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花凋
费力喘息的无音,无言地望着红鬼遁逃的方向。
一阵温柔的光影照亮了室内,她眨了眨眼睫,见叶行远不知何时捧来了一盏烛火,烛火下的那张脸庞,看来是如此令她感到心安。
“没事吧?”来自幽夜里的关怀,淡淡漾在空荡的房里。
外头的雨声绵绵密密,她听不清他的声音。
见她没有反应,他担心地坐在床旁一手抚上她布着汗水的额,她一怔,为他的手势和动作,这份触感,意外地和那名总会夜夜来梦中访她的男子的那双手是如此相似。
不知何时,雨势渐渐停了,凝结在树上的水滴,滴落在地面的积雨上,清脆回荡的回音,缠绵有韵。有近处凝视着他,她能感觉,在他身上有一种古老遥远的气味,那种熟悉却又说不出是在哪感受过的感觉,令她有种坠入苍茫迷雾中的感觉。
他凝望着她,俊脸上写着担忧,“方才的事,常发生吗?”
“不,这是头一回……”她眨眨眼眸,犹如大梦初醒,“谢谢你的及时赶到。”
叶行远却自责地摇首,“我来迟了。”
“怎么说?”虽然她不想去追究他是如何知道她有难的,也不想去追问他是如何能赶到并驱走那个鬼的,但为了他脸上的那份自责,她却很想探究。
“你受伤了。”他伸手轻抚她的颈间,心疼地看着上头遭掐出来的红色指痕。
“我没事……”她羞赧地转过螓首,但他的指尖却勾着她的下颔将它勾回来。
他慎重地向她叮咛,“下回若再有这种事发生,记得,大声唤我,我会马上赶过来的。”
她点了点头,复而抬首望进他的眼,“方才,你又去园里找东西了吗?”
他选择沉默,并将放在她下颔处的手收回来,再度明显地隔起一座与她之间的高墙。
她实在是难掩好奇,“你掉了什么?”
“夜了,睡吧。”叶行远轻轻推她躺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无音及时捉住他欲离去的指尖,“你所失去的东西,就在这花相园里吗?”
经她的手心一握,他的神情顿时显得不自在,半晌,他僵硬地撇过头去。
“你……”她欲言又止。
“还怕吗?”感觉她的手犹带点抖颤,欲离开的他不放心地问。
她摇首,“不那么怕了。”
“那么……”自觉不该在这夜深时分停留在她房里的叶行远,说着说着便想起身。
心情尚未完全平定的无音没放开他的手,反而将它握得更牢,眼底犹盛着些许惊惧。
“再陪我一会。”虽说自小到大,各式鬼怪她都见怪不怪了,但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凶恶,欲致她于死的恶鬼。
他面有难色,“但……”
“只一会,好吗?”心慌意乱的水眸瞅着他。
“好吧。”他迟疑了一会,终究敌不过她的央求,将她的手放进锦被里为她盖好后,坐在她的身畔,“我就在这,待你睡着后,我才离开。”
“嗯。”飘摇的烛影映在他的侧脸上,无音放心地合上眼,在一室心安的气息里逐渐睡去。
在房外远处廊上等候消息的申屠令,等了许久后,终于见到衔命而去的红鬼回返。
“终于回来了……”正想褒奖红鬼几句的他,猝不及防下,硬生生地遭受到扑面而来的红鬼攻击。
他忙闪身躲避,还是遭红鬼咬伤了右掌,他腾出左掌一掌击毙红鬼。没想到,所施的术法竟会失败并且受命反攻向他,低首暗想了一番后,他才明白是途中杀出了程咬金,坏了他的好事,红鬼也才会功败垂成。
“真碍事。”他啧啧喃唸。
也许,下回在动手前,他该先去和那个花妖打声招呼。
“你的手怎么了?”
一夜未合眼的叶行远,在天方破晓时分,便强行闯进申屠令所居的客房,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身分,或是此刻方不方便,盯审着申屠令裹着纱布的右掌半晌后,便不客气地将他窝藏在腹里的疑问问出。
“没什么。”正在着装的申屠令边系着衣带边答,“只是昨儿个夜里不慎被烛火烫着。”
见他的神色镇定自若,谎言答来也流畅无碍,早知他已有心理准备的叶行远走至门边,伸手合上了门扉和窗扇,将洒落一室的灿烂朝阳隔绝在外,再动作缓慢地回过身,站在正对镜着装的申屠令的身后,但在亮澄澄的铜镜里,却没有映出他们两人的身影。
空气里,有片刻的沉默。
彼此都心知肚明对方皆不是人后,说起话来,也就方便许多。
叶行远森峻地问:“你想做什么?”夜半绘鬼偷袭,无音是哪得罪过他?
“与你无关吧?”申屠令在整理好衣衫后,自顾自地照着镜子束起发冠。
他步步进逼上前,玻噶艘凰郏巴谝蛔蓍芟拢闼涤忻挥泄兀俊薄?br />
“咱们都是各怀鬼胎。”申屠令满面笑意地回首,挑高了眉对他眨眨眼,“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既不碍着你,那么你也别来妨碍我。”
“与她有关就不成。”叶行远一双锐眸直戳进他的眼底,含敛的眸中,隐隐带着警告。
他半笑半不笑地摊开两掌,“说来,昨夜我会那么做,不但是为我自个儿,同时也是为你着想,她若不在,日后咱们找起东西来会较省事。”
“别把我和你扯在一块。”拒与他沦为同道的叶行远,不客气地浇了他一盆冷水。
大清早就收到一箩筐警告的申屠令,朗眉一挑,走近他的身旁,弯身在他的耳边问:“脸上的伤,还会疼吗?心底的伤,痊癒了吗?”还以为这个花妖已经记取教训了呢,没想到过了百年,他还是蠢妖一个。
埋藏在心底最深的伤口突被挖掘出来,令原本就是一身防备的叶行远,刹那间更是充满敌意。
“你到底是谁?”这个伤的来历,没几个人知晓,到底他是何方神圣所以才会知情?
他淡若清风地耸耸肩,“只是个路人。”
“离她远一点。”不想再与他拐弯抹角的叶行远,索性直接道出来意。
“凭什么?”申屠令挑衅地扬高了方正的下颔。
叶行远握紧了拳,“她是我的新主人。”他能再次站在人间的土地上,是无音将他种了出来,只要无音在世一日,他便会守护她一日。
他邪邪地笑了起来,“那我就更有必要留下来了。”也许,在这待久一点,他便能再见到百年前的那一场悲剧。
“谁派你来的?”前思后想,他怎么也想不出无音曾与何人树敌过,或许,无音会出事,主因是出在他的身上。
“无人指使我。”
既套不出所要的消息,也摸不清来者的底细,打算先去把这个不速之客弄清楚后再来盘算的叶行远,在自认已把该说的警告带到后,便转身走至门边,但在他一掌按上门板上时,他微微侧过头来。
“对了,你若是想要找我的肉身,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它已经不在这了。”早就防着他的叶行远暗示着他别再白费力气。
“你移去哪了?”白白在花圃里找了一夜的申屠令笑笑地问着,心底并不指望他会说出口。
他也挑战似地勾扬起唇角,“你认为我会告诉你吗?”就看他能有什么能耐把它找出来。
接下战帖的申屠令,脸上的笑意霎时不见,一双与他同样想吞噬对方的黑眸,犹如两道冷箭般正与他互射中。房内的气息霎时变得沉重诡谲,清晨甜美的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充斥在空气里的是箭拔弩张,他们两人暗自捺住了气息,眼看着战事的号角就将吹起。
在敌我皆不动的情况下,申屠令忽地漾出一抹得逞的笑意,这让叶行远的心头猛然一惊,掐指一算后,连忙转身拍开房门朝外头跑去。
静谧的晨光中,跑在廊上急切的脚步听来格外清晰,叶行远喘着气,一壁奔跑一壁找寻也习惯早起的无音,当他跑向食堂时,远远的,就看见正要进食堂吃早膳的无音,正提起裙摆跨过门槛准备入内,而在她身后,一个魍魉正张大了充满利齿的大嘴打算一口吞下她。
他瞬间一提气,一鼓作气地奔至她的身后,出掌紧掐住魍魉的颈间,在察觉身后有异声的无音转过身来时,急忙将手中的魍魉捉来藏在身后。
赫然发现他就在身后,被吓着的无音掩着胸口。
“吓我一跳……”所有的妖都习惯这么无声无息的接近人吗?
“早。”他飞快地换上一张温柔的笑脸,企图掩盖着她所不知的一切。
她有些怀疑地扬着柳眉,“早……”怪了,今儿个是吹了什么风?他怎会在七早八早就对她笑?
“一块进去用膳吧。”默默在手中施法的叶行远,在诛杀身后的魍魉后,扬起一手请她入内。
带着一丝的纳闷,没去追究的无音听话地步入食堂。
晚了一步来到食堂的申屠令,则是在经过叶行远的身畔时,以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音量,悄声道——
“是你决定与我为敌的。”他沉沉低笑,“小心点,游戏才正开始呢。”
第四章
习惯在用过午膳后小睡的无音,在这日,强撑着渴睡的眼皮坐在厅里,一双费解的眸子,直在两名扰她午睡的男子身上徘徊。
“你要换房?”她清了清嗓子,把方才听来的话对申屠令重复一遍。
“嗯。”手持水墨扇轻摇的申屠令,笑意满面地凝视着她。
“你也要换房?”她偏过螓首,转看向也提出同样要求的叶行远。
“对。”草木皆兵的叶行远,过于貌美俊秀的姿容已不再,替换上的,是一脸的阴沉。
无音有些头疼地抚着额,“你们都想住在我隔邻的那间客房?”
这是怎么回事?这两个皆不是人类的东西,该不会是背着她在私底下做了什么事吧?不然,以他们这种默契,和彼此仇恨的熟识程度来看,说不定他们是早就相识的老仇人?
“没错。”他们两人互视一眼,接着便一瞬也不瞬地互瞪起对方,眸光炯炯对峙,互不相让。
眼看着他们这般一来一往,纠缠了许久后仍是没有停止的迹象,不知该不该替他们拆解或是议和的无音叹了口气。
“可以告诉我原因吗?”好歹她也算是这里的主人,他们要在她的地盘上闹小战事,总该知会她一声吧?
不想让她明白个中原由的叶行远打了个回票,“不能。”
“可以。”与他相形之下,申屠令反倒显得落落大方。
无音竖起了双耳,“喔?”总算有人肯露底了。
申屠令合上手中的水墨扇,站起身一手按抵着花桌桌面倾身向她,优雅地执起她的柔荑,一双闪亮的黑眸,暖暖地在她的面容上流连。
“因为……”他慢条斯理地将佳人的玉手执至唇边,“唯有近水楼台,方可得月先。”
唇下的玉掌在即将被吻上时,很快地遭人夺走,替换上一只烫热的茶盅,来不及止住吻势以致被烫着了的申屠令,失了笑意地掩着唇,不善地盯着紧握着无音玉手的叶行远。
“看来,叶公子似乎有意在这上头凑一脚。”都警告过他了,这小子还是这般不听谏。
拦路打劫的叶行远并没有答腔,先是把救回来的玉手还给无音,再转首瞠目以对,在他们两人交接的视线中,无音先是岸旁观火地静坐在一旁看事情的发展,但渐渐的,她察觉他们转移了目标,顺着他们不约而同移至她身上的目光看着自己,她才发现自己的立场顿时变得很尴尬。
该怎么办?两个都回拒,再让他们私底下去打一场?或者是戳破他们的谎言,三人皆来翻出各自的底,直接要他们道出来到她身边的目的,再一视同仁的统统赶出去?可她记得碧落曾说过,在答案揭晓前,还是别那么快就揭赌盅,以防惹祸上身,但她又不想让这种情形持续下去,免得打扰了她平静的生活……
“掷铜钱决定吧。”她自银袋中掏出一枚铜钱,打算用这方式来解决房事问题。“由我来代你们掷,掷出半两的人便住在我邻房,就从申屠大人开始。”
他们两人无言地看着彼此,见他们都没有意见,她先是看了看申屠令,再将那枚铜钱往空中一抛,接着,她便开始后悔。
眼睁睁的看着那枚理应在下一刻落下的铜钱,在空中翻来滚去了好半天就是不落下来,她忍不住将视线移向正暗自施法的两人,在他们的脸上,她找到了同样倔强的眸光。
她头痛地以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