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嘉莎·克莉丝蒂小说选(2)尼罗河谋杀案 魔手黑麦奇案





两人移动脚步离去时,白罗隐约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语句:
“。。调头。。不可能。。我们可以。。”接着是希蒙·道尔绝望的声

音,“我们不能永远逃避,林娜。我们必须把事情做个了断。”

数小时后,夜幕开始低垂,白罗站在玻璃大厅内眺望前方。“卡拿克”
号正穿过狭窄的峡谷。山石以威猛的气势笔直落下,落进深水里,激溅起浪
花。他们已进入努比亚境内。

白罗听到脚步声,林娜·道尔已出现在他身旁。她不停绞扭双手,一副
迷茫的神色。

“白罗先生,我怕——我怕一切东西。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这些
怪石,还有这阴森、荒凉的气氛。我们往何处去?有什么事会发生?我告诉
你,我怕。每个人都恨我。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我对每个人都那么友善,
替他们做了许许多多事——但他们却憎恨我。除了希蒙,我身边围满了敌
人。。这种感觉真怕人——竟然有这么多人憎恨你。。”

“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姐?”
林娜摇摇头。
“我想——这是神经紧张。。我只觉得——一点安全感也没有。”
她紧张地回头望了一望,然后突然说道:
“这一切会如何终结?我们给抓住了,落进了圈套!我们没法脱身,只


有硬着头皮撑下去。我——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白罗沉重地望着她,不禁产生同情之心。
“她怎么知道我们会赶上这班船?”林娜说,“她究竟怎么知道的?”
白罗一边摇头,一边回答:“她很有头脑,你应该明白。”“我想我永

远也无法摆脱她。”
白罗说:“有一项计划你可以采纳。事实上我很讶异你竟没想到。对你
而言,夫人,钱不算什么。你干嘛不雇艘自用船呢?”

林娜无助地摇摇头。“这些我们全想到了,但没有实行。有困难。。”
她眼光闪动了一下,突然不耐烦地说:“哦,你不了解我的困难。我必须顾
虑希蒙。。他——他是极端敏感的——对于钱。对我有这么多钱!他要我跟
他去西班牙一个小所在——他要自个儿负担我们的蜜月旅费。似乎这很重
要!男人都是愚蠢的!他必须去习惯——生活舒适。单只雇私家船就震怒了
他——不必要的花费。我应该慢慢改造他。”

她望望天,咬咬下唇,似乎这样说出自己的困难是太轻率了。
她立起身。
“我必得去更衣了。抱歉,白罗先生。我说了太多无聊的蠢事了。”


7


穿着黑色镶边晚礼服,显得雍容华贵的艾乐顿太太,步下两层甲板,来

到餐厅门口,刚巧碰到她的儿子。
“真抱歉,宝贝。我想我快迟到了。”
“不知道我们的座位在哪儿。”厅内排列着小餐桌。艾乐顿太太停下来,

等待侍应生招呼他们。
“顺便跟你提一下,”她加上一句,“我邀请了矮个子的白罗先生跟我

们坐在一起。”
“妈,你真是!”提姆显得得有点不高兴。
艾乐顿太太讶异地注视着儿子,他一向是很随和的。
“宝贝,你介意吗?”
“是的,我介意。他是个鄙俗的小人!”
“哦,不,提姆!你不能这样说。”
“无论如何,我们为什么要跟一个外人处在一起?在这小船上,这样的

事只会带来烦厌,他会终日缠着我们的。”
“真抱歉,宝贝。”艾乐顿太太有点失望地说,“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这
样的安排。白罗先生一定会有很多有趣的经历,而你一向爱读侦探小说。”
提姆咕噜着,“我希望你少出这种好主意,妈。我想现在是不可能摆脱

他了吧?”
“嗯,提姆,只得这样了。”
“好吧,让我们忍受一下吧!”
在这当儿,侍应生走过来引领他们到座位去。艾乐顿太太满面狐疑地跟

随着。提姆向来都是那么随和,不轻易发脾气,今天的态度一点也不像他。
虽然他一向不喜欢英国人——也不信任外国人,但提姆绝不是有地域、国家
偏见的人。唉,她暗自叹息。男人真难捉摸!就连最亲近的人也这样费解。

他俩刚坐下,白罗悄悄地踏进餐厅,在桌边的第三张椅子旁停了下来。
“艾乐顿太太,真欢迎我加入吗?”
“当然欢迎。请坐,白罗先生。”
“你真客气!”
白罗坐下时,迅速瞥了提姆一眼,提姆掩饰不住他那冷淡的神情。
艾乐顿太太颇觉不安。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喝汤的时候,她漫不经心地


拿起碟旁的乘客名单。
“让我们来认认每一位旅客吧!”她兴奋地提议,“我觉这事儿挺有趣。”
她开始朗读:“艾乐顿太太跟提姆·艾乐顿先生,真巧。杜贝尔弗小姐。

哦,他给安排跟鄂特伯恩母女一块坐。我怀疑她怎样跟罗莎莉合得来。下一

位是谁?贝斯勒医生。贝斯勒医生?谁认得贝斯勒医生?”
她把目光投向坐有三位男士的桌上。
“我猜他一定是那个头发与胡子都细心剃过的胖子,我想他是个德国

人。看来挺欣赏他的汤哩!”一阵有趣的声响传过来。

艾乐顿太太往下读:“鲍尔斯小姐?我们要不要猜一猜?这儿有三、四
位女士——唔,还是暂时撇下她。道尔先生和道尔太太。是的,这趟旅程的
要角。道尔太太的确很迷人,你看她穿的那条漂亮的裙子。”

提姆转过头去。林娜和她先生,还有潘查顿坐在角落的桌子旁。林娜穿


着白裙,配上一串珍珠项链。
“我倒认为太素了!”提姆说,“一块长布中间加上一串绳子。”
“宝贝,”他母亲说,“这一身打扮值八十几内亚①哩,你这样形容,实

在很独特。”
“我真想不透女人为什么舍得花这么多钱在服装上。”提姆说。
艾乐顿太太继续研究她的旅伴们。“芬索普先生一定是那边桌上四位男

士中的一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好英俊的面庞,谨慎、机灵。”
白罗同意她的看法。
“他的确很机灵。他不苟言语,却很留心地倾听、观察别人。啊,他是

那么善用双眼,看来不似游山玩水的闲人。我真想知道他在这儿干什么。”

“斐格森先生,”艾乐顿太太读道。“我猜这一定是我们那位反资本主

义的朋友。鄂特伯恩太太和鄂特伯恩小姐,这两位我们都熟识。潘宁顿先生?

又称安德鲁叔叔——是位漂亮男士,我想——”

“好了,妈!提姆说。

“我是说他漂亮,但略嫌冰冷,”艾乐顿太太说,“言辞苛刻。就像报
上所载的那些在华尔街上,或就住在华尔街的人。我确信他必定很富有。下
一位——赫邱里·白罗先生——埋没了的天才。提姆,你要不要跟白罗先生
谈谈犯案?”

她这善意的玩笑却显然再次惹怒了她儿子。他皱皱眉,艾乐顿太太赶紧

往下念:“黎希提先生,我们的意大利考古学家。罗柏森小姐和最后一位—

—梵舒乐小姐。不用说,就是那位丑陋的美国老妇人,却自视为船上的王后!

没有身份的人,休想她会理睬你。好一个看不起人的老家伙!跟她在一道的

必定是鲍尔斯小姐和罗柏森小姐了。带夹鼻眼镜的苗条女子大概是秘书,另

一位年轻小姐则是穷亲戚,尽管被人家黑奴般对待,她却似乎蛮开心的。我

猜罗柏森是秘书,鲍尔斯小姐是穷亲戚。”

“错了,妈!”提姆咧嘴而笑。骤然间他的好脾气又活现了。
“你怎么知道?”
“用膳前我四处闲逛,听见那老女人对她同伴说,‘鲍尔斯小姐哪里去

了?立刻叫她来,珂妮亚。’珂妮亚像一只听命的狗赶紧跑开了。”
“我要跟梵舒乐小姐谈谈。”艾乐顿太太沉思道。
提姆再度咧嘴而笑。
“她会冷落你,妈。”
“绝不会。我会设法坐在她旁边,以低沉(但有见识的)、教养良好的

音调跟她谈我所记得的任何一位有名望的亲友。最好提你的二表哥,已经去

职的格拉斯高勋爵。这样事情大概会奏效。”
“妈,你真是不择手段!”
餐后他们加入一位人类学学者的有趣谈话。
那位年轻的社会主义者(猜得不错,他果然是斐格森先生)退回吸烟室,

对那些聚集在上层甲板了望厅的旅客不断嗤之以鼻。

梵舒乐小姐照例挑了一个视野最佳、通风良好的位置,这儿原是鄂特伯

恩太太先前所坐的桌子。她说:“抱歉,我确定,哦我想,我把针线活儿留

在这里了!”

① 从前英国金币名,一几内亚等于廿一先令。

依然置身在催眠状态中的鄂特伯恩太太站起来,让出位置。梵舒乐小姐
赶紧坐下来,把自己的位子理好。包着头巾的鄂特伯恩太太只得坐在邻位,
她坐着谈不同的话题,但只得到冷冷的、礼貌的几句答覆,她遂沉默不语了。
这时梵舒乐小姐就独坐在她的宝座上。

道尔夫妇跟艾乐顿母子在一道。贝斯勒医生又跟不爱讲话的芬索普先生
同伙。贾克琳·杜贝尔弗坐着看书。罗莎莉·鄂特伯恩不愿坐下。艾乐顿太
太一两次要拉她加入他们的聚会,罗莎莉婉然拒绝。

白罗花了整个晚上倾听鄂特伯恩太太的写作经鳃。当他返回房间的时
候,遇上了贾克琳·杜贝尔弗。她倚在船栏上。当她转过头来,白罗留意到
她脸上充满了极度的哀伤,而不再是先前那种毫不在乎的挑衅姿态。

“晚安,小姐。”
“晚安,白罗先生。”她迟疑了一会,然后说:“你很奇怪会在这里碰

到我吧?
“我感到的不是惊奇,而是遗憾——极度遗憾。。”他沉痛地说。
“你是说为我难过?”
“正是。小姐,你选择了危险的路途。。当渡轮开始我们的旅程时,你

也踏上了个人的险径——急流、危石,航向不可测知的险涡。。”
“你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你已砍断了系在你身上的安全索。我很怀疑你现在还能够回

转头去。”她缓缓地说:“确实是。。”
她别过头去。
“啊,每个人都得跟随自己的星宿,无论它指引你往何方。。”
“小姐,留意那不要是一颗迷途的星星。。”
贾克琳笑着,一面模仿看驴小孩的话:
“先生,那是颗坏星星!那颗星会掉下来。。”
即将沉入梦乡之际,白罗被一阵喃喃的语声惊醒了。是希蒙·道尔的声

音,重复着开船时他所说的话:
“我们现在必须把事情做个了断。。”
“是的,”白罗自忖道:“现在必须把事情了断。。”他不开心。


8


第二天一早,渡轮抵达艾—舒巴。
珂妮亚·罗柏森,容光焕发,头戴一顶大草帽,第一个跑上岸。珂妮亚

不是那种会把别人冷落一旁的姑娘。她性情温良,对朋友都是推心置腹。

看到身穿白色套装、粉红色衬衫,别一只大蝶形领夹,头带白色遮阳帽

的白罗先生时,珂妮亚并没有退缩下来,要是贵族气的梵舒乐小姐一定这样

做。他们一道走上竖立着史芬克斯雕像①的小径时,白罗寒暄道:

“你的同伴没有上岸来参观神殿?”

“哦,玛丽表姊——就是梵舒乐小姐——很少早起。她必得异常小心她

的健康。当然她需要特别护士鲍尔斯小姐为她照料事务。她还说,这个神殿

不是最好的。不过,她好心认为我来是对我有所助益的。”

“她真大方。”白罗冷冷地说。

没有心机的珂妮亚毫不怀疑地赞同他的话。“噢,她很仁慈。这次旅游

她肯带我来真是太好了。我觉得自己真是幸运。她跟我妈提我也可以一道来

时我真不敢相信呢。”

“你玩得很愉快?”

“哦,太棒了!我游览过意大利的威尼斯、帕度亚及比萨。然后开罗—

—可惜玛丽表姊在开罗精神不佳,所以我不能逛太多地方。再到瓦第·哈尔

法游历之后,我们就要回去了。”

白罗微笑道:“小姐,你生性蛮乐观的。”
他若有所思地从她身上看到走在她前头的沉静且紧皱眉头的罗莎莉。
“她长得很漂亮,不是吗?”随着他的视线,珂妮亚说道。“只是满脸

不屑的神情。她当然是非常典型的英国人。她不像道尔夫人那么可爱。我认
为道尔夫人是我见过的最可爱、最高雅的女人!而她先生只配赞诵她所行过
的路径,不是吗?那个灰发的妇人长相很奇特,你认为呢?据说她是一位勋
爵的堂姊。昨晚她提及那位勋爵就住在我们附近。但她自己并未受勋,不是
吗?”

她继续闲谈,直到当班的导游叫停,并加以介绍:“这座神殿供奉着埃

及神Amum 及太阳神Rè— Harkhte——其象征是鹰首。。”
导游以单调的低语不住说着。贝斯勒医生,用德文喃喃念着“贝狄克旅

行指南”①上面的说明,他宁愿研读铭刻在器物上的文字。

提姆·艾乐顿没有加入参观的行列。他母亲与矜持的芬索普先生已经开

始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