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桐野夏生
象的那么容易。不给五百万,别想在我家里干。”
十文字一脸困惑地又端起了早已喝光了的咖啡杯。他发现已喝光,便发出了再要的信号。一个正在跟黑制服说话的女招待,很不情愿地走过来,给他添满了已冲过几遍的淡咖啡。
“如果我事先把尸体上的衣服什么的处理掉是不是就……”十文字已黔驴技穷。
“那倒是。不过,我是想三百万元的介绍费也太多了。他说是八百万,说不定他收的是一千万。一反一正,他净得五百万!你得去再交涉交涉,是你熟识的暴力团吧。”
“哦,那可也说不定。”
十文字用手指敲着嘴唇沉思起来。雅子本来想说十文字太好说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改口道:“所以说,要么让对方少要点,要么按一千万算。”
“明白了。不过,如果我让出五十万,你看如何?”
“绝对不行!”雅子斩钉截铁地边说边看了一下手表。已近深夜十一点,快到上斑的时间了。雅子站了起来。
“请稍等一下。”十文字好像要马上跟对方交涉,他拿出了手机。趁这个空儿,雅子离开座位,向厕所走去。她站在洗手台前,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由于出汗,脸上泛起了油脂,她用纸巾在脸上擦着,心想:自己到底要踏上一条怎样的船?她有些不安,却又很兴奋。于是又从包里拿出口红补起妆来。
十文字看了一眼回到座位上的雅子,脸上浮起了吃惊的表情。
“怎么了?”雅子问道。
“没什么。刚才我跟对方谈过了。”
“这么快呀!”
“是啊。最后我这后辈竟拿出哭腔来了。”十文字笑着说。
雅子想起十文字在做债权回收工作时是很优秀的,只要让他去做,他总会使遇到困难的工作峰回路转的。
“结果怎么样?”
“我说一千万二八分成。对方说一千万无论如何不能答应,况且说我们又没做过。不过对方也做了让步,介绍费降至二百万,我拿二百万,四百万给香取您。
但是,对方一再强调,不管出了什么事,对方概不负责。”
“那是自然。所以我说你要价要高一点嘛。”
雅子盘算起来。如果让良惠帮忙,给她一百万就可以吧?邦子是绝对不能用的。弥生能不能用,也要看情况而定。
“怎么样?”十文字信心十足地再一次问道。
“好吧,就这么定了。”雅子应了下来。
“那就准备干吧!”十文字下决心似的咽了一口唾沫。
“只是有两件事要你去办。”
“什么事?”
“第一,运货时要用你的车。第二,到医疗器械专卖店买一套手术工具。不然很难切割的。”
十文字一边听着,一边用手指挠了一下脸说:“像切猪肉、牛肉一样吧?”
“是的。是肉、骨头和冒着热气的内脏。”雅子干脆地回答,十文字缄默了。
“还有件事想问你,你是怎样从邦子嘴里套出这些事情的?”
“我把她欠我的钱一笔勾销了。”十文字第一次笑了起来,“是用四十四万元买到的,所以说让我们大干一场吧。”
“二百万,连本带利都捞回来了吧?”雅子揶揄道。
“捞回来了。只要多干几次,赚头是有的。”
“你就那么有信心能赚钱?”
“干一次再说嘛。”十文字乐观地说。雅子点了一下头,把自己的餐费放到桌子上站了起来。谈到这个份上能做成买卖吗?雅子半信半疑。
四 像要向人们宣告什么似的,从遥远的天空中呼啸而来的风声止住了。湿气使人们的头发几乎粘在脸上。台风快要登陆了吧。雅子担心起明天早晨的天气来。
她打开车内收音机,搜寻着播送天气预报的电台,还没找到,车已到了工厂的专用停车场。
在停车场的一角,一间用预制件组装的小屋正在施工中。雅子试图努力使自己精力集中,但注意力马上被别的事情所吸引,那便是十文字送上来的所谓“生意”。她想淡化它,但心却已经飞向了另一个世界。善恶、成败已无所谓,兴奋令她忘乎所以。
在工厂车间的入口,雅子换下了运动鞋,发现一个似乎未曾见过的女人站在那里。
“雅子,早上好!”
寻着熟悉的声音抬头望去,原来是弥生。以前的披肩发剪成了齐耳短发,脖颈显得修长,眉毛描得很显眼,口红浓浓的。这种变化让雅子大吃一惊。以前总是蒙胧着的睡眼消失了,给人一种小巧可人的印象。
“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是谁呢,变化不小哇。”
“大家都这么说。”弥生腼腆地说。这个表情虽然没变,但弥生确实让人看上去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您今天不是也化了妆吗?”弥生又说。
“是吗?”
“还涂了口红。”
雅子把在皇家饭店补妆的事早己忘得一干二净。她用手指摸了一下嘴唇,带油性的红色唇膏染到了手指上。
“别擦掉,怪可惜的。”弥生按住了雅子的手道,“这样多漂亮。”
“你从今天就开始上班?”雅子问道。
“不是,我是来道谢的。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这次是来给主任和驹田他们送答谢礼物的。”
“那你现在正要回家吗?”
“是啊。要来台风了,听说凌晨从关东登陆。我马上就回去,家里还有孩子。”
“是啊,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她们两个人的我已经给她们了。”弥生在雅子的耳边低声说着,一边将一个厚厚的茶色信封塞到雅子的手里。
“这是什么?”
弥生没有正面回答,低下了头。“我从明天就开始上班了,还请多多关照。”
说完,从雅子身边快速走了出去。这种麻利的态度,真是跟以前判若两人。雅子慌慌张张地追了出去,看到弥生从铺了化纤地毯的台阶上走了下去。
“请等一下。”雅子喊道。
弥生回过头来,一脸明朗的表情。
“这是什么?”雅子挥动着茶色信封问道。弥生笑而不答,伸出了两根手指。
像是曾答应过的二百万元的意思。
“保险金已经支付了吗?”雅子小声问道。
“还没有。”弥生摇着头说,“我说要还账,从父母那儿借的。我想早点付给大家,我也就轻松了。”
“不用这么急嘛。”
“没关系。邦子已经催过了,良惠师傅那也不好意思。我想不管怎样,过了‘七七’一定要给的。”
“你的心情我明白,真的不用着急。”
“多谢你的理解。可是,我现在真的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雅子想,再解释就是多余了。弥生不仅钱给得快,在周围人的眼里自身的变化也快。自己不也在变吗,弥生也想变呀。想到这,她说:“那就多谢了。”
弥生挥了挥手,快步走下台阶,消失在潮湿的黑暗中。
和弥生道别后,雅子接受了卫生监督员的检查,避开大厅,径直向前面的厕所走去。她关上厕所门,打开了茶色信封。正如说定的那样,内装两捆带封条的纸币,雅子把钱放到了挎包的最下面。在工厂里,只有厕所这个地方可有个人隐私。
雅子若无其事地走向大厅,看到良惠和邦子正坐在榻榻米上亲热地聊着天。
两个人已经换好了工作服,却无法掩饰那种不知所措的兴奋和晕头转向的表情。
“见到阿山了吗?”良惠向雅子招着手问道。
“见到了,就在刚才。”
“拿到了吗?”良惠低声问道。
“什么?是钱吗?”雅子在装糊涂。
“对呀,我俩各拿到了五十万。”
邦子随着良惠的话垂下眼皮,表示默认,两颊因兴奋而变得潮红。邦子尝到这不劳而获的甜头,莫不是被这钱烧晕了吧。以后可要提防着她点,雅子心里想。
“也够难为阿山的了。”雅子道。
“是啊,跟她说不用急,可她就是不听。”虽然这么说,但良惠还是被这意想不到的收人,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那就收下吧。”
“可是你不介意吗?”良惠担心地问道。雅子笑着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比她们拿得多,她也清楚自己在撒谎,可她意识到这是她赖以逃走或找新工作的资金。也许正因为是朋友,她才这么做。即使撒谎,她也并没有感到任何自责。
“没关系。”雅子理直气壮地说。
“真不好意思。”邦子像是怕要被人抢劫似的,紧紧抱着放钱的包说道。雅子瞥了一眼邦子,强压着心头的怒火。
“你可以用这些钱来还债了。”雅子没好气地说。邦子没有回答,暖昧地笑了笑。雅子习惯地用梳子梳拢着头发,又问道,“这么多钱,你往哪放?”
“是啊,我正发愁呢。谁有衣柜借用一下。”良惠向周围眺望着,像是在物色这样的人。在这里,衣柜是对连续工作三年以上的准职员的一种待遇,或者是个人意识很强的巴西人才有衣柜。而准职员又屈指可数。
“借用宫森的怎么样?”良惠回头向身后看了一眼。在大厅一角巴西人经常休息的地方,和雄坐在那里,随便地伸着腿,阴沉着脸抽着香烟,根本没有向雅子这儿看的意思。
“驹田怎么样?”雅子说出了准职员卫生监督员的名字,但又怕别人怀疑自己有很多钱,便改口道,“不过,恐怕不合适。”
“我说宫森最合适,嘴又严又守信用。我去问他一下。”
“他能听得懂日语吗?”邦子不放心地问道。良惠手扶着细长的塑料桌子站了起来。和雄看到良惠向自己走来,知道要找自己有什么事,便条件反射般地将目光投向了雅子。他是否认为是雅子支使她去的呢?雅子发现和雄的目光中有一种忧伤的色彩。今后不会再与和雄发生令两人难堪的事情了,良惠和邦子的钱怎么花她也不想知道。于是雅子若无其事地向更衣室走去。她快速换上了白色的工作服,把刚才弥生给她的茶色信封放到了工装裤兜的最下边,以免工作时掉出来。
这时她隔着衣架看到和雄跟良惠讲完话,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良惠和邦子跟在他后面离开了大厅。巴西籍职员的衣柜都在厕所的旁边。
在走廊的洗手池前,雅子正在用消毒肥皂洗着手臂,良惠和邦子回来了。
“啊,这下放心了。那个巴西人还真不错。”良惠慢悠悠地说着,顺手拿过雅子用过的刷子洗起手来。邦子也在离两人远一些的地方拧开了水龙头。
“会说日语吗?”雅子问道。
“嗯,意思明白了。听说我俩有重要的东西要放到他的衣柜里,他连声答应,还说他下班稍微晚一些,让我们等他一会儿,很有礼貌。”
“是吗?那太好了。”
这时和雄从面前走了过去。宽厚的肩上载着一个大大的脑袋,棱角分明的面颊向前突出,一看就不像一个日本人。在南美的太阳下晒过的肉体与一身白工作服和蓝工作帽的夜班装束不太协调。雅子心想,那把钥匙和雄还拿着吧。她不理解为什么和雄这样的异国男人会迷恋自己。
因为有台风,所以工作比平日结束得早。从鞋柜上面的窗户上向外张望的计时工们叹着气。原来黎明时分外面的世界已是狂风大作,雨在风的助威下横斜着无情地抽打着一切;对面汽车制造厂的墙边上那纤细的槐树被风吹得威风扫地,柏油路的两侧已经水流成河。
“麻烦了。”骑自行车上班的良惠皱着眉头说,“这么大的雨,自行车是不能骑了。”
“坐我的车怎么样?”雅子道。
“行吗?把我送到家?那太好了。”良惠放心地仰视着雅子。这时邦子正若无其事地刷着记时卡。“不过要等到宫森下班。不好意思。”
“没关系。”
“你先走,一会我到停车场找你。”
“我去把车开过来,在楼下等你。”雅子说。
“那太感谢了!”
良惠一边说着道谢的话,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眼已经走出走廊的冷漠的邦子。
雅子麻利地换下了工作服,先一步走出了工厂。昨晚那令人窒息的天空,像是被撕裂了似的变得风狂雨暴,反而令人爽快。由于风大,雅子干脆收起了伞,顺着小路顶着风雨向停车场跑去。只一会儿,全身就被淋透了。雅子把放钱的挎包紧紧抱在胸前,头发散乱地在风雨中飘着。跑到废弃的工厂前,发现被和雄打开的下水道盖子,还那么敞开着,下面传来哗哗的流水声。除了钥匙,健司的所有东西大概都被冲走了吧。雅子被风吹得站立不稳,想象着被冲走的情形,一丝笑意浮上了她的面颊。自由了!越这么想,越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自由了。
雅子好不容易跑到汽车旁,穿着湿衣服坐进驾驶室,从仪表板下面拿出棉纱只擦了一下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