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的镜子
“晚安,”她说。然后,她的观点转向梅杰·里德尔身后的某处,“晚安,
杰维斯,亲爱的。我希望你会来,但我知道你不得不留在这儿。”她又解释道,
“你必须留在这儿二十四小时以上,之后才能自由地活动和交流。”
她飘然离去。
梅杰·里德尔以手抚额,“嘘,”他低声说,“她比我想像的还要疯癫得
多。她真相信那些无稽之谈吗?”
波洛沉思着摇摇头,“不,不,我的朋友。有意思的是,正如雨果·特伦特
先生无意中向我提到的,在那些纷乱的幻想当中,偶而会有一些明智之见。她对
我们提到了林加德小姐的老练圆熟,说她避而不涉及不受欢迎的先人。相信我,
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绝不傻。”
他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着,“这次变故中的某些事情我不喜欢。不,我一
点也不喜欢。”
里德尔好奇地看着他。
“您是指自杀的动机?”
“自杀——自杀!全都错了,我告诉您,是逻辑上的错误。谢弗尼克-戈尔
是如何看待他自己的?看成一个巨人,绝顶重要的人物,看成世界的中心!这样
一个人会毁灭自己吗?肯定不会。他更像是会毁灭他人——那些可怜如蝼蚁一
般,竟敢惹恼他的人……他或许把这个当成是必要的——甚至神圣的?可是自我
毁灭?这样的一个自我的毁灭?”
“您说得都对,波洛。但证据确凿充分。门锁着,钥匙在他自己口袋里。窗
户关死了,我知道这些事只在书里发生——而我还从未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过。还
有别的吗?”
“是的,还有。”波洛坐在一把椅子上,“我在这儿,我是谢弗尼克-戈
尔。我坐在我的桌前。我决定杀死自己——因为,我们假设一下,我发现了一桩
有辱家族名誉的可怕事件。这并不令人信服,但也足够了。”
“Eh bien(法文,意为:然后。——译注),我怎么办?我在一张纸上写
下‘SORRY’(对不起)几个字。是的,很有可能。然后我打开桌子抽屉,取出
我放在那里的手枪,装上子弹,如果它没装的话,然后——我向自己开枪吗?
不,我先把我的椅子转过去——这样,我还朝右侧倾斜一点儿——这样,然后才
把手枪对准我的太阳穴,扣动扳机!”
波洛从椅子上跳起来,来回踱着步子,问:
“我问您,这合情理吗?为什么要把椅子转过去?如果,比如说,墙上那个
地方有幅画,那么,是的,或许能得以解释,一个快死的人也许他希望在世上看
到的最后一样东西是某一幅画像,但是窗帘——ah non(法文,意为:啊不。
——译注),这不合情理。”
“他也许想看看窗外,最后看一眼他的领地。”
“我亲爱的朋友,您的说法难以服人。事实上,您知道这毫无意义。八点过
八分天已经黑了,而且窗帘都放下来了。不,一定还有别的解释……”
“据我看只有一种解释,杰维斯·谢弗尼克-戈尔疯了。”
波洛不满意地摇着头。
梅杰·里德尔站起来。
“来吧,”他说,“让我们去见见在场的其余的人。我们或许能得到些什
么。”
6
在与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经过一场面对面的艰难交谈之后,梅杰·里德尔
发觉与福布斯这样精明的律师相处非常轻松。
福布斯先生言辞谨慎,滴水不漏,但他的回答总是切中要害。
他承认杰维斯爵士的自杀令他极为震惊。他从未想到过杰维斯爵士这种类型
的人会结束自己的生命,他对其行为的原因一无所知。
“杰维斯爵士不但是我的主顾,而且还是老朋友。我从孩提时代就认识他
了,应该说他总是在享受生活。”
“在这种情况下,福布斯先生,我必须请您非常坦白地讲,您不知道杰维斯
爵士生活当中任何焦虑或伤心的秘密吗?”
“不,他很少焦虑,像大多数人那样,但他仍然有严肃认真的品性。”
“没有病痛?他和妻子之间没什么问题?”
“不,杰维斯爵士和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相爱至深。”
梅杰·里德尔说:
“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显然持有某种奇特的观念。”
福布斯先生笑了——一个宽容的、男人式的微笑。
“女士们,”他说,“一定要给她们留有幻想的权利。”
警察局长继续问:
“您管理着杰维斯爵士的所有法律事务?”
“是的,我的公司,福布斯、奥格尔维和斯潘斯,一百多年来一直为谢弗尼
克-戈尔家族服务。”
“谢弗尼克-戈尔家族是否有过什么丑闻?”
“我实在是不明白您的意思?”
“波洛先生,请您把给我看过的那封信让福布斯先生看一下好吗?”
波洛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欠身把这封信交给福布斯先生。
福布斯先生读了信,眉毛扬了起来,“一封非比寻常的信,”他说,“我现
在明白您的问题所在了。没有,据我所知,没有任何理由去写一封这样的信。”
“杰维斯先生没有对您提及此事?”
“根本没有。我必须说我很奇怪他没这样做。”
“他总是信赖于您?”
“我认为他很信任我的判断力。”
“那您对这封信所指有何想法?”
“我不愿做任何不负责任的猜测。”
梅杰·里德尔很欣赏这一巧妙的回答。
“现在,福布斯先生,也许您会告诉我们杰维斯爵士如何安排他的遗产?”
“当然,我没有任何理由反对。对他妻子,杰维斯爵士留下六千英镑年金,
记入财产账下。还可以在杜沃尔府邸或朗德斯广场的房产中任选一项。当然还有
几件遗赠品,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剩下的财产归他的养女,鲁思,条件是,如她
结婚的话,她丈夫要改姓谢弗尼克-戈尔。”
“什么也没留给他外甥,雨果·特伦特先生?”
“有的。一笔五千英镑的遗赠。”
“我以为杰维斯爵士是个富有的人?”
“他非常富有。除了地产之外他还有一大笔私人财产。当然,他不像从前那
么富有了。实际上所有投资收益都很紧张,而且,杰维斯爵士还在一家公司损失
了一大笔钱——伯里上校说服他在‘特殊合成橡胶代用品’公司投入了很大一笔
钱。”
“不是明智之见?”
福布斯先生点点头说:
“退伍军人在买卖交易上是损失最惨重者,我发现他们的轻信远远超过那些
寡妇——事实上的确如此。”
“然而这些不走运的投资没有严重影响到杰维斯爵士的收入?”
“噢,没有,不算严重,他依然是个非常富有的人。”
“这份遗嘱什么时候立下的?”
“两年以前。”
波洛低语道:
“这个安排,似乎对雨果·特伦特先生,杰维斯爵士的外甥不太公平啊?不
管怎样,他也是杰维斯爵士最近的血亲。”
福布斯先生耸耸肩,“一个人不得不考虑到他家族的历史。”
“比如……”
福布斯先生显得有点不愿意说下去。
梅杰·里德尔说:
“您一定觉得我们过于关注重提起旧日的丑闻或者类似之事了。但是这封杰
维斯爵士给波洛先生的信必须得到解释。”
“并不存在什么丑行用以解释杰维斯爵士对他侄子的态度,”福布斯先生很
快说道,“只是杰维斯爵士总是认真地把自己放在家族首脑的位置上。他有一个
弟弟和一个妹妹。弟弟,安东尼·谢弗尼克-戈尔,死于战争。妹妹,帕梅拉结
了婚,但杰维斯爵士很不赞成这门亲事。换句话说,他认为她在结婚之前应当首
先征得他的同意和认可。他认为特伦特上尉的家族不够显赫,不足以与谢弗尼克
-戈尔家攀亲。他的妹妹为他的这种想法而感到好笑。结果,杰维斯爵士一直不
喜欢他外甥。我想,这或许促使他决定收养一个孩子。”
“他自己不能有亲生骨肉吗?”
“不,他们婚后曾生出一胎死婴,医生说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再也无法生
育了。两年后他收养了鲁思。”
“那么鲁思小姐是谁呢?他们怎么选中了她?”
“她是,我想,一家远亲的孩子。”
“我正是这么猜的,”波洛说,抬头望着挂在墙壁上的家族画像,“人们看
得出她属于同一支血脉——鼻子,下巴的线条。这一特征在这面墙上重现了很多
次。”
“她也承继了脾性。”福布斯先生干巴巴地说。
“可以想见。她与她养父相处得怎么样?”
“您尽可想像,他们之间不止一次发生过激烈的冲突。不过尽管有这些争
吵,我认为他们之间还是有种潜在的和谐。”
“虽然如此,她还是令他十分烦恼?”
“无尽的烦恼。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绝没到让他结束自己生命的地步。”
“啊,当然不会,”波洛表示同意,“一个人不会因为有个任性女儿就朝自
己脑袋开枪的!这样一位小姐继承他!杰维斯爵士从未想过更改他的遗嘱吗?”
“嗨!”福布斯先生咳了一下以掩饰他的些许不安,“事实上,我得到杰维
斯爵士的指示到这儿来(也就是说两天前),是为了立一份新的遗嘱。”
“什么?”梅杰·里德尔把椅子拉近一些,“您没有告诉我们这个。”
福布斯先生很快说:
“你们只是问我遗嘱的措辞,我给了你们想要的,新遗嘱甚至还没正式拟好
——何况还没有签字呢。”
“它有什么条款?这或许能启发我们了解杰维斯爵士的思想状况。”
“主要部分和从前一样,但谢弗尼克-戈尔小姐只有跟雨果·特伦特先生结
婚才有继承权。”
“啊,”波洛说,“可这有相当大的区别。”
“我并不赞成这一条,”福布斯先生说,“而且我当即指出,这条很可能被
驳斥掉。法庭不会支持这种条件的遗赠。但是杰维斯爵士主意已定。”
“那如果谢弗尼克-戈尔小姐(或者再加上特伦特先生)拒绝服从呢?”
“如果特伦特先生不愿和谢弗尼克-戈尔小姐结婚,那么财产无条件地属于
她,但如果他愿意而她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