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桐野夏生





么要演戏呢?为什么不能展现真正的自我呢?是不相信我们吗?如果不相信任何人,那就活不下去了。那岂不是也信不过自己?”
    佐竹高深莫测,是一团谜。听到这话,员工们在害怕的同时,又被佐竹谨慎地不暴露自己深深地吸引。为什么?佐竹究竟是何等人物?大家各执己见。
    但是,对陈所说的佐竹不相信他自己这一意见,安娜不赞成。安娜感到的,这是正处在恋爱中的年轻女性的忌妒。除了自己,佐竹还有心爱的女人。在那女人面前佐竹能毫不粉饰……
    “大哥,你跟哪个女人住在一起?”
    终于有一天安娜忍不住地问。佐竹吃惊地看着安娜,那一瞬间,竟呆住了。
安娜认为那是被说中心思时的逡巡,于是追问:“是谁?”
    “别瞎说。”佐竹笑了,然后就跟店里的灯关闭时一样,沼泽里的光全消失了,“我没跟女人住过。”
    “那佐竹哥讨厌女人吗?”
    安娜听到没有谣传的女人,放了心,随后想到佐竹可能是同性恋者,又担心起来。
    “喜欢着呢,最喜欢像安娜这样美丽可爱的女人,真像是让人难以置信的馈赠物似的。”
    佐竹说着,抓过安娜细长的手指,放到自己的左手上,用右手抚摸着。安娜想,那动作就好像在确认工具是不是顺手,她感到佐竹所说的“喜欢”,只是男人对于女人的疼爱罢了。
    “谁的馈赠?”
    “是上天给男人的馈赠啊。”
    “上天就没给女人馈赠吗?”
    安娜说到了佐竹,但是,佐竹好像没听懂。
    “怎么说呢,认为成龙那样的男人是上天给女人的馈赠就行了。怎么样?”
    安娜还是纳闷儿。
    “我觉着不对。”
    不知为什么,女人总想触及男人的内心。当然徒有虚表的男人不在此列。想触及的灵魂只有一个,是跟自己的灵魂相呼应的。可是,佐竹所说的“可爱的女人”好像不具备灵魂,只是疼爱的对象而已。佐竹难道就不需要女人的灵魂吗?
如果那样,单是认为女人是可爱的,不是任何女人他都可以爱了吗?而对安娜来说,这个世上没人可以取代佐竹。安娜感到不满。
    “那么,佐竹哥只要女人漂亮可爱就行了?”
    “除此以外,男人还奢求什么?”
    安娜不再问了。因为她凭直觉感到佐竹的心受过伤害,她想佐竹过去可能吃过女人的苦头。她的心中涌起幼稚的同情,甚至天真地想自己难道不能抚平佐竹的伤痕吗?
    不过,去泳池的那天,安娜的幻想破灭了。
    安娜看到佐竹听从自己的任性。一起来了泳池,最初感到很高兴。但是当自己受到那个男人诱惑时,佐竹的反应让她很失望,想不到他竟然跟通情达理的叔叔似的眯着眼看。安娜后悔地想:佐竹全然不懂自己的痴心。因此作为对佐竹的报复,自己把初次见面的男人领回自己的房间。那是很少的一点点报复心理作怪,可是,看来佐竹没把自己作为恋爱对象,却这样说:“找个男人玩玩也可以,但不要旷工,不要纠缠太长时间。”
    安娜一生都不会忘记说这话的佐竹。佐竹只把自己当作“美香”的商品、男人的玩物。自己之所以受他青睐,是因为自己照他教的那样表演,是个通人性的玩偶。
    那晚,安娜失眠了。她意识到一度消失的茶碗的裂痕再次出现了。第二天,更大的打击在等着安娜。
    “安娜,老板因为比九点牌赌博被捕了。你由于歇班,还不知道吧?”
    陈打来电话。
    “被捕,什么意思?”
    “被警察抓走了,还有国松和其他员工。据说今天临时停业。如果被警察盘问,要装作一无所知。”
    陈说完,挂了电话。
    安娜原打算见到佐竹后,问问他如何看待自己,甚至决定如果他的答复不满意就辞职。现在突然间无事可做,因此一大早就去了泳池,皮肤被晒得通红。
    晚上,凝视被太阳晒得火烧火燎的皮肤,安娜不由得想起了昨天跟佐竹一起去泳池的事。自己认为佐竹真心当自己是商品,是不是有些无情?佐竹因为彼此年龄相差太大而犹豫,这也可能。作为证据,佐竹不是一直那么疼爱自己吗?自己不是被佐竹特别关照的女人吗?竟然不相信如此照顾自己、把自已包装到如此地步的佐竹,自己也太薄情了吧?安娜正直爽朗的性情这时占了上风,觉着愧对佐竹。如此一来,她突然怀念起佐竹。
    第二天,被逮捕的娱乐广场员工们回来了。原以为佐竹马上也能被释放,却惟独他迟迟没回来,店也歇业一个多星期了。听说老板娘丽华前去探监,却接到佐竹提前放盂兰盆节假的指示。
    安娜每天都去游泳,皮肤都被太阳晒得通红,变成光润的黄褐色。安娜的美貌更加艳光四射,擦肩而过的男人们都不禁频频回顾,在泳池有很多男人主动搭讪。安娜遗憾地想,佐竹一定会欣然接受自己的另一番美色,可惜他不在。
    “安娜,我有话要跟你说,要紧的话。”
    就在那夜,女老板丽华来到安娜的住处。
    “什么事?”
    “关于佐竹的事,好像他要被长时间拘留。”
    丽华用普通话跟安娜交谈,生在台湾的丽华不会上海话。
    “为什么?”
    “这次逮捕他好像不是因为赌博。我也被调查取证了,似乎跟一起碎尸案有牵连。”
    “什么碎尸案?”
    安娜赶开烦人地盘桓在脚下的狗。丽华点上烟,察言观色地看着安娜。
    “你不知道?三周前发现了一具被肢解的尸体。被杀的就是那个叫山本的客人。”
    安娜惊愕了,“山本?那个叫山本的客人,纠缠我的那个?”
    “就是。大家都很吃惊。”
    “真不敢相信……”
    山本总是指名要安娜,一刻也不离开。坐在面前就抓过安娜的手,醉了还企图把安娜压到沙发上。使安娜害怕的,不只是他的那个执拗劲,而是山本明显流露出的寂寞。如果是玩乐,可以陪陪他,而寂寞的男人就恕不奉陪了。正乐得看不到他,甚至忘了他的存在。
    “警察还要来你这儿,最好早些搬家。”
    丽华像是要对安娜花了很多钱的房子估价似的,一边环视一边说二“为什么?”
    “警察怀疑因为山本太缠人,所以佐竹杀了他,还说是雇中国人碎的尸。”
    “佐竹哥可不会那样做!”
    “不过,在娱乐广场他揍过他。”
    “这个我听说了。……不就这些吗?”
    “不过,”丽华低声说,“佐竹杀过女人。”
    安娜吃了一惊,嗓子很干燥,想咽唾沫,但是咽不下。
    “而且不是普通杀法。我听说之后吓坏了。我想,要是听说过他干的事,店里的女孩子们都会辞职。”
    “……怎么个杀法?”
    安娜想起了佐竹的沼泽底下闪烁的怪光。
    “是以前啊,佐竹给黑社会头子当保镖时的事。那人是附近有名的黑社会头子,据说已经死了。他靠贩卖毒品、拐骗妇女卖淫大发横财。佐竹好像干些追回逃走的女人或者催债之类的工作。有一天,一个女人偷跑了,是一个能干的女人,偷偷跑到别的店。佐竹把那个女人捉住,关进房里,玩弄致死。”
    “玩弄致死是什么意思?”
    安娜抑制不住声音的颇抖。她想起了孩提时代,全家人到南京旅游时,在那个战争博物馆看到的恐怖的偶人。佐竹的沼泽底下潜藏的竟是如此让人恐惧的过去。
    “可惨了。”丽华明显地紧皱了一下描成半月形的眉毛,“不是人干的。剥光了不停地打,而后强奸。听说,为了使几乎绝气的女人再醒过来,用刀子在身上到处捅,而后又强奸那个血淋淋的女人。听说那个女人遍体鳞伤,牙也被打掉了,惨不忍睹。据说连那个黑社会头子都害怕了,从此疏远了佐竹。”
    安娜发出长长地尖叫声。不知何时,丽华走了。只有可爱的长卷毛狮子狗歪着头,不停地摇着小尾巴。
    “宝贝。”
    回应安娜那温柔的呼唤,小狗高兴地叫了。安娜想起买这条狗时的事。因希望身边有个能让自己开心的东西,于是安娜去宠物店,从中选了这只最讨人喜欢的小狗。与此同时,安娜注意到男人喜欢女人,就跟自己喜欢狗一样。对于佐竹,安娜只是他的宠物而已。佐竹之所以疼爱自己,就跟自己疼爱宝贝一样。自己绝对进入不了佐竹的沼泽底。安娜哭了。
 四    雅子家里来警察是在事件被大肆报道的第四天。
    雅子早在工厂接受了刑警的调查,回答了简单的提问。她也已经想到早晚警察会到家里来,因为众所周知,在盒饭工厂雅子跟弥生最亲近。不过,雅子自信在自家浴室碎尸的事不会露馅,因为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帮助弥生。更何况她确信,他人根本不会推测那样的动机。
    “您这么累还来打扰您,很对不起。我一会儿就走。”
    叫今井的年轻人,是去工厂调查的刑警的搭档。或许他知道雅子她们上了一夜班,对自己上午的来访很是过意不去。雅子看了看表,刚过九点。
    “没什么。您走了我再睡。”
    “是吗?不过,真是很不合规律的生活,对家人没有影响吗?”
    雅子说话爽快,今井也直接切人正题。雅子戒备着,不能因为今井年轻而小看他。
    “大家都习惯了。”
    “或许如此。不过,晚上最重要的女主人不在家,您丈夫和孩子会不担心吗?”
    “是呀,那有什么办法呢?”
    能说自己是这个家庭最重要的人吗?雅子一边请今井到起居室,一边苦笑。
    今井认真地说:“确实让人担心啊,男人这样还没什么关系。我认为女人彻夜在外让人担心。”
    雅子自己也坐到桌边,茶也不沏,跟今井相对而坐。雅子想,刑警虽然年纪轻轻,奇思怪想却不少。穿着白色凹领短袖运动衫的今井并不理会雅子对他的看法,把手里拿着的浅茶色夹克悠闲地搭到椅背上。
    “香取女士,就上夜班的事跟您丈夫有协议吗?”
    “协议?没有。不过他担心工作紧张,怕我吃不消。”
    撒谎。良树对雅子的选择没说一个字,伸树那时已经不再开口和他们讲话。
    “是吗?”今井费解地摇了摇头,打开记事本,“实际上被害者山本家也是这样。我很不理解,有正式工作的丈夫为什么不反对夫人上夜班呢?”
    雅子因今井的话感到过于意外,抬头问:“为什么?”
    “首先,生活秩序颠倒了,跟家庭成员的时间错开了,彼此无法进行交流。
还有,说是上夜班,到底干什么,不得而知。如此说来,还是一般的白班更好。”
    雅子吸了一口气,因为她觉察到今井怀疑弥生的男女关系。她意识到原来刑警想到那个方向去了。
    “总之,我认为弥生因为有孩子才辞掉了白天的工作。她本人也说只能选择夜班。”
    “那个我听说了。不过,我总觉得之所以干夜班,是因为晚上有什么好处。”
    “我认为没有。”雅子止住话头。穷追不舍的今井表情变得郁闷,努力不表现在脸上。雅子接着说,“如果说有什么好处,那就是钟点费高百分之二十五。”
    “只限于此吗?”
    “当然,少干三个小时那么单调的活却可以得到同样的工资,夜班绝对是好。
如果时间允许。”
    “真是那么回事?”
    今井似乎还想不通。
    “或许您没打过工,不知道。”
    “因为是男人,所以没干过。”
    今井认真地回答。
    “如果您试一试,我认为理所当然地您想干报酬高一点、稍微轻快一些的活。”
    “黑白颠倒也不在乎?”
    “对。”
    “是那样啊?那么山本夫人为什么拼命工作呢?”
    “我认为是生活所迫。”
    “是由于她丈夫的工资无法养家糊口吗?”
    “我不大清楚,可能是这样。”
    “不是因为她丈夫放荡吧?也就是说,不单是为了钱,而是因为怄气,或者不想跟他照面?”
    “我哪知道那么多!”雅子斩钉截铁地说,“没听说过,我认为她也没那个闲工夫做这事。”
    “您说的闲工夫是……?”
    “就是您所说的怄气之类。她现在拼命养活孩子,拼命工作。”
    今井点头。
    “那是我说得过分了。对不起。只是,山本好像花光了两口子的积蓄。”
    雅子装作第一次听到,表现出惊讶的神情。
    “真的?为什么?”
    “根据现在的调查,发现了山本泡酒吧和参与比九点赌博的事。因为听说香取女士跟弥生女士在工厂关系最好,所以单刀直入地问您,山本夫妇关系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