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之梦 作者:[法]乔治·西姆农





  “而我呢,又是个法国人!”他几乎想戏剧性地补充上这一句。
  “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播送几条体育新闻……自行车赛……”
  他没有听,他在想着那名荷兰人,揣度这个人提到手捍箱及其内中物品的可能性有多大。即便事隔数月,在什么情况下人们有可能发现一名身穿奶油色西装、手提一只公文箱的家伙曾坐着出租汽车来到布尼翁大街,后来又神色匆匆地回到火车站,并且一口气喝了两杯威士忌?
  “下星期日,即十二月份的第一个星期日,在拉菲特俱乐部举行本季度最隆重的一场马术比赛……我们将同以往一样于星期六播送预测,但是,曾名列第二的母马‘五月美’今后可能……”
  十分清楚,这将是本季度最后一次马术大赛。这不就等于是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不再卖赛马彩票了?
  又一个坏消息。他已经形成了新的生活规律。每星期六的晚上电视里放电影或剧目时,他就一本正经地在报纸上登马术消息的那一个版面上写下评注,到了星期日上午,他便独自出去,几乎都是步行。
  “你在赛马俱乐部的哪个代理店下赌注?”多米尼克问他。
  “我每周都换地方。所以我有时开车,有时不开。假如我总去同一个店,人家很快就会发现我的运气,于是其他人也会去押同样的马。另外,单为收税员的缘故也最好别让人知道我老是赢钱。”
  “你说会在赛马过程中立即宣布中彩结果吗?”
  “不知道。我尽量悄悄打听。”
  又是节外生枝。多米尼克对这个问题相当审慎,如果法律有规定,她会强迫他去申报收入金额。
  既然这是最后一次大赛,他必须继然采取措施,为自己支出一笔钱来。这个星期日他回来以后,他们到布瓦西去了。已经有几个星期没去了。下午约莫过了一半,他正象往常习惯一样在一间房里迷迷糊糊地睡着,多米尼克突然闯迸来了。
  “喂,朱斯坦,你能告诉我你押了哪些马吗?”
  他努力装出笑脸。
  “没有的事,亲爱的。对经常参加赛马的赌客是不能提这种问题的。如果我回答了,我想会给我招来不幸。不管怎么说,我对它们已经有了印象,不再全凭灵感随便选择……”
  “‘五月美’?”
  “对……这是最有希望的……”
  “‘种月’?”
  “你听谁说过‘种月’?我想你是从不看赛马专栏的。”
  “我是不看。不过收音机里刚刚提到它了。你赌它了吗?”
  “可能。”
  “‘蓝巴尔桑’呢?快说……”
  “我还是重复这句话,可能。”
  “如果你赌的就是这三匹马,顺序也对,你就赢了一大笔钱……一法郎就能赢二千七百多,多多少我记不清了……”
  “这不离奇。”
  “快看看……”
  “不用了。我赌了。”
  “看一看吧,朱斯坦……”
  她的心情比他还急切,幸好他口袋里总带有赛马彩票,而他的妻子又绝无能力从标明赌注的各种小孔中看什么名堂。
  “这儿……‘五月美’、‘蓝巴尔桑’、‘种月’、‘路丝多’还有‘嘎嘎美尔’……”
  “你写了五个?你把‘蓝巴尔桑’写在第二个了……”
  “我说错了……我向你发誓我赌的顺序全对,至于下了五个赌注这点倒无碍大局。”
  “你赌了多少?”
  “十法郎……”
  “你原来每次不是只下五个法郎的赌注?”
  “今天我赌了十个……”
  “这样你就赢了二万多法郎?
  “一点不错……听我说,亲爱的,等我一拿到钱,你知道该干什么?”
  “我既兴奋又不安。我多么希望这些钱咱们是通过其它方式得来的呀:我不禁又想起我的祖父。我真奇怪你能如此冷静……”
  “大概因为我不是个真正的赌徒,因此我也不会象你担心的那样落个可悲的结局。那么明天或后天,你去买一件漂亮的皮大衣……”
  “你疯了?”
  “我没说水貂皮的……”他尽力微笑着补充道,“也没说绒鼠皮……我不知道你更喜欢什么……有一次你跟我提到过豹皮。”
  “它不适合在冬季穿,再说豹皮也太俗……妇女最好能有三、四件不同的皮大衣……”
  “按你的意思?”
  “你愿意听我说说我的想法吗?……一件野猫皮大衣……即便质量很高的也不十分贵……还时髦……做出的衣服质地柔软,又不扎眼……”
  “你还想买W大街上那套329法郎的套裙吗?剩下的钱……”
  “用剩下的钱,或者说用剩下来的一部分钱,因为还应该考虑今后,让人把房子重新油漆一遍,早就该油漆了……”
  自从他们到布瓦西来过星期日以后,她第一次象个小姑娘似地红着脸去把房门插上,然后上了丈夫的床。
  “你今后再也别赌了,好吗?你答应吗?”
  第二部
  第三章
  他现在有了一套新西装、新皮鞋、一件新大衣和一顶新帽子,但这些东西并没有给他带来一丝一毫的快乐,早上他穿戴着它们去上班时,反而有一种近乎羞愧的感觉。
  由于活宝取笑过他的格子上衣,他给自己订做了一些规规矩矩的大众化的衣服,并为此跑去征询裁缝的意见。
  小时候,他每年只有在复活节时才能得到一身新装。大衣除外,因为那在圣诞礼节时才会买。
  孩子们也都面目一新,他们紧紧地跟随着电台和电视的潮流,字字句句不离圣诞节。此时,商店所有的橱窗都摆上了圣诞树,商业区的街道上悬吊着彩灯。巴黎圣母院前的广场上树立着一棵庞大的圣诞树,报纸上吹嘘说它是世界上最大的一棵。
  多米尼克对她的野猫皮大衣极为满意,还特意买了与之匹配的一顶无边帽,横戴在她金色的头发上,更增加了几分妩媚、娇嫩、温柔的色彩,她的形象有如古老的版画上绘出的坐在雪撬上、裹着轻裘、双手怕冷似地插在手笼里的美人。
  现实中的她果真如此妩媚、如此温柔吗?
  她时时刻刻在关心着他的身体,他稍流露出紧张或疲惫的神态时,她便忧心如焚。可是这种现象时有发生,他也无法解释是为什么。其原因不仅是害怕洛桑事件向不利方面发展。公文箱里的票子已经按第二步计划处理。每四、五天去车站更换寄存箱已经成为机械性的工作,有时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往圣·拉扎尔车站走去,然后突然想起前一次是把东西存在了里昂站。
  他借酒解闷,然而随着节日的临近,情绪却越来越消沉。
  “不,不,孩子们,咱们不能去山里,孩子们有假期,大人可没有……”
  “瓶瓶”把自己希望得到的礼物口述给姐姐,列出了长达一页纸的礼品单,其中自然会有他在电视连续剧里看到的各种系列玩具。
  “反正爸爸现在挣的钱多……”
  因为妈妈为了对这众多的衣服作出解释这样说过:“你们的爸爸工作干得非常出色,老板决定给他加薪。”
  “什么叫加薪,妈妈?”
  “每月给他一笔更大数目的钱……”
  “那咱们要搬家吗?”
  “你为什么问这个?”
  “瓶瓶”准是想起了他无意中听到的一次谈话。当时多米尼克与丈夫说话时没有想到他会在听。他们屡次设想过有朝一日“等他们有钱了”,在巴黎附近买一幢房子,或者象夏朗一样在新建的居住区买二套房间。
  约瑟把父亲拉到一旁:
  “谢谢爸爸!我非常高兴您为我们做了这一切,可是我怕您太劳累了。”她停顿了一会儿,又不好意思地接着说,“我说的如果是蠢话,您可别笑我。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还往往想到您。人真的会累死吗?”
  “谁对你讲的这话?”
  “没有人。我常听见妈妈叹着气说:‘累死我了……’其实妈妈没有您的活儿多,也没有您操心。上班比上学难,对吗?在学校,尤其是做计算时,我有时累得都想哭,不知道我是不是会一头栽倒在桌子上死掉。不会出这种事吗?说呀!”
  “绝对不会,亲爱的……不管你妈妈遇到你们晚上吵吵闹闹时说些什么,我上班绝不比你们上学累……”
  天总是灰蒙蒙的,经常下雨。不下雨的时候,天空也是一片灰白,北风席卷着大街小巷。
  卡尔马郁郁不乐,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忧郁。他比平时更多地想到卡尔诺中学的课程,想到他当时的生活,是给一个叫米姆诺的人毁掉了。
  这个米姆诺如今成为什么样的人了?象他爸爸一样进入高级行政机关或是政界?会不会在某一天成了部长?这是可能的。也正是这一点无缘无故地使他烦闷。
  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曾迫不得已把自己的行动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那时,连翻法庭报的一个普通的手势也曾使他心惊肉跳。他现在怀疑是否还有必要继续下去。他还怀疑……这二点现在还不十分清晰。他从那公文包堆积如山的财富中总共才取出过几张钞票。
  余下的钱足以在农村买十幢房子,或是买十套夏朗在C居住区买的那样的房间。全家都可以到中部农村去生活,在那儿,他除了钓鱼之外便无所事事了。
  他从未去钓过鱼,包括小时候,可能是由于父亲的职业和他的绰号“蛆”的缘故。准确地说他不是泄气。他很想用漫无边际这个词来形容这种郁闷、厌倦。
  他的周围是一座拥有五百万男女老少的大城市。他一天当中要有四次投身到汽车的洪流之中。这些汽车全都不知奔向何方。都是那样匆忙,都是在为了添置各种物件而奋斗着。
  电视里大肆宣传冬季运动的优越性和到地中海或其它地方进行海上环游的趣味性。
  自打威尼斯回来后,地中海引起了他的反感。他没有参加过冬季运动,也无从想象自己脚踏滑雪板,每滑五米便重重地跌在地上后引起孩子们开怀大笑的情景。他还是喜欢他在洛让得尔大街上的住所,尽管这不完全是他自己的房子,而是岳父岳母让给他们的。换句话说,这房子不姓卡尔马,而姓拉沃。
  多米尼克现在是,而且永远是拉沃家的一员,这一点是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的。她对赌彩票的恐惧心理就证明了这一点。因为她祖父破产了。实际上那也完全有可能是因力不善经营管理所致。
  拉沃一家,包括多米尼克的父亲,并不能算很聪明。他们有自己的真理,家庭的真理,旁人无权争议或表示怀疑。
  “孩子们,我,我说……”
  “我,我说……”意味着不容置辩,是智慧的声音,经验的声音。
  一想到每个星期日都要去看他们,并且到那里同大多与拉沃一家相识而对他却陌生的顾客们一起度过圣诞节时,他从内心感到不舒服。
  总之,他厌倦了,都不为什么,也什么都为。他不知道是不是还应该继续穿他的新外衣,新大衣。他穿在身上也并不感到习惯。只有那位相貌最丑的德娜瓦小姐总是一往情深地凝视他,并利用一切机会朝他的办公室跑。
  她原来也曾倾心于活宝。和多米尼克一样!朱斯坦看不出活宝身上有什么吸引女人的特殊地方。他也曾经是个单身汉。他的情人很少,那种一天或一个星期的风流韵事就更为罕见,因为他的对手们立刻就对问题认真起来。
  跟活宝,她们并不先谈结婚。她们都显得那么愉快、活泼,尽全力取悦于他。他为她们也不借代价。他从不问她们:“你喜欢到哪儿去吃饭?”
  他直接把她们带到合他口味的馆子,由他随意点菜。他也从不问她们想干什么。当他感到厌倦了,就巧妙地抽身溜掉。
  活宝幸福吗?
  朱斯坦以为并不,尽管他个人的小算盘打得那么好?
  他,卡尔马,幸福吗?不仅仅指自从发生了威尼斯火车上这件蹊跷的事情以后!他不愿给自己提出这个问题,偶尔想到这时,他便迅速转变思路,去思索家庭生活或工作中千千万万细微的需要操心的问题。
  生活就这样继续下去……胸部已经开始发育的约瑟今后会长大成为一个年轻姑娘,该要求晚上允许她与男朋友们或女朋友们外出了。
  “你竟然同意了,朱斯坦?那些人家对孩子的事情不闻不问,纵容他们跳舞直至深夜,那是女孩子该去的地方吗?
  她自己呢?他认识她的时候她究竟在干些什么直到半夜?在同活宝睡觉。有时还一直待到早晨该去米歇尔街她那手套店上班的时候。她能够这样做都多亏她一位女友的掩护。别人还以为她每周有一、两次到她那儿去住。
  她让卡尔马等了一个月。
  “朱斯坦,你知道我还不能肯定是否爱你……你是个很好的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