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下午茶





  “放荡的女人?”宾克霍夫艰难地说道,霍地站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滑稽演员山姆快速地眨着他那肿胀的小眼睛,并用沙哑的声音说着:“你疯了,凯利,疯了。你说这个干什么?他醉了,长官。”
  “醉了,我醉了吗?”凯利气得大声尖叫,“好吧,那你问他!”他用颤动的手指向一个瘦高个子。
  “这是怎么回事?”奎因警官的眼睛有些发亮,“到这里来,各位先生。你是说,凯利,宾克霍夫太太和寇斯比……有一手?”
  宾克霍夫发出像个被困大猩猩的声音并跳向前。他的长手臂像枷锁一般地紧紧掐住牛仔的喉咙。维利警官抓住他的手腕,反剪到背后,普鲁提则抓住他的另一只手臂。他挣扎着,但眼光却不曾离开那个瘦高个子。瘦高个虽然没有动,但脸却变得非常苍白。
  “把他带走,”奎因警官告诉维利警官,“叫几个人看着他,把他留在外面直到他冷静下来。”他们把大口喘气的特技表演者架出房间,“好了,寇斯比,说吧。”
  “没有什么好说的,”牛仔慢吞吞地说,但是他的声调有一些凝滞,而且他的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我是得克萨斯洲人,我不会轻易被吓倒的,警察先生。他只不过是个北欧佬。至于那个突眼的家伙,”他恶毒地瞪着凯利,“他最好学会把他的陷阱关好。”
  “他是个大混蛋!”凯利尖叫,“不要相信他,长官!那个无赖与她的死脱不了干系,我告诉你!从芝加哥到宾城,她一路上都和他眉来眼去的!”
  “你说够了,”戈尔迪平静地说,“你看不出来他醉了吗,警官,而且不负责任。玛拉是——很好相处的。她曾经偷偷地跟寇斯比和我喝过一两杯——宾克霍夫不喜欢她喝酒,所以她从不在他面前喝——就只有这样。”
  “只是友谊性的,嘿?”奎因警官低声说道,“那么,是谁在说谎?如果你知道什么具体的事情,凯利,说出来。”
  “我知道我所知道的事,”凯利冷笑,“既然说到这里,长官,戈尔迪可以告诉你一些关于那荡妇的事。他应该可以!前几个星期他才把她从寇斯比那里抢过来。”
  “不要吵,你们两个,”当那得克萨斯州人和黝黑络腮胡的人争吵时,奎因警官大吼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凯利?”
  死去的女人轻轻地摆动,继续着她那无声的舞蹈。
  “前几天我才听到得州佬叫戈尔迪滚开,”凯利很快地说,“因为他的诱拐,而且我昨天才看到戈尔迪与她在包厢里纠缠,那怎么说?一般的扭打,戈尔迪。他真能缠!”
  没有人再说什么。高大的得州佬瞪视着那醉汉,手指头都变白了,魔术师戈尔迪除了呼吸外什么都没做。然后门打开了,两个人进来了——助理法医普鲁提医师和一个红脸孔、步履蹒跚的人。
  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奎因警官说道:“正是时候,医师。不过先不要碰她,让布雷福先看一下上面那个结。去啊,布雷福,在水管上面。用梯子。”
  步履蹒跚的人拿起梯子,把它架好,挨着尸体爬上去,看了看在女人耳后和水管上方的绳结。普鲁提医师捏一捏死者的腿。
  埃勒里叹口气然后开始踱步。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大家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在尸体旁边的那两个人。
  有件事困扰着他,他不知道是什么,不能清楚地找到根源。或许只是一个飘荡的感觉,只是关于那安静摇晃的紧身衣女人的一股张力的气息罢了。但那令他很不安。他有那种感觉……
  在那女人梳妆台的第一个抽屉里,他发现一把上膛的左轮手枪——一只小巧光亮有珍珠把手的点二二手枪,枪托上有姓名缩写M·B。他眯起眼睛望着他父亲,奎因警官点点头。所以他又多走了几步。然后他突然停下来,他的银灰色眼睛充满怀疑。
  在房子中间的木桌上,一堆零碎的物品间有一把尖锐的镀镍拆信刀。他小心地把它拿起来,眯着眼睛对着光,看着它那闪闪发光的刀锋。但没有血迹。
  他把它放下并继续搜索。
  接着他注意到的是在房间另一边地板上的一个廉价瓦斯炉。它的瓦斯管连在墙上的瓦斯供应口上,但瓦斯开关是关上的。他摸一摸小瓦斯炉,它像石头一样冰冷。
  然后他怀着古怪的感觉走向衣橱。不出所料,就在敞开的衣橱门里面,有一个木箱子装满了木匠的工具,最上面是一个沉重的钢制榔头。在箱子附近的地板上有许多木屑,而且衣橱门的边缘是才刨过的,还没有油漆。
  此时他的眼睛变得锐利起来了,而且深深感到兴趣。他很快地走到奎因警官身边,低声问道:“左轮枪。那个女人的?”
  “是的。”
  “最近取得的?”
  “不,结婚没多久宾克霍夫就买给她了。为了自我保护,他说的。”
  “保护效果很差,我说。”埃勒里耸耸肩,看一看总局来的人。那个脸红红步履蹒跚的人才刚刚由梯子上下来,带着很惊讶的表情。维利警官回来后,带着一把小刀爬上梯子。普鲁提医师在下面等待。警官开始切割绑在洒水管上的绳子。
  “衣橱里的工具箱是干什么的?”埃勒里继续问道,目光没有远离死者。
  “舞台木匠昨天来这里修理那个门,好像是扭曲了还是怎么了。工会的规定很严格,所以他没做完就走了。里面有什么?”
  “里面,”埃勒里说道,“什么都有。”
  戈尔迪静静地观察他的嘴巴,埃勒里似乎没有注意到。小个子的滑稽演员山姆缩在墙角,眼睛注视着警官。得州佬无意识地抽烟,没看任何人也没在看任何东西。
  “每件事都很简单。这是我所碰到过的最不平常的事件之一。”
  奎因警官看起来很迷惑:“但是,埃勒里,看在老天爷的分上——最不平常的事件?这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晓得的,”埃勒里不耐烦地说,“三岁小孩都看得出来。仔细想想你就会觉得惊讶。这个房间里有四件唾手可得的武器——一把上膛的左轮枪、一把拆信刀、一个瓦斯炉和一个榔头。而凶手却刻意用毛巾绑住那女人,刻意地离开这个房间,刻意地穿过舞台到道具间去,从一只弃之有年的旧皮箱上取下脏绳子,把绳子和灯光控制板旁边的梯子带到这个房间来,用那个梯子把绳子抛上水管并打上绳结,然后把那女人吊起来。”
  “嗯,但是——”
  “嗯,但是为什么?”埃勒里叫道,“为什么?为什么凶手不用那四种简单方便的方法——射击、刺杀、窒息、敲击——而要那么麻烦地去吊死她?”
  普鲁提医师跪在死去女人的旁边,她已经被警官放到肮脏的地板上了。
  那个红脸的人蹒跚地走过来说道:“这考倒我了,警官。”
  “什么考倒你了?”奎因警官问道。
  “这个绳结。”他的手指上拿着一截带着绳结的绳子,“打在她耳朵后面的那个很普通,即使要用来拧断她的颈子也有困难。”他摇摇头,“但这一个,这个打在水管上的结——呃,长官,它考倒我了。”
  “一个不常见的绳结?”埃勒里缓慢地说,对它的复杂构造感到困惑。
  “我从没见过,奎因先生。这些年来我一直是局里关于绳结的专家,但我从来没看过这种绳结。这不是水手的绳结,我可以告诉你这一点,而且这也不是西部式的。”
  “或许是个业余者的杰作,”奎因警官喃喃说道,把绳子在他的手指间拉动,“这个结有可能是这么打出来的。”
  那专家摇着头:“不,长官,我可不这么认为。这是一种变化结。不是一个意外,打这个结的人很清楚自己要打成这样。”
  布雷福蹒跚地走开,普鲁提医师也抬起头来:“该死,在这里我什么都不能做,”他说,“我必须把这个尸体带回停尸间继续工作,助手已经等在外面了。”
  “她什么时候死的,医师?”奎因警官皱着眉头问道。
  “大概是昨天午夜。没办法再说得更确切了。当然了,她是死于窒息。”
  “好吧,给我一个报告。可能没什么,但那也无妨。托马斯,把门房带过来。”
  等普鲁提医师和停尸间的人把尸体带走,而维利警官把守门兼司钟的老波卡带进来后,奎因警官咆哮道:“你昨天晚上几点锁门的,先生?”
  老波卡声音沙哑而紧张兮兮地说:“对天发誓,警官,我没有其它意思。只是假如凯利先生知道的话他会开除我的。我真的很困——”
  “怎么回事?”奎因警官柔和地说。
  “昨天最后一场表演结束之后,玛拉告诉我她和宾克霍夫要排练一个新招式。我不想等,你知道,”这老人哭诉着,“看到没有人会在这屋子里待那么晚,清洁女工也都走了,除了舞台的门之外,我把所有东西都锁上了,然后我对玛拉和宾克霍夫说:”等你们走的时候,只要关上舞台的门就好了。‘然后我就回家了。“
  “可恶,”奎因警官生气地说,“这下子我们永远不知道到底谁进来过谁没有。任何人都可能潜回来而不被发现,或是先躲起来等到——”他闭上嘴,“你们这些人,昨晚表演结束后都到哪里去了?”
  三个男演员都吓了一跳。戈尔迪最先开口,他那平和的声音现在有些不安:“我直接回到房里去睡觉了。”
  “有人看见你进去吗?你和宾克霍夫住同一个地方吗?”
  “没有人看见我。是的,是同一个地方。”
  “你呢,得州佬?”
  那牛仔慢吞吞地说道:“我散步到一个地下酒家,在那里喝醉了。”
  “什么酒家?”
  “不知道。我醉了。早上在我的房间醒来,头痛得要命。”
  “你们这些人的处境都很危险,”奎因警官讽刺地说,“甚至无法为自己提供一个好的不在场证明。好吧,你怎么样呢,喜剧先生?”
  那滑稽演员热切地说:“喔,我可以证明我在哪里,警官。我到熟识的餐厅去了,而且我可以找到二十个人证。”
  “什么时间?”
  “大约是午夜。”
  奎因警官哼了一下说道:“走开。但不要太远,我或许还需要你们。在我发脾气之前,托马斯,把他们带走。”
  很久很久以前——可以追溯到大野兽徘徊在树林间的时候——说出“特技演员应该排在第一个”的那个剧场经理,同时也奠定了一条律例:表演一定要继续下去。几乎没有任何理由。或许会有些意外发生,少年与女驯兽师私奔,扮演小姑娘的女演员可能会喝醉了,右边第五排的小姐可能会在剧场里发羊癫疯,更衣室可能会失火,但表演都要继续下去。即使是杀人案件也不能动摇这个金科玉律。表演必须继续下去,不管是地狱、涨潮、名叫凯利的醉鬼经理,或是惊人的特技演员吊死事件。
  所以一点也不奇怪,大都会戏院又开始接待顾客,一点也看不出来前一个晚上才有一个女人在这里被杀害,而警员和刑警带着怀疑的眼光漫游在后台。
  这个谋杀案只不过是演艺界的一桩意外罢了,在综艺版可以占两栏的报道。
  理查德·奎因警官坐在第十五排的硬椅上焦燥不安,埃勒里坐在他旁边陷入沉思。埃勒里一直认为太奇怪了,所以他们留下来看现场表演。等待的时间内放映了一部电影——这部影片很糟糕,奎因警官说他已经看过了——一段新闻影片,一段动画卡通……
  等到银幕上出现“敬请等待”的时候,埃勒里站起来说道:“我们到后台去,有个——”他没有说完。
  他们通过右边布满灰尘的票房,经过一道由穿制服的警员把守的铁门来到后台。整个舞台和侧翼都笼罩在一股不寻常的宁静之中。经理凯利坐在灯光控制板旁边一张坏了的椅子上咬着手指头。没看到任何一个杂耍演员。
  “凯利,”埃勒里突然说道,“这里有没有望远镜之类的东西?”
  这个爱尔兰人目瞪口呆:“你要那东西干什么?”
  “拜托。”
  凯利叫住一个路过的舞台工作人员,他消失一会儿,再出现时就带来望远镜了。奎因警官嘟囔着:“然后呢?”
  埃勒里调整望远镜:“我不知道,”他说着,耸耸肩,“只是一个预感。”
  楼下正厅传来一阵音乐:序曲。
  “《诗人和农人》,”奎因警官嗤之以鼻,“难道他们就没有新的东西吗?”
  但埃勒里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等着,望远镜也准备好了,两眼注视着打了脚灯的舞台。一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逝,看台中传出零落的掌声,报幕卡片打出“阿特拉斯及其伙伴”的时候,奎因警官的怒气才慢慢消除,甚至也感到有兴趣了。因为当帷幕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