下子长大了起来,倒叫碧瑶很是放心。如今太子虽被废了储君,自涿州半途回来便幽居松雨台,说是失了势,但清平郡主隔几日便往松雨台来,众人望风看舵,揣测圣意,也没人敢给这边脸色看。
拾阶上了前庭,卿尘回头对碧瑶道:“去寻丹琼说话吧,我自己进去便好。”
碧瑶答应着去了,卿尘入了内进,夜天灏俯案中正援笔疾书,见人进来,抬头看去,却也不说什么,再写了几句,将笔放下,一笑:“如今你倒成了松雨台的常客了。”
卿尘上前翻看他刚完成的一叠书稿:“我是冲着这个来的。”近日常来松雨台,越同夜天灏熟稔了起来,每每聊上半日,甚是投机。
夜天灏亲自动手闲闲研墨,剑眉斜飞下,丹凤眼线竟似勾入鬓中,带着几分难得一见的挥洒笑意,如同星光般闪了闪:“不妨评说对错。”
卿尘抬眼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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