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桐野夏生





    “真的?为什么?”
    “根据现在的调查,发现了山本泡酒吧和参与比九点赌博的事。因为听说香取女士跟弥生女士在工厂关系最好,所以单刀直入地问您,山本夫妇关系如何?”
    “不知道,因为她只字不提。”
    “不过,女人们在一起不是经常相互发牢骚什么的吗?”今井怀疑地盯着雅子的眼睛。
    “我想那也因人而异。她可不是那号人。”
    “确实,她是位很出色的太太。不过,据邻居反映,经常听到夫妇吵架。”
    “是吗?……我不清楚。”
    那晚自己驱车前往的事,难道这个警察知道了?雅子不安起来,不由得去看今井的眼睛。今井就像估价雅子似的,静静地与她对视。
    “据说山本女士的丈夫最近又开始赌博了,所以跟夫人关系不融洽。不过这是从她丈夫公司那儿听说的。山本好像跟公司的人抱怨过,说夫人最近动辄发火,不等到她上班不敢回去。可是夫人矢口否认,坚持说只有那天丈夫回家晚了。真奇怪。为什么要撒那样的谎呢?夫人没跟您说过那样的话吗?”
    “绝对没听说过。”雅子摇头,“那么,您是怀疑弥生吗?”
    今井赶紧摆手,“说哪里去了!只是假设,换了是我,一定会大发雷霆。自己辛辛苦苦地上夜班,拼命工作,丈夫却拿着存款到酒店里泡女人,每天晚上赌比九点,输了就喝得大醉而归。难道不觉得自己拼命用碗盛水,而他人成桶挥霍吗?难道没有作无用功的失望感吗?这真是令人痛苦的事。一般丈夫舍不得妻子上夜班,希望她呆在家里,而山本女士的丈夫倒巴不得她工作,所以我认为他们关系不好。”
    “是吗?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雅子一边装憨卖傻,一边讽刺地想:今井的猜测几近事实。
    “您是说,山本夫人很有耐性?”
    “是的。”
    今井从记事本上抬起脸。
    “香取女士,在这种情况下,女人不找个情人什么的吗?”
    “我认为这也因人而异。阿山,她不是那号人。”
    “那么,在厂子里也没有交往的男士?”
    “没有。我肯定绝对没有。”
    雅子断然否定。她感到今井想问自己什么问题了。
    “那么在外面有没有呢?”
    “不知道。”
    今井踌躇了一会,又问:“真的?其实那天晚上,歇班的男人有五位,其中没有跟山本女士交往过密的男人吗?”今井给雅子看自己的纪录。
    看到最后一行有“宫森和雄”这个名字,雅子的担心加剧了,不过还是严肃地摇了摇头。
    “没有。那人很认真。”
    “是吗?……”
    “警察先生,您是不是这样想:山本有情人,那个情人把她丈夫怎么样了?”
    “不,不,看您说的!”今井苦笑,“那样就多想了。”
    不过,很明显,今井的想像是朝着那个方向。弥生有同犯,同犯是男人。认为那个男人帮助弥生杀人,而后处理了尸体。
    “弥生呀,是个好妻子,也是个好母亲。我认为那以外的话不能用在她身上。”
    雅子一边说,一边想这是事实。弥生确实是个贤妻良母。正因为如此,一旦得知健司背叛了,就跟夜叉似的把他杀了。弥生如果有情人,并且如胶似漆的话,大概不会有此结局吧?今井的思考颠倒了。
    “真是那样?”
    今井好像还抱有怀疑,不甘心地注视记事本。雅子站起身,从冰箱里取出麦茶,倒进玻璃杯子,让过今井。今井略施一礼,一饮而尽。今井的喉头在动,伸树的喉头,尸体的喉头,联想着这些,雅子盯了一会儿,移开视线。
    “为慎重起见,再问一下。上个星期二的晚上也就是星期三的早上,您干了什么?”
    今井把杯子放到桌上,干咳一声,看着雅子。
    “我跟平时一样去了工厂,见到了弥生,跟平时一样工作,同一时间回来。”
    “不过,香取女士上班比平时晚了一些。”
    看着记事本,今井若无其事地说。那晚,在马上就要迟到时她才赶到了工厂。
没想到调查得那么仔细。事出意外,雅子内心焦躁起来,不过仍旧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可能是这样。路挤,所以晚了。”
    “是吗?从这儿到武藏村山是开车吗?是停在那儿的那辆花冠吗?”
    今井拿手里的圆珠笔指着门口。
    “对,是的。”
    “那车是您专用吗?”
    “对。”
    车厢打扫过,要是搞鉴定的检查一下或许还会发现什么。为了掩饰不安,雅子点着了烟,好在手没抖。
    “上完班第二天干了什么?”
    “嗯……六点之前回到家,然后准备早饭,全家一起吃的。大家都走后,又洗衣服,又打扫卫生。九点过后睡下的,跟平时一样。”
    “那期间,跟山本夫人通过话吗?”
    “没有,只在工厂见过面。”
    “那晚上,山本阿姨不是打来过电话吗?”
    一个意料不到的声音响彻起居室。雅子大吃一惊,回过头,见起居室门口站着伸树。雅子听到伸树开口,呆住了。今天早上伸树没起床,自己也没管他,彻底忘了他在家这回事。
    “这位是……”今井沉着地问。
    “……儿子。”
    今井朝伸树点头致意,感兴趣地盯着伸树和雅子,问:“来电话大概是几点?”
    雅子没回答,只是呆呆地凝视伸树的脸。想不到一年没开口讲话的儿子一开口就是电话的事。雅子不禁认为那是针对自己的报复。如果是报复,又针对自己的哪一点呢?
    “香取女士,”今井再次问,“香取女士,电话的事是雅子回过神来,”对不起,很长时间没听到这孩子说话了。“
    话题转到自己,伸树不高兴了,躬着腰,要出去。
    “说的是……”
    “什么也没说!”
    伸树抛下这句,嘭地关上门,跑出去了。
    “对不起,这孩子高中退学以后,在家里从不开口说话。”
    雅子以母亲的口吻解释。
    “是吗?这岁数的孩子最让人头疼。我以前在少年科干过,很清楚。”
    “听到那孩子开口说话,所以吃了一惊。”
    “这件事很受刺激吧?”
    今井很在行似的点着头,他舔着嘴唇,明显地可以看出想赶紧接上刚才的话题。
    “电话的事,我记得是星期二晚上打来的。”
    “星期二晚上?是二十号吧。大概几点?”
    今井追问。
    “十一点多吧。”雅子作沉思状回答说,“说她丈夫还没回来,不知该怎么办。我好像告诉她,没关系,上班去吧。”
    “不过,那样的事有过多次吧?为什么只有那天弥生女士打来电话呢?”
    “没听说常有那样的事,听说一般十一点半之前回来。只是那一天,孩子缠人,很担心。”
    “那是为什么?”
    “不知怎么的,找不到猫了,孩子不高兴。”
    雅子信口开河。这个以后得串供,必须记着。不过,因为猫的事是事实,所以没问题,雅子想。
    “啊,是吗?”今井将信将疑。
    这时,洗衣机洗涤完毕的定时器响了。
    “那是?”
    “啊,是洗衣机。”
    “呢,能参观一下您家浴室吗?”
    今并悠闲地说着站起身。雅子内心突然变得冰凉,微笑着点了点头。
    “没关系,不过……”
    “没别的意思,我想改造浴室,正多方参照呢。”
    “是吗?好吧,请跟我来。”
    雅子在前,把今井领到浴室。今井跟在身后,眼睛滴溜溜地打量整个家。
    “这房子真好。刚盖的吧?”
    “哎,三年前盖的。”
    “哇,浴室好大!好极了。”
    今井一边环视浴室,一边高声赞叹。雅子想,必须提防万一今井想到是在这里肢解健司的。
    “您儿子一直在家吗?”
    参观完浴室,在门口穿走了样的鞋子时,今井回头问。雅子撒了个小谎。,实际上伸树几乎每天准时外出打工。
    “有时在,有时不在,很任性。”
    “是吗?”今井失望地咬着嘴唇,而后振作精神,明快地道过谢,“谢谢您,打搅了。”
    今井走后,雅子马上到了二层伸树的卧室。从那儿能看到住宅前面的整条马路。雅子透过花边窗帘,眺望外面。正如所料,今井还没走,从对面平整出的住宅地基注视雅子家。不,注视的不是雅子的家,而是雅子的旧花冠车。
    确认今井走后,雅子马上给弥生打了电话。这个电话,是自看报以来的第一次。
    “喂,喂!”弥生低声回话。雅子舒了一口气。
    “是我,能说话吗?”
    “啊,雅子!”弥生高兴地叫起来,“没关系!家里没人。”
    “您丈夫的亲戚呢?你母亲她们呢?”
    “婆婆被叫去调查取证了,大伯哥早走了,妈妈出去给我买东西了。”
    弥生好像又找回了父母庇护下的舒心。
    “真没人监视?”
    “真的。不知什么原因,刑警也不大来了。”弥生那么轻松,简直跟没事人似的,“据说,在歌舞伎街的娱乐场,找到了那个人的衣服。因此好像到那里调查去了。”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雅子放下心。不过对那个今井刑警还是放心不下。
    “提防那个叫今井的刑警!”
    “啊,是那个高个子的年轻人?知道了。不过,是个好人吧?”
    “什么好人?”雅子哭笑不得,“警察中会有好人?”
    “是吗?他们好像都很同情我呀。”
    雅子对弥生的盲目乐观甚至感到愤怒。
    “不过,你那晚打来电话的事暴露了。你打来电话说猫不见了,孩子不高兴。
我这么解释的。”
    “真高明。”弥生轻轻地一笑。听到她那么沉着,简直连自己杀人的事儿都忘了,雅子两只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
    “所以,得统一口径。”
    〃 不过,我觉着没事,我有这种感觉。“
    “不要得意忘形。”
    “我知道。明天,‘社会广角’节目要来采访。”
    “葬礼刚完,就来采访?”
    “是呀。我不答应,对方坚持要来,就让他们来了。”
    “傻瓜,不能答应!不定是什么人看呢。”雅子责备道。
    “我也不想让采访。不过,母亲出面,被对方说服了。说三五分钟就完事。”
    雅子沉默了。确实应当让弥生也来处理尸体,现在她连自己杀人的事都快忘了。不过,这样对怀疑弥生的大众是好还是不好,雅子现在还没法下结论。
    雅子对刚才伸树出卖自己耿耿于怀,真想不到一年没开口的儿子第一句话竟是向警察告发自己。雅子感到伸树不宽恕迄今一直保持着距离守护他的自己。
    原以为自己对家庭尽心,对工作尽力了。然而,如果连儿子都不宽恕自己,说明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吧?没有一件事是想报复谁,而自己明显地被出卖了。雅子禁不住内心的动摇,用尽全力抓住了沙发背,手指深入柔软蓬松的羊毛布料。如果能掏干净,真想掏光它,控制不住的悲愤在雅子胸中咆哮着,寻找着发泄口。雅子闭上了眼,忍住呜咽。
    看到没放衣物就旋转的洗衣机,雅子想到了生活毫无价值的自己。恐怕在家里也是白忙活。如果那样,自己的人生到底为了什么?为什么而劳动?为什么而活着?想到自己消瘦,憔悴,没有归宿,雅子满眼泪水。
    或许正因为如此,自己选择了上夜班,白天睡觉,晚上工作。使身体忙起来,累得筋疲力尽,拒绝思考。过着跟家人颠倒的生活,却徒增愤怒和悲伤。良树和伸树,谁都救不了自己。
    或许正因为如此,自己越了界。那种绝望是渴望另一个世界。雅子终于明白了刚才还不知道的自己帮助弥生的动机。不过,在越了界的世界里,又有什么东西在等着自己呢?一无所求。雅子凝视还在抓着沙发、已经变白的手指。警察会来抓我,再加上想思索自己帮助弥生的真正动机,雅子的内心早已如乱麻一团。
听到身后几声关门声,雅子陷入彻底的孤独。
 五    今井擦着汗,走在小路上,可以明显看出那原本是田间小道。
    附近的一个角落里并排着因为开发而废弃的旧房屋。褪色的茶色镀锌薄铁板屋顶凄惨地卷起着。破裂的格子窗和生锈的水管,让人想像似乎这些房屋已经建成了三十年。所有的房子,如果点上一把火,马上就会熊熊燃烧,全是毛毛草草的木建筑。
    警视厅的衣笠因调查山本健司失踪当天曾经露脸的歌舞伎街俱乐部和娱乐广场的经营者,一直泡在新宿署。不过,今井跟衣笠分手,决定单独调查。
    衣笠瞅准娱乐广场的经营者佐竹有前科;今井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