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之梦 作者:[法]乔治·西姆农





  “你太好了,想得这么周到……不过你一定不要再赌下去了啊……你赌了多少?”
  “还是五法郎……”
  “上星期你没赌?”
  “五法郎,输了。但是三个星期平均下来我还净得一千三百多法郎。”
  “你的同事们知道吗?”
  “我的顾客不愿让我跟他们提,如果传播开了,弄不好我们会降低中彩级别的。”
  “他是谁?”
  “我从来没对你提过一个人,是个叫洛费尔的……”
  “和‘铁’字的拼法相同?”
  “不,有两个r,一个e……”
  他必须在几秒钟之内给一个渐渐参与他们生活的人物编出一个名字来。
  “他平时干什么?”
  “他是巴黎一家大体育用品部的采购员……那是些不可忽视的人物,只要一种商品在他们那儿销售成功,就意味着在全法国都打开销路了……”
  “为什么接待他的是你,而不是夏朗呢?我印象中你负责对外部分……”
  又得临时编词,还要小心翼翼,以免捅出漏子,吐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或字,又惹出其它问题,而要回答这些问题,他又需仔细推敲编造出来的假话。
  “他第一次来诺义大街门市部时,是为一家英国商店找些新产品,他也是那家商店的代理。人家自然就让他来找我。后来他就继续找我。夏朗当然会不高兴……”
  “你把他给得罪了?”
  “那到没有。一切都解决了。我不时把他领到……”
  “洛费尔还是夏朗?”
  “当然是洛费尔……你若总打断我,我就永远也说不完了……我是说,我有时把洛费尔领到夏朗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比我的更有吸引力……这位一本正经的蠢家伙非常高兴有机会向人显示他的酒吧。他把洛费尔当成自己的顾客,敬给他一杯开胃酒,好象我是个无意中上门的中间人,帮他摆脱了某些烦恼……”
  说实话,这太复杂了,而且会日益复杂。他并不对自己隐晦这一点,他必须常备不懈,言行谈吐要极其谨慎。
  这一切势必会影响到他的情绪。他采购的第一批礼品曾经使他欢欣鼓舞,好似他终于挣脱了久久禁锢着他的一种无形的魔圈。
  从今以后,他口袋里有了再不必报帐的小笔款子。只要当朱斯坦的口中透出酒味时,他随时都可以拿洛费尔做挡箭牌。
  他开始每天早、晚有规律地喝开胃酒。
  他如果走进门市部附近的咖啡馆肯定会被别人看到,同样,他也不能把车停在香榭丽舍大街或是任何一个蓝色地带【注】。他专门挑选了几条路线,以便可以把车在行人稀疏的街道上停一段时间。
  【注】蓝色地带:指法国城市内停车不得超过一小时的地区——注
  他往往先走进一家酒吧,要上一杯开胃酒,飞快地把它喝下去,然后再向老板或男招待打个手势:“再来一杯。”
  酒使他全身血液沸腾,使他敏锐地察觉到那迫在眉睫的危险及潜藏的灾难。
  他体验过这种情绪。在卡尔诺中学任教时期,每当他用眼光搜寻米姆诺时,心中都要估计到即将面临的种种威胁。
  他几乎每天换一家酒吧。在任何一个场所,他的面孔都不能被人当成常客辨认出来。
  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他不加掩饰地把报纸翻到赛马那一页。当评论员评论第二天的赛马时,他迅速从口袋抽出铅笔,在报纸上作点注。
  “你要干什么,朱斯坦?”
  他在为下一步做准备。从合乎逻辑的角度来着,洛费尔不可能每周都到诺义大街来。而朱斯坦与他的关系也不可能亲密到可以打电话探询内部消息的地步。他并不需要大笔的钱,但是对找点零花钱也不乏兴趣。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是些送上门的钱。
  钱壮了他的胆,尤其是在同事们面前。比如看到夏朗象条狗似地摇头晃脑、装腔作势时,他就敢这样想:“摆你的臭架子吧,老朋友里我知道你有个总经理的头衔,你的办公室比我的高级,你随随便便就可以无故缺勤,你在C区买了一套现代化的房子,那儿的居民都是佣有游泳池或四个网球场的……你挣的钱是我的两倍,你儿子去年考取了高级技校……尽管如此,你仍然跟大多数人一样月底月头接不上……我敢说你也负债,你那颇有声望的裁缝照样不能按时领取报酬。而我则是富有的,我可以出去买哈瓦那烟草,抽上一口就甩掉,再用鞋后跟把它碾灭……钱,我要多少有多少……多到我都不知派何用场,我发愁的是得想个办法把它们花出去……我富有,你听见了吗?”
  若不是出于迷信,他就会再加上一句:“富得要死!”
  妻子叹了口气,悄声问:“你没再见到洛费尔?”
  “他订完货后得有几个星期不来。”
  “你还准备去赌?”
  “五法郎,明天早上我去赛马俱乐部。”
  “你押的是电视台说有可能赢的哪几匹马?”
  “不,我做了点记录。我再看看报纸。明天早上我服从灵感。”
  “咱们不去布瓦西了?”
  “你不觉得这太单调了?夏天我不管,天气好时孩子们可以在室外玩,可十一月份,大伙儿都围住一张桌子坐等顾客……”
  “你让我不放心,朱斯坦……我不知道你出什么事了,不过自从咱们度假回来,你不是原来的你了。你有病,但是想瞒着我……”
  “我敢打赌你给博松大夫打电话了。”
  “对。他向我提了几个问题:你吃得怎样、睡得怎样等等,后来他对我说,如果继续这样发展下去,他就来看你……你但保自己没生病?”
  “正好相反。我一生还从来没象目前这样健康。”
  他找到了一样东西来对付口中散发出来的气味。他买来叶绿素糖,只消把它们含在口中便可除去各种酒味。但是他回家时衣服口袋里不能放着这东西,因为妻子给他刷衣服时是要把口袋掏干净的。
  他开始想得很简单,每天进一个药店买上一盒,然后把吃剩下的扔掉。后来他想到一个笨法子,他现在已经很少采用这些笨法子了,也许是太心细了:他把糖盒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若有人对此表示不解,他可托辞说自己有胃灼热的毛病,叶绿素对他有益。
  “朱斯坦,我只要求你别在孩子们面前提马……”
  “那还用说!……明天早上我借口去买东西,把赌注投到附近一个咖啡馆去。”
  “约瑟准该失望了……”
  “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她带到买彩票的地方去啊……”
  “你能不能不赌了吗?”
  “亲爱的,你难道不认为我这也是稍事消遣吗?你难道希望一个男人去追求女人?希望他每晚去咖啡馆会朋友、玩台球、玩桥牌?我上了一整天班……再说,我高兴同你和孩子在一起……你不认为,如果我染上了什么嗜好,一个没有什么坏处的嗜好,你能谅解吗?”
  “我不明白。”
  “你说什么?”
  “你突然对玩这个产生兴趣……”
  “因为我赢了……”
  “那你输了的时候呢?”
  “我一周只损失五法郎,两包香烟钱……”
  “你说得对……我明白了……我对你估计过高了……”
  他成功了!他成功地以一名弱者出现!
  活宝坐在办公室的一角,下唇粘着根香烟,衬衣的袖子卷着。他是公司的工艺人员,每天一来就把外衣脱去,夏天穿着翻领运动衫,冬天穿着贴口装的羊毛衬衣。
  “老朋友,你开始让我真的替你担心了,朱斯坦……你也许要劝我别管闲事,可你不了解我对你们俩的感情……”
  “对我们俩?”
  “多米尼克和你,要是你爱听我这么说的话。她还蒙在鼓里吧?”
  “什么意思?”
  “听着,白痴!她不比我更幼稚。我已经猜到有一段时伺了。是谁?”
  他真的一点儿也不明白。
  “我可以给你点出事情开始的时间来,我本该早就料到的,不过这太出乎你的本性了。我什么都想了,唯独没想到这儿……就在你妻子和孩子留在威尼斯,你独自待在巴黎的那个星期里,你遇见了她……当然也有可能是在火车上认识的……对吗?你是在火车上认识她的?就是由于她,你从回来以后才变得这么古怪?”
  卡尔马沉默着,他在尽最大努力加快思维的速度,判断是该承认还是否认。
  “你供认吗?”
  “我无可奉告。”
  “也不否认?
  “如果让我给你出谋划策,我就要提醒你,你的行为太惹眼了。首先,你这个从不第一个离开办公室的人现在一反常态,跟大伙连声再见都来不及说就往外奔,动辄还借故提前下班。下午也一样。你过去还有时同我在便道上聊几句,问问我有没有车……你说什么?”
  “没有,我在听着。”
  “再有,你的领带也有了变化……你开始饮起开胃酒了……不,别否认,不只是你口中的气味出卖了你……对我这样一个无可救药的酒徒,用不着告诉我怎样去辨认一个刚喝了二、三杯的家伙。”
  “我从不喝三杯。”
  “两杯对你也产生同样的效果……而你呢,为了防备妻子察觉,就含起叶绿素糖来了……”
  “你翻我抽屉了?”
  “用不着。我看见你往嘴里塞糖,再说我也嗅出了味。最后一点就是你这件格子上衣。”
  朱斯坦哑然失笑。这件真正的苏格兰花呢格子上装是他终于有了条件为自己买的一件礼物。很早以前,甚至说从童年时代,他就希冀一件类似的衣服,作为教师,他不得不限制自己只穿一些中间颜色的衣服。到了这儿,他和除了活宝以外的大多数人雷同,认为只能穿灰色的或海蓝色的。
  那天他穿着这件上衣回家的时候,多米尼克失声喊道:“我看你怎么也不能穿着这个去上班吧?”
  “为什么?”
  “这不是接待顾客时穿的衣服。”
  “我不接待顾客……”
  “那洛费尔呢?你跟我讲过的那些人呢?”
  “那不是一码事。他们是来向我征询意见的。他们心目中的我不会穿戴得象个银行出纳员或是饭店的招待。对呀!洛费尔,你提到了他,他自己也总是穿苏格兰花呢……”
  这种料子既柔软,毛感又强。再配上条深灰色的裤子,就不折不扣地成了电影中扮演那些精明强干、豪放不羁、镇定自若的男性角色的美国演员的服装。
  “是哪一位?公司里的姑娘?玛德林娜?”
  他摇了摇头。
  “奥尔加?”
  “不。”
  “是这儿的吗?”
  “我不知道,实在无可奉告……”
  “等等!……莫不是那位可怜的瓦莱里吧?你只要一按铃找打字员,她就急急忙忙往外跑……不,不是德娜瓦小姐,你不愿意讲出来,我可说不了那么准。不管怎么说,老朋友,我要告诫你多加小心。多米尼克非常爱你。她是个好姑娘,很信赖你。要是有一天她发现了你和……”
  多米尼克在成为卡尔马太太之前曾经做过活宝的情妇,可眼前的活宝竟然代表多米尼克来教诲他,这岂不令人啼笑皆非?
  “你别操心,我不是小孩子了,能够驾驭自己。”
  “这说明你属于喜欢自寻烦恼的人。女人们明白这不是郑重其事的,不过只能持续几个星期,试图永远缠在一起是徒劳无益的。”
  “你呢,多愁善感,你若真迷上了个会来事儿的娘们,我对你的将来可不负责任……”
  “没有人请你负责任,不是吗?”
  “随你的便,我反正已经告诉你了……”
  活宝从他的办公室走出去了。这段插曲使卡尔马喜出望外,他兴奋地直想搓搓双手。
  在家里,他可以借口赌押赛马彩票而出门,他成了一个突然对彩票着了迷而且不能自拔的老实人。
  在门市部,在活宝的眼里已经成了,而在大伙儿的眼里他也立刻就要成为一个已经结了婚、做了父亲、却恬不知耻地暗中保持其它关系的男人。
  这样一来,人们可以任意窥视他,不管从哪个角度,人们都可以把他的变态、他的喜怒无常归咎于这两种恶习。他每天严格按照选定的路线到他知道卖法庭报的四、五个报亭中的一个去买一份报纸。
  第二天,他意外地在第五版上看到:
  他的神经刚刚开始松弛,正准备心安理得地享用这笔钱财呢。这位荷兰侨民何许人也?他的荷兰国籍这一事实本身能否说明这是个国际组织呢?带着中欧口音的威尼斯来客那个星期天也是从贝尔格莱德或是的里稚斯特方向来的。
  据八月份法庭报的报导,阿尔莱特·斯多布在一些外国顾客经常出入的旅馆当修指甲工。
  “而我呢,又是个法国人!”他几乎想戏剧性地补充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