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征宫词-薄慕颜
“是啊,是啊……”
“还是请太后定夺,方才妥当……”
朝臣们七嘴八舌,皆纷纷附议文太傅。
启元殿上顿时热闹开来,景帝看着下面的臣子,皱了皱眉,仿佛早已经习惯如此景象,只是意兴阑珊摆摆手,“朕有些疲乏,你们商量好,去回禀太后再做定夺。今天就议到这里,退朝!”
龙辇行到后宫大门,一时停住。
景帝登基数年,并没有特别宠爱的妃子,对选秀之事也无甚兴趣,后宫一直很是空虚。去年孙皇后病重,其间多有怨愤之语。外间言传,只因孙皇后非出文家,不为太后所喜,加之景帝待其亦薄,故郁郁成疾。
自孙皇后去世,后宫里愈加冷清。东西六宫几近空废,唯一热闹些的,便是凌妃的荣祺宫,只因她诞育皇长子旻旸,故而待遇稍厚。而今日,景帝依旧驾临荣祺宫。内间宫人赶紧通报消息,凌妃一袭洋莲色葵花刺绣宫装,头上珠环铮铮,上前行礼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免了,免了。”景帝看也不看,抬脚往里走。
凌妃容色虽算姣好,却也不见得有多惊人夺目,只是言语间温柔婉转,生出一种特的别亲近之意,“旻旸正在里头写字,臣妾去唤他出来,陪着说说话。皇上也累了,等会好早些歇息。”
“累?”景帝自嘲般一笑,“朕什么事都不用管,累从何起?”
凌妃的表情稍微凝滞,很快又笑了,“既然皇上得空,那倒是正巧。臣妾新学了一种花茶做法,等会让人呈上来,给皇上尝尝。”
景帝躺在美人榻上出神,望着雕花描金的通木房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自顾自看了半日,喃喃自语道:“有什么好不好的,过日子罢了。”
“皇上稍候,臣妾去唤旻旸出来。”
“去罢,都去罢!”景帝像是在感叹什么,挥了挥手,谁知凌妃刚进去没多久,便有太后宫中来人,说是有事相召。
“是什么事,要等着朕裁定?”
“太后没说,想来是很要紧。”小太监满脸惶恐,赶紧低头。
“罢了,起驾!”
待凌妃领着皇长子出来,早已不见景帝。皇长子七月间刚满五岁,一袭小小的秋香色华袍,眉目甚是清朗,稚声稚气问道:“母妃,父皇人呢?”说着,低头看向手上绢纸,满脸失望之色,“儿臣写了三遍,父皇还没有看……”
“嗯,旻旸听话。”凌妃忙蹲下身去,认真看了看,含笑表扬了几句,又道:“父皇去皇祖母那里,咱们等一等,很快就回来了。”
然而,消息一件件传来。
景帝在懿慈宫后花园小亭内,遇到一名年轻丽姝,言语天真、性情娇软,最后竟是一见倾心。过后方知,此丽姝是文太后内侄女,入宫给姑姑请安,与皇帝偶遇,如此亦算是姻缘注定。文氏既然出身权贵,又有太后支持,更兼景帝一力要求,很快就被皇帝亲诏册立为后。
景帝一反常态,原本平素不喜女子娇嗔,到文皇后那里却是样样皆好,凡事无有不允。帝眷隆厚,一时传遍国内。自文皇后入宫,后宫女子再难见到圣颜,即使凌妃侍驾良久又诞育皇长子,门前亦是冷清。
次年,文皇后诞育嫡子。景帝爱之若珍,取名为晔,每每与朝臣言谈,称百年后必将江山传于嫡子,中兴大燕。荣祺宫日渐衰败,几近冷宫无二。后来,因文皇后产育体虚,凌妃侍奉汤药有功,言语间又常讨帝后欢心,方才有所好转。
时光幽静缓慢,景帝的后宫一直波澜不惊。文皇后虽然独宠后宫,可凌妃胜在善解人意、性情柔婉,又兼皇长子聪慧可人,景帝待母子二人亦还算好。文皇后懒怠后宫琐事,索性交付与凌妃,自己乐得清闲,多一些时间陪伴在景帝身侧。不久,凌妃又引见一名刘姓女子,册为贵人,并且诞育下一名皇子。刘贵人与凌妃交好,事事服帖,凌妃在后宫地位愈稳,渐有后宫第二人之势。
仁启二十年,太后设中秋盛宴于懿慈宫。
景帝膝下子嗣并不多,除却早亡的皇次子,只有皇长子旻旸、皇五子旻晔、皇六子旻玺,共三名皇子,另有贵人章氏诞育两名公主。此时宴席未开,两名小皇子正是贪玩之龄,有宫人取来一个硕大的香柚,二人便互相推攘玩耍。那香柚又大又圆,一不留神便滚到旁边, 二人争着去追,抢闹之间不慎都摔在一起。
“六弟。”皇长子刚从月洞门穿过来,赶忙上前相扶,抬头见皇五子还在抽噎,手伸了一半,却又慢慢缩了回去。
皇五子年纪甚幼,只有六岁,却也能看出哥哥的不喜,小嘴扁了扁,于是坐在地上哭得更大声了。宫人们急得没有办法,正好景帝携着文皇后过来,忙上前一把抱起皇五子,很是不悦,“旻旸,怎么不扶弟弟起来?”
皇长子目光闪烁,小声回道:“儿臣……”
“罢了,小孩子玩闹而已。”文皇后伸手抱过皇五子,又忙朝景帝使眼色,只见不远处人头攒动,众人簇拥着太后缓缓而来。
虽然文皇后极力掩饰,以免多生事端,景帝也不再追问,然而宴席不久,还是有年长宫人将事情传上去。太后手持缠丝玛瑙薄杯,听完淡淡一笑,“看起来,还是老六招人喜爱,连旻旸这个做哥哥的,也要偏疼几分。”
此话让凌妃脸色瞬变,不顾已有八月身孕,慌忙拉着皇长子上前跪下,“母后息怒,是臣妾没教导好旻旸,回去一定重重责罚。”
“凌妃快起来,动了胎气可不好。”太后眼皮也不抬,自顾自摇晃着酒杯,半日方才悠悠笑道:“话说回来,小孩子们懂得什么呢?还不都是常听大人言行,看着眼色行事,所以同样是兄弟,却也有亲近疏远之别。”
“皇祖母,孙儿并没有。”皇长子见牵连到生母,连忙解释。
“呵,好孙儿。”太后笑意更加浓厚,连连点头,“果然是有母必有其子,哀家常夸凌妃伶俐,想不到旻旸更是聪慧,着实让人心疼。”说着将皇长子拉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那你说说,为何不扶你五弟起来?”
面对太后凌厉的眼神,皇长子有些招架不住,文皇后忙道:“姑母,只是小孩子们玩闹,不必当做正经事。今儿是佳节,让旻旸替你斟杯酒罢。”
景帝也道:“母后,你就别管了。”
太后闻言动色,淡声问道:“怎么,哀家管不得?”
“母后当然管得!”景帝语气颇有不满,将半块月饼随手一撂,“只是儿臣想,母后既要担忧国事朝政,又要操心后宫闲事,担心你累坏了。”
“哐!”太后的酒杯摔碎在地,浑身微颤。
“姑母,姑母……”文皇后见太后拂袖而去,也是吓得不轻,赶忙提着衣裙追到懿慈宫,急声劝道:“姑母,皇上他只是一时气话,当不得真……”
“呵,是么?”太后怒极反笑,震得鬓上寿字珠钗抖动,眼中尽是伤感之色,“皇上觉得文家权重,又嫌哀家多管闲事,一直都是存着不满。只是他也不想一想,当年若没有文家人力保,哪来他这个皇帝?!”
文皇后小声回道:“儿臣回去,会好生劝解皇上。”
“哀家自己的儿子,是什么脾气最清楚,你劝不了。”太后缓缓摇头,方才那一抹凄色转瞬即逝,继而又道:“只是那凌妃伶俐太过,如今讨好你、忍让你,将来必定算计你!依你这般性子,怎是她的对手?”
“怎么会?”文皇后一刹那惊讶,摇了摇头,“凌妃她,待儿臣有如亲姊一般,事事周到、处处细致,一直都是很好的。”
“好?”太后冷笑一声,颇为感慨,“你还是太年轻了。”
“年轻不好么?”文皇后微微低了头,语声带着一抹女儿羞涩,“皇上说,他最喜欢我年轻单纯,不似宫里的人……”
“傻孩子,你还真不似宫里的人。”太后闻言长叹一声,眉头紧蹙,“皇上喜欢你固然好,可在这宫里生存,仅如此还远远不够。那凌妃心思深重,又诞育有皇长子,将来旻旸早早成人,哀家可真替你担心!”
太后毕竟是尊长,文皇后不敢多言辩驳,只好顺着话应道:“既然姑母这么说,那儿臣以后就远着她,少来往一些。”
“听你说这话,便是没放在心上。”太后端着一盏茶水起身,“泼”的一声,将手炉里香灰浇了个透,“由得你们,今后想跟谁来往都一样。哀家且看着,一个凌妃还翻不出天去!”
太后的话,辗转传到荣祺宫一些。总管太监王伏顺很是担心,悄声道:“娘娘,太后已经对娘娘上心,从今往后,只怕事事都艰难的很。娘娘可别忘记了,孙皇后是怎么死的……”
“本宫知道,可是还能怎样?”凌妃正在对镜梳妆,手上一把描金染朱的雕花象牙梳,梳得乌发缕缕分明,更衬出白瓷似的脸庞泛着冷色,“太后原本就不喜欢我,皇上的心也不在这儿,好在皇后年轻单纯,没有诸多计较。可她的孩子终归要长大,将来必定猜疑旻旸,也不知是何结局。”
王伏顺叹道:“娘娘,文家权重呐。”
凌妃冷然一笑,似乎已看穿未来前途,“如今只有百般忍耐,小心谨慎一些,但愿能够熬到太后先走。我们母子,方有一线生机……”
明帝篇•;下
仁启二十五年,皇长子端王大婚。
王妃朱氏出身名门,年仅十四,虽是刚及笄的年幼女子,却已然有着落落大方的气度,谈吐更是娴静文雅。凌妃对这门婚事很满意,吩咐宫人备上重礼赏赐,又特意单独留下端王,含笑问道:“我儿,你对王妃可还中意?”
端王一袭江蓝海水腾云纹华袍,头上束着抢珠金冠,眉宇间尽是朗朗少年气,正迎风立在树下赏景,闻言回道:“还好,挑不出什么错来。”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凌妃的衣角被清风掠得翻动,衬出眉间一丝浅忧,缓缓叹了口气,“当初,母妃为着你的婚事,没少求过皇上和皇后,好不容易才定下朱家这门婚事。我看那孩子很好,既知书达理又贤惠大方,品性也甚是温柔,你今后可要好生待她。”
“是,儿臣知晓。”
端王与王妃虽然和睦,也说不上特别眷恋,彼此间甚是尊重客气,不久便有举案齐眉的名声传开。倒是凌妃,因文皇后的渐渐疏远,皇帝也跟着冷落,加之太后又刻意挑刺,日子甚是冷清。因此对端王妃格外喜爱,时常召进宫来陪伴说话。其时,凌妃诞育的小公主已五岁,生性活泼,与端王妃玩得熟悉,索性一起住在端王府。
端王大婚前还娶有侧妃董氏,想来是命中宜延子嗣,不到三年时间,便先后诞育下一女一男,在王府中地位甚是尊贵。那董氏原有些骄傲,意在刁难年轻的端王妃,谁知朱氏年纪虽小,却有沉着如水的大家闺秀气度。几年时间下来,竟能够将王府诸人周旋妥当,董氏无可挑剔,其余侍妾更是服帖,因此端王府一直风平浪静。
端王渐渐长成,在景帝面前恪尽孝道,待人接物亦是豁达,几件大事下来,在朝野中便渐有贤王名声。凌妃悉知却不甚喜,乃召端王进宫,嘱咐道:“旻旸,你一心向着正事,自然很好,只是木秀于林必被摧之!如今太后尚且健在,皇五子又年幼,你在人前出尽风头,岂不让他们担忧?从今往后,且收敛些罢。”
端王豁然惊心,此后便尽量推诿诸等事宜,只循规蹈矩不让人拿住错处,加上王府内眷甚少纠纷,整日多半都是悠闲度过。日子波澜不惊,一直延续到仁启二十八年。太后依旧掌控政事,景帝和文皇后恩爱更甚,凌妃等后宫女子,依旧委委屈屈在夹缝中勉强度日,国内一片歌舞升平之象。
那年,端王将及二十岁。
“王爷,奴才已经查明……”
“快说!她是哪家女子?”端王豁然站起身来,忆起那女扮男装的素衫少年,白衣笼纱、肤光胜雪,好似凭水而立的洛水之神。
“是!”王府近侍不敢怠慢,忙道:“奴才一路跟着那女子,七转八拐,最后见她进了豫国公府。虽然隔得有些距离,可奴才听得真真切切,众人皆唤她小姐,想来是不会错的。”
“豫国公的女儿?”
豫国公夫人乃名动京城的美人,家中确有女儿一名,女承其母,想来自然也是难得一见的佳人。只是文、慕两家,乃是朝中并肩第一的望族,其家女儿矜贵,即使是嫁与王公贵胄,也必定是明媒正娶的正室。
端王有些茫然,莫说如今已有王妃,便是从前也难娶到慕家女儿,更不用说娶做侧妃之想。如此想着,心便一点点沉下去。
“王爷,用点糕果罢。”端王妃一袭桂合色双绦褕衣,双臂流苏低垂,捧着一盏水晶六瓣花盘,一路缓步轻声而来。
“佩缜,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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