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桐野夏生
佐竹伸开的两手触到床头上的铁制挡板。挡板被外面吹进的冷空气冻得冰凉,手握上去,整个手掌都没了知觉。佐竹想,我要把雅子剥光衣服绑到这里,然后勒住她的嘴,开着窗户尽情侮辱她。她一定会冻得满身起鸡皮疙瘩,我要用刀把那小米粒似的疙瘩刮掉,她要反抗的话就在她的肚子上剜一刀。她也许会惧怕而乞求怜悯,也许会疼得打滚,但我绝不饶她。这种程度她应承受得住。
最后雅子也许会像杀死的那个女人一样,在自己的耳畔哀求“去医院”。那话语里包含着屈服和迷恋的心情。他并不想杀死雅子,只想和她一起去体验一下共赴地狱的那种感受。他想起从前杀死的那个女人,临死前她曾变得那么可爱。曾经与她共同体味过死的欢愉和悲哀的佐竹,一想起那种哀求声,便感到了一种不曾体验过的激动。从拘留所出来后,这是第一次勃起。他拉开裤子的拉链,掏出那个东西,边吐着呵气,边自慰起来。
天渐渐亮了,佐竹从床上起来。紫色的山脉在白色的光线里清晰地显出它的轮廓,太阳从暗红色的云层里升了起来。富士山显得格外高大,清晰地耸立在群山之上。此时正是雅子昏昏欲睡踏上归途的时间。对于佐竹,雅子那不高兴的神色,那吸烟的动作,那踢着停车场的石子走路的脚步声,都如探囊取物那么熟悉。他也知道,当时自己跟在雅子身后的表情是怎样的,可能跟杀死那女人一样,眼睛因后悔和敌意而变得吓人。
睡吧,反正你要被我杀掉,在此以前你就放心地睡吧。佐竹充满了一种说是体贴也并不为过的感情,向雅子家的方向念诵着。
为了遮住给人类带来勃勃生机的朝阳,佐竹把阳台一侧的门关上,拉上遮光窗帘,屋里立刻又回到了夜晚的世界。
五 外面有人通过扩音器用破锣嗓子吆喝着什么,像是在卖东西。佐竹被吵醒了,他看了一眼戴在手腕上的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他躺在床上吸着烟,两眼盯着天花板,天花板上茶色的斑痕模糊一片,那里还能看到从窗帘缝里透进的阳光。
佐竹把窗帘的下端塞到枕头底下,看了一眼堆在地板上像山一样的书籍。那是上一个住户留下的。在被菜汁染得污迹斑斑的地毯上,白色封皮的调查表整齐地摞在那里。那是佐竹委托侦探事务所搞的调查。有弥生、良惠、邦子和雅子的卷宗。在邦子和雅子的卷宗里,最近又加进了十文字的材料。为了进行这次调查,佐竹已经花了近一千万元。
佐竹又点燃了一枝香烟,拿起几乎已经能够背诵的报告书又看了起来。开始部分是深入到弥生家的森崎洋子写的。
山本家长子(五岁)的话当晚(健司失踪那一天)听到父亲回家的声音,母亲到门口开门,像是说了些什么。可是,第二天早晨,母亲说我那是在做梦。所以本人也不能确信是真是假。但是,头天晚上父母吵架,母亲挨了父亲的打,由于受刺激与害怕没能睡着,那全是真的。在洗澡时还看到母亲的胸部有伤痕。
小儿子(三岁)的话好像父亲和母亲经常吵架。因为自己睡着了,没看见。
但经常听到父亲下班回来,两人大声吵嚷,这时自己就吓得用被子盖住头装睡。
当晚(健司失踪的那日)的详情不记得了。可是,自已喜欢的小猫雪儿突然不回家了,不知为什么。
邻居主妇(四十六岁)的话女主人长得漂亮,听说又上夜班,我曾想可能她会有相好的。因为经常在晚上和早晨听到两口子大声吵架的声音。最近女主人打扮得比以前更漂亮了,周围的人背地里都说好生奇怪。
邻居主妇(三十七岁)的话听到一件奇怪的传闻。他们家那只逃走的猫,见到孩子就凑过来,唯独不去靠近女主人。见到女主人就吓得跑开。听说就是从那天晚上起那只猫就不回家了。大家都说,那猫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一想起尸体曾在家里被肢解,血和内脏机着下水道流走,就恶心。
人们对山本弥生的评价不好。这是因为事件发生后,弥生的变化太大了。而且并不是那么悲痛,相反倒流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人也漂亮了。
这些现象令人生疑。我在她家里观察时,也有几次看到她对自己丈夫的死喜形于色。
一次警察来电话,告诉她赌场的老板失踪了的时候,我看出她确实很高兴。
可能听说警察正在全力搜捕逃犯,她显得很放松,像是把丈夫的事已经忘了似的。
听长子说她胸部受过伤,便假装无意地问过她,她只说是被丈夫打的,时间和理由都没说。
听说保险金就要兑现了,是不是以为经济方面有了保证,工作也辞掉了。可是,对工厂的朋友,尤其是对雅子,电话中的态度非常谦恭,而且怕和她们接触。
有关男女关系的传闻,无事实根据。
另外,保险金十一月底已兑付完毕,山本弥生的账户上存入了整整五千万日元。
有关香取雅子的报告书。
邻居主妇,(六十八岁)的话香取跟在建筑公司工作的丈夫关系一般,从未看见过两人一起外出过。传说她的儿子伸树现在变得不爱说话。以前经常把音箱调得很响,吵得很,最近老实多了。可是,在外面与邻居见了面他也不打招呼,没精打采的。雅子本人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总是礼貌地与邻居打招呼。给人的印象是不讲究打扮,很古怪。
住在斜对面的应届女高中生(十八岁)的话香取经常晚上开车出去,早上回来,所以非常惹人注意。因为从自己学习的房间能看到香取家,所以整天都能看见那里的动静。出事(健司失踪那天)的第二天早晨,一大早就来了两位女客人,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一个人开着绿色敞篷汽车。走的时候,大概已经近中午了。
附近地产主(七十五岁)的话。那天早晨(健司失踪的第二天),从雅子家出来个年轻女子,手里拿着垃圾要往这里的垃圾场扔,我说了她几句,她便又乖乖地拿了回去。那垃圾看上去沉甸甸的,像是含有水分,每个有十公斤以上。雅子扔垃圾是很守时的。
车间主任(三十一岁)的话香取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两年,工作态度认真,也很少出错。听说以前她当过会计,所以曾打算把她提升为准职员。她是一个具备领导才能的人,在生产线上工作是有些屈才。跟熟练工吾妻良惠、山本弥生、城之内邦子是好朋友,经常一起上下班。可是,自从山本事件以来,她们好像闹崩了。现在只有香取和良惠还正常上班。
原信用金库同辛(三十五岁)的话香取工作很能干,但是不太服从领导,所以得不到上司的赏识,在部下眼里也没有威信。辞职以后的事情不清楚。
邻居和现工厂对香取的评价一般,很多人都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没听说她有婚外情,生活方面非常严谨。她没加入生活协会,与邻居们处得也不好。
也没有发现她丈夫有男女关系,只是不合群。公司认为她丈夫不具备推销能力,所以在M 不动产建筑公司错过了提拔的机会。
儿子在都立高中一年级时,受到勒令退学的处分,现在在建筑队打工。听说在家里一句话也不说。
那事件后,吾妻良惠和“百万消费者中心”的十文字彬(山田明)曾在雅子家聚会过。十文字开着藏青色的西马车运来一个大行李,三小时后,又把八个纸箱装上车拉走。不知里面装的什么,也不知道要送到哪里。(关于十文字,是从他的车牌号确认的。)
有关十文字彬(山田明)的报告书“百万消费者中心”原职员(二十五岁)
的话社长曾自夸自已是足立地区“霸罗醍栖”组织的成员,并吹嘘说那个组织的头如今是“丰住会”的年轻首领。他动不动就幸这话来唬人,所以大家都怕他。
我也是由于这个原因辞职的。就算是你放高利贷,可总说自己有幕力团撑腰,也会让人望而生畏的。
附近游戏厅店员(二十六岁)的话那人喜欢少女,经常带女高中生来这里鬼混。他曾开玩笑地说,在游戏厅跟女孩子厮混有失体统啊。不过,他的长相还是有些魅力的,经常带着女孩子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说是自己的生意不错,可我觉得他并没有多少钱。从改名字这件事能看得出,那是个爱虚荣的家伙。
公窝旁边小吃店女主人(三十岁左右)的话最近,他说自己有了临时收入,在我们小吃店里大出风头。如果他是做大买卖的人还说得过去,听说就开着个小钱庄。所以他的话只能信一半。不过他倒是一个好主顾,但总是给人一种懦弱的小流氓的印象。
从这些报告书里,可以看到雅子和她的同伙所做的出色勾当,并且最近又加进来一个叫十文字的小流氓,像是当起处理尸体的专业户来。干得好哇!佐竹又冷笑起来。
佐竹看累了,把报告书放在床边上。窗帘缝里又传来扩音器的叫卖声。佐竹把窗帘拨开一条缝,冬日里一天的最后一缕阳光照进了房间。光线里飘浮着尘埃,太阳还没完全落山。佐竹焦急地望着那光线里游动的尘埃,因为离晚上七点钟上班还有很长时间。
内线对讲机响了,佐竹慌忙起身,把报告书塞进纸袋扔到了床底下。门外传来邦子做作的声音:“佐藤先生,我是五层的城之内呀。”
上套了。佐竹得意地笑着,咳了一声。
“对不起,请稍等一会儿。”佐竹拉开窗帘,打开阳台的窗户。然后,一边整理着床铺,一边确认了一下报告书的袋子。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门一开,寒冷的北风呼地一声吹进室内,一瞬间邦子那浓浓的香水味也扑鼻而来。佐竹闻得出那是夏奈尔的“可可”牌。安娜也曾用过这种香水,是朋友送的。由于味太浓,佐竹曾劝她少用。因为人们认为,客人把很浓的香水味带回家,会使家庭产生不必要的矛盾。
“对不起,突然来打扰你。”一阵风吹来,邦子“呀”地叫着,用手按住被风吹起的裙子,头发也被吹乱了。
“没关系,请进。”佐竹热情地招呼着。
“谢谢!”邦子高兴地来到门厅,肥胖的邦子往那儿一站,使本来就狭窄的空间显得更挤了。邦子身穿黑色女套装,戴一条大号的金项链,脚穿一双崭新的长筒靴,一身外出的打扮。佐竹习惯地估算起这身行头的价钱来。邦子穿的都是仿名牌的假货。
邦子期待着佐竹能把她让到室内。她望了佐竹一眼,便不客气地向室内窥视起来。“哎呀,室内真宽敞啊。”
“不好意思,家具都没搬过来,只有那个。”佐竹指了一下靠窗的床。邦子看了一眼,慌忙低下了头,那表情显得很卑猥。佐竹想,她要是知道那床是干什么用的,一定会逃走的。
“刚起床吗?昨天晚上你怎么没去上班?”
“昨天我轮休。”
“是吗。其实,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佐竹吃惊地问道。是想逃走吗?好不容易才设下圈套。
“我辞掉了盒饭工厂的工作。”
“那太可惜了。”佐竹故意显得很沮丧,柔声说道。
邦子则高兴地用充满企盼的声音道:“不过,我不搬家。作为邻居,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是吗?那太好了,也请你多多关照。”佐竹周到地应酬着,向室内指了一下,“很抱歉,不介意的话进来坐会儿。”
邦子如愿以偿,急不可待地把长筒靴的拉链拉开。
“请床上坐。”
邦子二话没说,向床边走去。佐竹望着邦子的背影,合算着下一步的行动。
事情进展之快,出人意料。真是个求之不得的绝好机会,她竟自己送上门来,省去了他许多麻烦。从明天起她又不去上班了,突然失踪了也没人感到奇怪。
“连个桌子也没有,你别见笑。”
“我家就是东西太多,显得太挤了。你这样反而倒好。”邦子坐在床上,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佐竹空荡荡的屋子,“简直像间办公室。衣服挂在什么地方?”
“我什么都没有。”佐竹向邦子展示着昨晚就穿在身上的工装裤和茄克衫。
由于在床上躺过,衣服被压得绉巴巴的。邦子眯缝起眼睛看着佐竹的躯体。
“男人都这么随便,倒好。”邦子说着从仿法国名牌夏奈尔的带有金黄色装饰链的挎包里取出香烟。佐竹赶紧把洗干净的烟缸放到了床上。
“哎,附近有一家不错的酒馆,我们喝几杯去。”邦子用打火机点燃了香烟,客气地向佐竹邀请道。
“其实,我不会喝酒。”
邦子有点失望,但马上又改口道:“那就去吃点什么。怎么样?”
“好哇。我准备一下,请稍候。”佐竹来到盥洗间刷牙、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