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桐野夏生
丫耆杂闪恕?br /> 雅子好不容易跑到汽车旁,穿着湿衣服坐进驾驶室,从仪表板下面拿出棉纱只擦了一下胳膊。被淋湿的裤子紧紧地粘在腿上。雅子决心跟大雨抗争,她把刮雨器打到最大档,同时打开了玻璃防雾器。汽车喷出的凉气使她淋湿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雅子慢慢地把车开出车位,顺着刚才跑来的路将车开了过去。车到工厂的横道时,邦子恰好走了出来。她穿着带花纹的紧身裤,上身一件肥大的黑色T 恤衫,显得有些花哨。邦子快速瞟了一眼雅子的车,但什么也没说,撑起蓝色的雨伞向暴风雨中走去,不一会儿伞就被刮翻了。这些情况,雅子从汽车的反射镜中一览无余。
在工厂里可以一起工作,但绝不能再跟邦子交往。像是应了雅子的这种想法似的,在风雨中挣扎的邦子眨眼工夫就从雅子的视线中消失了。这时良惠正从外面的楼梯上走下来。让人吃惊的是和雄像保镖似的撑着一把透明塑料雨伞紧跟在良惠的身后。雅子熟悉的运动帽几乎压到了眉际。
良惠来到雅子的车旁,冒着大雨,眯缝着眼敲着前车“真对不起,能把后备厢打开一下吗?”
“干什么?”
“他好像是说要替我把自行车放到车上。”良惠指了一下。雅子与和雄的视线碰到了一起,那是一双小狗似的眼睛,纯洁,无邪。雅子沉默不语,按下了后备厢的开关。后备厢盖被用力弹起,挡住了后车窗。反弹的作用加上风大,盖子不停地上下扇动。雅子打开车门下了车,刚擦干的手臂被黄豆大的雨点打得生疼。
“雨这么大,你快上车吧!”由于风大,良惠几乎是在喊叫。
“反正已经湿透了,没关系。”雅子刚说完,和雄走了过来“上车!”他二话没说,用力将雅子往车里推。雅子被这种不容商量的态度所征服,顺势坐进了车里。接着良惠也坐进了驾驶室。“这鬼天气!”良惠说。
和雄从存车处将良惠的自行车推了过来,轻松地放进了后备厢里。不知和雄是怎么把良惠购物用的旧自行车放进后备厢的,只有前轮探出一点。雅子又下车看了一下,盖子虽不能盖死,但不影响开车。
“上车吧。”和雄像落汤鸡一样,抬头看了雅子一眼。白色的T 恤紧贴在胸膛上,皮肤清晰可见,雅子看到那把钥匙挂在他的胸前。和雄两手捂在胸前,躲开了雅子的视线。
“谢谢!”
“不客气。”和雄板着面孔,毫无表情地回应着。随着风声,一根小树枝不知从何处飞落到两人之间。
“我送你,你也上车吧。”
和雄使劲地摇着头,捡起了自己的塑料雨伞,向废弃工厂方向走去。
“那人怎么了?”等雅子回到车上,良惠望着和雄远去的背影问道。
“谁知道。”雅子开动了汽车,从后视镜里看着远去的和雄。
“不过,多亏了他,蛮热情的。没有自行车,我可什么也干不了。”良惠用带有消毒液气味的毛巾擦着脸,自言自语地说。雅子没有应答,透过快速摆动的刮雨器,精力集中地开着车。打开前车灯,发现终于来到了新青梅国道。来来往往的车辆都开着前车灯,中速行驶着,所到之处,溅起一片片水花。良惠打了一个哈欠,又难为情地看了雅子一眼说道:“跑这么远来送我,真对不起。后备厢大概也淋湿了。”
雅子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没有盖紧的后备厢盖,随着车的震动,轻轻地上下扇动着,大概进水了。这样一来,那放过健司尸体的地方大概也冲刷干净了。
“没关系,反正后备厢也要洗刷的。”
良惠听了默默无语。
“师傅,”雅子看着车的前方说道,“还想不想再干一次?”
“什么事?”良惠吃惊地看着雅子问道。
“说不定还有机会。”
“机会?是上次那种事吗?给谁干?”良惠掩饰不住惊愕,嘴巴大大地张开着。
“是邦子说出去的,所以才有了这种‘买卖’。”
“是那个女人。是有人胁迫我们,还是……”
良惠两手惊慌失措地紧紧地抓着防冲把手,就好像唯恐车子向前行驶似的。
“那倒不是,总之,换来了这桩买卖。你也不必细问,有我呢。我只想问你,如果‘货’来了,你能不能帮忙。有报酬的。”
“什么价?”良惠的声音有点颤抖,但雅子感觉到她内心的那种好奇心。
“一百万。”
良惠听到“一百万”,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一阵,问道:“是和上次一样吗?”
“这次不用我们扔掉,只是在我家里肢解掉就行了。”
听到良惠踌躇着咽了一口唾液,雅子默默地点燃了香烟。一会儿,烟雾充满了封闭的车厢,烟雾碰到潮湿的前车玻璃上,迅速消失了。良惠被烟呛得咳嗽起来:“那……我干。”
“真的?”雅子确认似的看了一眼良惠的脸。
良惠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地颇抖着,“我现在急需钱。跟着你,下地狱我也去!”
难道在我前面的真是地狱吗?雅子透过雾像像的前车玻璃,除了隐约能看到前方车辆的尾灯,其他什么也看不见。雅子此时连车轮与柏油路的磨擦都感觉不到,就好像在宇宙中飘飘然也。在缺乏现实感的空间中,雅子感到这种与良惠的对话仿佛是一种梦境。
五 强台风过后,天空像粉刷过一样,失去了夏天的光辉,染上了秋天的色彩。
随着气温的下降,弥生的怨恨、后悔、恐怖、希望以及那奔放的热情都渐渐地平息下来。带着两个孩子,日常生活依旧,只是生活规律不似从前。弥生对这种生活倒也渐渐习惯了。不过,对弥生抱有同情心和好奇心的邻居们,对女户主如此快的变化却开始敬而远之。弥生除了上班和去幼儿园接送孩子外,几乎足不出户,她感到了一种奇怪的孤独。自己难道真的变了?健司死后,外面的枷锁去掉了,但内心又被“杀夫”的枷锁套住。这种内在的变化弥生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这是一个轮到弥生值日的早晨。
弥生拿着笤帚和簸箕出了家门。胡同拐角处的电线杆下,是这个街道的垃圾集中地。杀死健司的第二天早晨,自家养的猫雪儿就曾蹲在这里。
弥生向水泥墙上望去,附近的野猫经常蹲在上面伺机刨食扔掉的垃圾。一只像雪儿模样满身污垢的白猫和一只茶色的大猫,看到弥生,慌张地逃走了。雪儿自那以后也变成了一只野猫,经常在附近徘徊。对小猫之事已彻底死了心的弥生若无其事地打扫起来。
她把垃圾车拉走后剩下的生活垃圾、纸屑等用簸箕装到垃圾袋里,然后扎好。
弥生觉得好像人们都在透过窗子,不怀好意地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她莫名其妙地心慌意乱起来。这时,一个年轻女子清亮的声音,像是给弥生解围似的响了起来:“对不起……”
弥生寻声望去,青年女子正有些惊叹地看着弥生的脸,眼睛里流露出的是信赖的赞叹。弥生觉着面生,她思索着这个女子是否住在这条街道里。这女子约三十岁,长发垂肩,打扮得像个女职员,给人一种涉世不深的感觉。弥生一下子就对她产生了好感。
“你是刚搬到这儿来的吗?”弥生问道。
“是的,刚搬到那幢公寓里。”女子回头指了一下背后那幢旧公寓,又回过头来问,“我把垃圾放这儿行吗?”
“当然可以。分类垃圾的收集日在那里写着。”弥生指了一下捆在电线杆上的金属板。
“谢谢!”说罢,女子拿出记录本记着什么。看上去像是要去上班的装束,白色的长袖衬衫配一条深蓝色的裙子。弥生扫完地,拿起垃圾袋刚要走,那女子像是等着这个机会似的:“你经常在这儿打扫卫生吗?”
“这里是轮流值日,我想也会轮到你的。看一下值日表,就会知道的。”
“是吗?非常感谢!”
“如果你上班没有时间,我可以替你打扫。”
“啊,这怎么可以!”女子有些吃惊,然后很有礼貌地说,“谢谢。不过,我现在没有工作。”
“是吗?已经结婚了吧?对不起。”
“不,不,我还是单身。不过也到了该找婆家的年龄了。”女子笑着说。
弥生发现女子笑时,眼角已有了细小的鱼尾纹。说不定她跟自己的年龄差不多。
“我刚辞掉了工作,也可以说是失业了。”
“哎呀,是吗?”
“不过,说来有点过分,我现在又在上学。”
“是读研究生吗?”问得也有点过分,但弥生还是爽快地问了下去。因为附近已没有什么可以无拘无束说话的人了,工厂里的朋友自那件事以后也都神经质起来。今天能跟这个不相识的人聊聊天,弥生高兴不已。
“不是,读研究生可不敢想。学的是我以前干过的老本行——染色专业。我想将来就指望它谋生了。”
“那么,是边打工边上学了?”弥生问道。
“不,我有点积蓄,够上两年学用的。不过两年之后就是穷光蛋了。”女子一边笑着,一边回头看了一眼那幢木结构的旧公寓。那幢公寓已经老朽,不过租金还算低廉。
“是这样啊。我姓山本,家就在这条街的里面。有什么不明白的,别客气,尽管来问。”
“谢谢。我叫森崎,今后请多多关照。”森崎不急不慢地说道。弥生心里想,她要是知道了健司的事,会是什么态度呢?
第二天傍晚,闭目养神的弥生刚要去厨房准备晚饭,门铃响了起来。
“我是森崎。”一个清亮的声音。
弥生急忙跑到门口,见森崎提着一盒甲州产的葡萄站在门外。素淡的装束,略施粉黛,依旧给人一种好感。
“哎呀!是您啊,快请。”
“我想,还是正式来拜访一下。”
“别那么客气。”弥生说着接过葡萄,往屋里让着客人。自那件事以后,来过的人不是丈夫的朋友,就是自己的亲戚,要不就是健司公司的人和邦子,再就是刑警。这是弥生近来第一次主动让外人到自己家里。以往来人,自己总是神情紧张,今天来了一个没有隔阂的人,弥生非常高兴。
“您有孩子了吧?”森崎边好奇地看着墙壁上贴着的蜡笔画和走廊里放着的玩具汽车,进了中厅。
“有,两个男孩。他们现在还在幼儿园里。”
“一定很可爱。我就喜欢孩子,有机会让我跟他们玩玩。”
“行!不过是男孩子,调皮得很呀,一会儿您就烦了。还是别招惹这些淘气包吧。”弥生笑着对森崎说,并让了座。森崎大方地坐了下来,从正面看着弥生的脸。
“您真漂亮,一点也不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真让人羡慕,地道的一个服装模特。”
“瞧您说的。”弥生受到年轻女子的赞誉;从内心里感到高兴。她兴冲冲地把冲好的红茶和刚收到的葡萄拿到了客人面前。森崎往杯里放了很多砂糖,然后随和自然地问道:“您丈夫还没下班吧?”
“我丈夫死了,就在两个月前。”弥生用手指了一下卧室。那里有一个崭新的祭坛,上面放着健司的照片。照片是两年前照的,照片上的健司年轻而有朝气,对自己未来的命运毫无知觉地笑着。
森崎脸色苍白地道着歉:“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别在意,不知者不为怪嘛。”
“得的是什么病?”森崎战战兢兢地问道。
“没得什么病。您没听说吗?”弥生不由得看着森崎的脸问道。森崎瞪大了双眼,使劲地摇着头。
“不,一点儿也不知道。”
“我丈夫是卷人了一宗事件而死的。您没听说过K 公园碎尸事件?”
“听说了……难道真是……”
森崎的脸变得严肃起来,就好像弥生不是当事人似的,很得体地低下头,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您怎么哭了?”弥生吃惊地问道。
“太可怜,太令人伤心了。”
“多谢您这么体谅人。”弥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别人和善的心,她感动不已。
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都仅仅只是在嘴上说些安慰的话,心里却或多或少地对自己抱有疑心。健司的亲戚责备她,自己的父母也回了老家。雅子倒是可以拜托的人,但却像锋利无比的剃刀一样让人害怕。良惠只知道用老眼光判断事物。邦子那样的草包让人不想再见到她。弥生觉得近来没有一个和她亲近的人,所以森崎的眼泪让她好感动。
“非常感谢您。我被周围的邻居视为可疑的人,我都孤独死了。”
“感谢的话我可不敢当。我涉世不深,又不谙世事,常说些不该说的话,因此常常得罪人。为了管住自己的嘴,才辞掉了公司的工作。我想如果做染色工作,不说话也没关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