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桐野夏生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吧。”
    “对,二十多年以前吧。你安娜还没出生呢。”
    佐竹眯缝着眼睛,注视着安娜。世上竟会有如此漂亮的女人,真是老天爷的造化。头脑灵活,心胸开阔,加上最近成为店内吧女的“骄傲的头羊”,甚至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威严。佐竹暗自同情狂热追求安娜的那些男人们。
    佐竹边开车,边看着坐在助手席上的安娜那过膝袜勒紧的大腿的接合部,既柔软,又富有弹力,使人感到肌肉结实,丰满。
    “祝你永远漂亮,我会保护你的。”
    佐竹明知美丽不会永存,当安娜人老色衰时,他肯定会找下一个“安娜”的,但却故意说道。
    “啊,真想让大哥抱抱我。”
    安娜用一种不能说是调情的口气诱惑道。佐竹知道,不了解自己过去历史的店员们,都在议论:“老板是个严厉的人。”
    “那可不行,安娜是最重要的商品啊!”
    “我——是商品?”
    “嗯,非常漂亮的、像梦幻般的玩具。”
    当说出玩具这个词时,那个女人的面影又浮现在眼前,但在注意前面的汽车尾灯的过程中,瞬间就消失了。
    “只有有钱的男人,才能得到的相当高级的玩具啊!”
    “不过,如果恋爱就能得到。”
    “安娜没有必要那样做。”佐竹注视着不好惹的安娜。
    “我要嘛。”
    安娜轻轻地握住佐竹放在方向盘上的右手。佐竹把她的手又推回柔软的大腿。
一直抱着黑色的虚幻而生存的佐竹,只想要被自己杀死的那个女人。因为对佐竹来说,让玩具更漂亮,分配给迷恋她的男人们是自己现在最大的乐趣。为此从而随心所欲地操纵他们,佐竹希望两个店都能兴旺。首先,除掉山本这个家伙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当天晚上,佐竹正在西新宿自己房间做出门准备时,国松打来电话,“山本刚来,好像要押两三万左右,怎么办?赶他走吗?”
    “不要管他,让他玩。我马上去。”
    佐竹穿上刚定做的闪光的灰色西装,及立领衬衫,走出家门。佐竹把奔驰车开进歌舞伎街的击球练习场的停车场内。首先,来到“美香”,安娜从里面向外瞅了一眼。本来是那样的清纯可爱,但为了工作,却浓妆艳抹。其他的吧姐也毫不示弱,竞相争艳。佐竹巡视一番,对吧姐们感到十分满意。于是,呼唤丽华。
丽华自然地边与客人问候,边来到佐竹身边。
    “大白天您特意赶来,真对不起。多亏您,与国松也联系上了。”
    “是吗?那太好了。还真不知道他也去楼上了呢。”
    “两个店都让他搅得不得安宁啊。”
    丽华扑哧地笑了起来。她穿着翡翠色的中国旗袍,比平时更显年轻,给人一种可靠感。佐竹瞥了一眼装饰在墙角的花瓶。水仍然混浊,花儿比白天更显得无精打采。他什么也没说,走出店门,想尽快亲眼见一见跟踪安娜的那个家伙。
    佐竹来到三层的门牌上写有“娱乐广场”的店门前。因怕搜查,门牌上灯箱的电源已经关闭,刚一开门,就感觉到赌场里充斥着嘈杂声和兴奋的气氛。佐竹悄悄地进入店内,再次用审视的目光环视着自己的店。二十坪左右的店内,七个人一桌的小型比九点台有两台,能容纳十四个人玩、赌金数额也大的比九点台有一台,无论哪种台子周围都挤满了客人。穿黑色礼服的工作人员包括国松共三人。
送酒水以及小菜的兔女郎三人,大家都非常紧张、井然有序地忙碌着。
    小比九点台的庄家见到佐竹,行了个注目礼,但手没有停止摆塑料牌,佐竹微微点头。如此年轻的麻将庄主,技术娴熟,干得很出色。店内的一切,都令人满意。
    比九点是一种很简单的游戏。客人向押赌A 方,或押赌B 方下赌,庄主从押赌获胜的资金中收取百分之五的回扣,这叫抽头钱。能巧妙地组织客人投入搏杀,是一个优秀庄家必备的条件。正因为游戏过于简单,客人会很快地入迷,并且很难自拔。规则是个位数的数相加,如果达到九即获胜。与奥伊乔卡布相似,是否摸第三张牌,有几种规定。押赌A 方摸两张牌,最先一张如果是八或者九,就会自然获胜,或平局。押赌B 方,不能摸第三张牌,如果是六或七,需等待押赌A方的结果。如果是五以下,可以摸第三张。除此之外,根据两者的统计,有很细的规则。
    这种游戏,无论什么人一学就会是其受欢迎的原因。客人中包括许多下班回家的工薪阶层,及年轻的文秘人员。佐竹知道,这里有和赌场不同的宽松气氛,来这里的人半数以上为禁治产者(被宣布为无能力管理财产的人),总之,没有几个像样的人。但是,对因为来自己的店赌博而破产者,佐竹会感到真是对不住人家。
    “就是那个家伙,整天吹牛皮,今天得输上十万。”
    国松对佐竹附耳私语,指了指坐在里面小桌旁边喝搀水饮料边托腮观看他人下赌的男子。佐竹站在一边偷偷地观察山本。
    这个男子大约三十五六岁,白色半袖衬衫,配一条朴素的领带,下身穿灰色短裤。一张平庸的脸,是一个没有任何特点的男子。如果在他周围转一圈,很难能立刻把他和其他人区别开来。
    如此庸俗的家伙竟来追求安娜,也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天高地厚。
安娜只有二十三岁,即使在美女如云的“美香”,她也是最漂亮的,并且是店花。
正如安娜所说:像所有的赌博场都应有规矩一样,要玩也应有约束的规则。一直严格约束自己的佐竹,一见到山本那样的客人就生气。
    山本参与的那个台子,到了决定胜负的阶段。再有一二次,牌就要发光了。
山本下决心把手中不多的筹码全部押在A 方。见此情景,其他客户几乎全都押向B 方。因为大家都知道山本从未赢过,谁也不跟他走。佯装不知的庄家迅速地从得分手开始发牌。
    A 方得到两张花牌。是零,即比九点。佐竹想没中。而与此相反,押赌B 方为三,双方都必须摸第三张牌。山本面前发了牌,按规矩,山本将两端折起,看看中间之后,一狠心抛出来。是花牌,押赌B 方浮现出宽心的笑容,是四。零对七,当然是押赌B 方获胜。山本被幸运所抛弃,这是最后的胜负。
    “真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佐竹嘟囔了一句,站在旁边的国松也忍不住窃笑。山本参与的那桌的庄家换上一位年轻的女庄家。客人也有几位换人了。然而,山本连筹码也没有,却赌气似的坐在那里。站在他身后的女招待模样的小姐欲说又止地瞥了国松一眼。
    “该出手了。”
    佐竹向国松递了个眼色,走近山本。
    “对不起,先生。”
    “什么事?”
    山本吃惊地看着佐竹魁梧的身材,和善的面孔,及非同一般的服装。但是,满不在乎的表情并没有改变,或许山本对什么事都反应迟钝。
    “如果您不参加的话,能否请您和这位先生换换位置呢?”
    “为什么?”
    “因为必须按规矩来。”
    “我在这里看看不行吗?”
    山本已经喝醉了,好像他贪杯喝了不少店里免费提供的威士忌。桌上烟灰四处飘落。佐竹吩咐一位年轻的副经理清扫垃圾,小声地对山本说:“对不起,我有话跟你说。请到这边来。”
    “有话就在这里说嘛。”
    坐在同一张桌子周围的人们都吃惊地看着山本。其中也有人惧怕佐竹的威严,默默地低头不语。
    “不,请跟我来一趟。”
    佐竹说着,把满不在乎的山本带到店外。佐竹站在出租大楼的昏暗的走廊中,直视着他。
    “先生,听说前几天,您说,‘借点本钱给我!’对不起,我们是不借现金的,如果你没有钱玩,请你到哪儿筹足了钱,再来玩吧。”
    “喂,你这里可是接待客人的生意呀,你们不是常这样说吗?”
    山本露出任性的孩子般的眼神,把嘴撅得老高。
    “对,正因为我们是接待客人的,才这样要求的。另外,请你不要老是尾随安娜,因为她还年轻,怕你。”
    “你有什么权力这样教训我?”
    山本因感到受到侮辱,气得脸都变了形。
    “难道我不是客人吗?你知道我往这里投了多少吗?”
    “好,那谢谢你。不过,请你不要跟踪。因为只许招待小姐在店内与客人见面。”
    “什么只许在店内见面啊。”山本讥笑道,“真可笑。反正都是卖淫的嘛。”
    “所以,像你这种人,是没有资格碰她的。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再来了吗?
你这个混蛋!”
    佐竹怒气冲冲,不由得骂了一句。
    “你说什么?畜生!”
    山本冷不丁地扑过来。佐竹用粗壮的右胳膊挡了一下,顺势用另一只手用力抓住山本的衬衣领子。并且,用膝盖顶住山本的胯部,推到墙根。山本像被粘到墙上似的,动弹不得,呼哧呼哧地喘息着。
    “你听着,趁着还没伤着你,你给我滚出去。”
    几个工薪族上了楼,看到两人撕斗的情景,战战兢兢地走进“娱乐广场”。
佐竹放下抓对方的手,他担心因这种场面会被人毫无根据地传为这是一家由暴力团经营的店,这种谣言会影响正常营业的。
    正当佐竹犹豫时,山本孤注一掷地猛地一拳打在佐竹下颌上,疼得他一个劲地呻吟。
    “你这个混蛋,你想干什么?”
    勃然大怒的佐竹毫不留情地用胳膊肘猛撞山本的心口窝,把向下蜷身的山本从旁边的楼梯踢了下去。看到山本轱辘辘地一下滚到楼梯平台,摔了个屁股蹲儿,佐竹不觉热血沸腾,又体会到年轻气盛时拼命打架的那种快感。但是,那仅仅是瞬间的感觉,立刻被谨慎的抑制所取代。
    “下次再来,我宰了你,王八蛋!”
    不知道是否听到佐竹的说亩蚕牛奖静亮艘幌侣斓难#羧徊挥铩?br /> 恰在此时,正要上楼的几个年轻女子惊叫几声,跑下楼去。糟糕,把姑娘们都吓跑了。
    佐竹边把西装的皱褶捋平,边陷入沉思。今后山本的命运将如何发展呢?当然,难以预测。
五    可恨!这种感受就叫人难出恶气。
    山本弥生边注视着从穿衣镜中映出的自己的身影,边这样思考着。在三十四岁的白白的裸体的靠近心口窝处,有一个非常明显的黑色圆形青斑。这是昨晚丈夫健司的拳头在这里留下的痕迹。
    它使弥生的心中明显地产生了某种情绪,不,很久以前就已经出现了。弥生忘我地摇头否认,镜中的裸体女人也一起摇头。这种情绪此前已经产生,只不过是还没有命名而已。
    在产生“可恨”这种感觉的瞬间,它就像黑色的乌云一样不断扩展,转眼间占满整个心房,现在,弥生的心中,除了憎恨以外,什么也不存在。弥生想着,眼泪夺眶而出。泪水止不住地流淌,润湿了脸颊,甚至滴到弥生那虽小但形状很美的双乳之间。当泪水淌到心口窝时,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疼痛袭来,使弥生蹲伏在榻榻米上。无论是接触空气,还是泪水滴在上面,都感到疼痛。谁也无法治愈这种痛苦。睡在小被子里的孩子好像听到了动静,开始蠕动。弥生急忙站起来,用手擦了擦泪水,慌忙用毛巾被裹上身体。决不能让孩子们看到这个青斑。也不能让孩子们看到自己在哭泣。
    在这个世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孤独地忍受着痛苦。想到这里,弥生的眼中又流出眼泪。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受到最亲近的人的伤害。不知怎样才能从这地狱中逃脱。弥生强忍着幼儿似的幻想抽抽搭搭地哭泣。
    五岁的大儿子好像难以入睡,双眉颦蹙,翻了个身。三岁的弟弟也受其影响,仰躺着。现在,如果把孩子们惊醒,就不能去工厂上班了。弥生从穿衣镜前爬起,走出寝室。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关上拉门,关掉了电灯,希望孩子们能安静地多睡一会儿。
    弥生蹑手蹑脚地来到了与小厨房相邻的起居室,从餐桌上叠起的成小山状的干净衣物中,找出一套自己的内衣。那是在自选商场买的,没有任何装饰的廉价三角裤和乳罩。弥生不由得想起独身时代买的全是带有漂亮的装饰花边的内衣,因为健司非常喜欢。
    当时,根本想象不到等待两个人的会是这样的未来。更没有想到被难以弄到手的女人夺去灵魂的狠心的丈夫,和憎恨这个男人的妻子会像隔着深河似的相对而居。两人再也不能在同一岸边携手并肩共渡爱河,因为自己绝对不能饶恕健司。
    今天,丈夫也不会在自己上班之前回家吧。依靠已经不能指望的健司,把孩子放在家里去上班,是最令人担心的。尤其是大儿子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