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 作者:江户川乱步





  在司机出去的那扇门的上部有个小小的视孔,此时,那个孔的盖子正慢慢地开启。 
  由于孩子悲怆的哭声略为平静点了,对天花板的注意力便松了下来,于是门上发生的奇怪的变化此时便落入眼里。 
  柳倭文子惊愕地盯着正一点点、一点点地打开的视孔。 
  在油灯发红的光微微照亮的门上,刚露出一条线一样的漆黑的缝隙,转眼便成了月牙形,随即终于现出了一个黑洞洞的窟窿。 
  有个人往里面窥探。 
  “让我见见茂吧。请别打他了,对我,你们怎么样都可以。” 
  柳倭文子拼命叫喊。 
  “真的怎么样都可以吗?” 
  可能是隔着门的缘故,回答的声音呜哩呜喀很不清楚。 
  那语气听起来让人胆寒,她吓得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你既然那样说,也并非不让你跟孩子会面,不过,刚才的话不会是假的吧?” 
  那听起来异常吃力的声音刚一停下,圆圆的视孔里墓地露出一张脸来。 
  柳倭文子只看一眼便吓得魂飞魄散,她哭叫皆非地“呀”了一声,用袖子遮着眼,一下趴倒在地上。 
  曾经在盐原温泉见过的那个莫可言状的可怕的幻影又在这里出现了。 
  就是那个满脸癫痕、鼻子残缺、无唇的嘴露着长牙的不像人类、奇丑无比的怪物。 
  少时,俯卧着的脖颈感觉到一阵飓飓的冷风。门被打开了。 
  啊,一步,一步,他过来了。顿时,她吓得惊慌失措。就是想逃,也逃不走,她身子缩成一团,别说站起来,连脸也抬不起来。她觉得像是给恶魔质住了。 
  柳倭文子没有看见,开门进来的,是个用黑大衣似的东西把身子和脸都裹住的怪物。无论是从大衣撑起来的形态来看,还是从一晃一晃地打衣缝里露出来的肉体来看,他都像是赤身裸体地直接只披着件大衣。 
  他压在柳倭文子的身上,依旧操着不清楚的声音: 
  “你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现在就让我试试吧。” 
  说着,轻轻敲了敲柳倭文子的脊梁,同时,左手的腕子碰了碰她的面颊。 
  “你是谁?为什么要这样残害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柳倭文子扬起脸,拼命地尖叫。 
  不知什么时候灯给吹灭了,屋里一团漆黑,怪物的藏身处也只是根据他那异样的呼吸声才勉强推测得出来。 
  他可怕地沉默着。 
  黑暗中,比黑暗还黑的黑影蠢蠢蠕动,可以感觉到,令人作呕的气息正慢慢地、慢慢地逼近。 
  少时,热乎乎的气息直喷到她的面颊,手指抚摸着她的肩膀…… 
  “你要干吗?” 
  柳倭文子推开肩上的手,霍地站了起来。 
  虽然十分可怕,但她不是个小姑娘,不会听天由命、束手待毙的。 
  “要逃走吗?没有出路;想叫喊吗?这儿是地窖,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不清楚的声音凶狠地说着,朝要逃走的她迫近。 
  被什么绊了一下,柳倭文子猝然跌倒在地。怪物压在她身上,把她接在怀里。在彼此连脸都看不见的黑暗中,双方展开了触觉的搏斗。 
  那张没有嘴唇、像红乎乎的粘膜一样的面孔霎时就要触到她的脸了,柳倭文子仅仅只是想到这些便吓得神志不醒。 
  “救命!救命!”被按倒的柳倭文子断断续续地呼喊。 
  “你不想见茂啦?要是想见,那就放乖一点。” 
  然而,柳倭文子没有停止反抗。 
  她使出被穷追的老鼠反往猫冲去的那种破釜沉舟的拼死之力,想把他撞倒,当这一手失败时,她竟意外地一口咬住了对方仍然送到她嘴里的手指,紧紧地咬住不松。 
  怪物惨叫起来。 
  “放开,放开!畜生,再不放开。” 
  正在这时,天花板上面又传来了茂像要断气似的哭声。 
  喂啪,残酷的鞭打声。 
  “打,打,用劲打,小狗急子打死也没关系。” 
  不清晰的狠毒的诅咒声从怪物的嘴里迸了出来。 
  “知道了吧?在你反抗的时候。就不停止打那个小兔患于。你的反抗越强烈,你的孩子就越要吃苦头。” 
  于是,她不得不放开了嘴里咬着的手指。 
  她一失去抵抗力,上面的哭声也奇怪地停了下来。 
  怪物又瑟瑟抚摸起来。 
  柳倭文子浑身打战,毅然推开了对方。顿时,又传来了孩子“哇”的惨叫声和鞭子的抽打声。 
  啊,明白了。怪物在用什么办法指示上面的同伙。他随心所欲地操纵他们一会儿打,一会儿停,以此作为威逼柳倭文子的武器。 
  反抗,等于是间接地折磨自己的孩子,要他死。啊!怎么办呢?这种残酷的威逼手段真是当今世上独一无二的。 
  柳倭文子像孩子一样放声痛哭起来。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到底服了吧?嘿,嘿、嘿、嘿,反正是要那样的,反抗也没用。” 
  不堪忍受的压迫感,耳边暴风般的喘气声,热乎乎的气息。” 
  在那一霎间,柳倭文子墓地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迷惑;她对此刻压在她身上的那个怪物的体臭恍惚有一丝模糊的记忆。 
  “这家伙决不是生人,甚至在什么时候还是非常亲近的。” 
  一想到是相识的人,她益发恐怖,特别令人惶惑的是,眼看就要想起来了,却又怎么也想不出。  
 
第03节 

  怪客 
  在茂被诱拐、柳倭文子去向不明的第二天,没有主人的烟柳家,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 
  三谷暂回公寓了;听到变故赶来的亲戚等人也回去了,家里只剩下老管家齐藤和佣人。 
  警察署方面不用说正全力搜查两人的踪迹,但这是一起毫无线索、扑朔迷离的失踪案,自然不能马上带来喜讯。 
  不消说,那封把柳倭文子骗出去的假信上写的北川医院,已经调查过了;可是,怀鏊希皆河胝庖皇录廖薰叵怠? 
  怪客是那天傍晚到的。他声称关于这次的事件有话需要密谈,于是,老管家齐藤把他让进了客厅,与他会面。 
  这位不速之客年约三十五六岁,身着西服,没有一点儿特征,他自称小川正一。可是,尽管齐藤催促起来,他却怎么也不谈正题,老是不厌其烦地扯着无聊的闲话。 
  老人等得不耐烦,乘柳倭文子熟人打电话来问候之机中途退席了。这是一个错误。 
  等老人回到客厅一看,自称小川的客人已不见踪影。 
  向看门的学仆打听是不是回去了,回答说没见他回去。最充分的证据是鞋子还脱在那里。难道他会光着脚回去? 
  由于正值家中出事之际,总有些放心不下,老人便命佣人全部出动,逐一房间到处搜寻。 
  于是,他们发现已故主人烟柳二楼那间西式书房的门打不开了,好像是从里面领了。 
  本来是不该锁上的。大家觉得蹊跷,便去找钥匙;可是又想起因为那门不怎么需要上锁,钥匙就放在室内书桌的抽屉里。 
  大概是谁溜进书房,用抽屉里的钥匙从里面把门锁上了。 
  眼睛贴在锁扎上一看,钥匙竟从那边插在里面,孔堵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没办法。在院子里架上梯子,打窗户上看吧。” 
  大家绕到院子里。一个学仆遵命架上梯子,往二楼的窗户爬去。 
  已是掌灯时分,隔着窗子看到室内好似大雾弥漫,晦瞑空漾。 
  学仆脸贴在玻璃上,窥视良久。 
  “把窗户打开。” 
  齐藤在下面发话。 
  “不行啊。里面会闩上的。”学仆嘴上这样说,可是,为了慎重,他还是推了推玻璃窗,没想到窗户居然毫不费力地味溜一下开了。 
  “咦,真见鬼。” 
  学仆嘟饿着,翻过窗户,跳进了屋里。 
  从下面看,学仆进去的窗口宛如妖怪的大嘴,黑洞洞的,着实叫人望而发怵。 
  下面那伙人为某种预感而惴惴不安,个个全神贯注,默然不语。 
  少时,黑洞洞的窗户里突然传来“啊”的一声惨叫。那声音无法形容,简直像人被勒死时发出的声音。 
  听到身强力壮的学仆发出鹅鸣般的惨叫,齐藤等人不知道屋里出了什么可怕的事,吓得心惊胆战,连梯子也不敢上了。 
  “喂,怎么回事?”另一个学仆在下面大声喊。 
  半晌,什么回音都没有。可是过了一会儿,二楼那个像妖怪的大嘴一样黑洞洞的窗户里,影影绰绰地露出了学仆苍白的面孔。 
  他把右手举到脸前,像近视眼一样直勾勾地瞅着自己的手指。他干吗要做那样傻乎乎的举动? 
  墓地,他发疯地摇着右手,一桩怪事脱口而出: 
  “血,血,倘血了。” 
  “‘你说什么?伤着了吗?”齐藤急不暇待地问。 
  “不是。有个人死了,浑身粘糊糊的,全是血。”学仆语无伦次地回答。 
  “什么,浑身是血的死人?是谁?是不是刚才那位客人?快开灯,还磨蹭什么!” 
  沉毅的老人一面大声呵斥,一面登上了梯子,学仆也跟在他的后头。女佣们挤成一团,面面相觑,脸色惨白,噤若寒蝉。 
  老人和学仆翻越窗户时,灯已经开亮,室内的恐怖景象一目了然。 
  已故烟柳爱好古玩,书房里也放置着古色古香的佛像一类的东西,他死后,那些东西仍都原封没动。 
  在一尊双臂伸展、叉腿站立、浑身黝黑不知是哪路菩萨的古怪的佛像脚下,躺着一个身着西服、血迹斑斑的男人。真是刚才那位叫小川的客人。 
  死者半个脸血糊糊的,一副临死时的痛苦表情;衬衣的胸口上沾满了血;手指屈伸着。 
  老人和两个学仆呆若木鸡,默然良久。少时,一个学仆前咕起来: 
  “奇怪呀,凶手从哪儿进来,又逃到哪儿去了呢?” 
  高阔的门从里面锁着,窗户没闩;可是若不是什么轻功杂技演员,那就不可能从这样高的二楼的窗户上进去。 
  更为诡奇的是小川这个人的行动。这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为什么不打个招呼就擅自上了二楼的书房?还从里面把门锁上,在干什么?不光凶手,连被害者的身份以及凶杀的动机等等,一切全然不明。 
  这是这个故事里的第一起凶杀事件,然而,却又是多么莫名奇妙,多么不可思议的凶杀事件啊! 
  齐藤决定一点儿也不动尸体,先报告警察署。 
  一个学仆打开门,朝电话间奔去。 
  剩下的两人让院子里的女佣人把梯子放下,关上窗户,挂上窗钩,从外面把门也上了锁,便到楼下去了。 
  就是说,其后不久,小川的尸体就被严密地关闭在那间书房里了。 
  过了三十分钟左右,警察署和警视厅派员赶到。 
  从著名侦探恒川警部也涉足其间来看,当局对烟柳家接连发生的怪事是颇为重视的。 
  警察们听了齐藤介绍的大概情况,便决定检查一下现场。他们在老人的引导下,登上了二楼的书房。 
  “我已再次提醒,让他们别把屋子搞乱,不用说尸体,就是别的也一样没动过。那样惨的死尸,我们看一眼都会吓得逃出去的。” 
  老人边说边扭动钥匙打开了门。 
  人们想象着那种血腥场面,踌躇着往屋里瞅。电灯亮着,一眼就能望尽每一个角落。 
  “咦,房间错了吧?” 
  最先进屋的警察署司法主任惊诧地嘀咕着,回头望着老人。 
  一个古绝的质问。 
  大家觉得奇怪,陆续进了屋。 
  “呀!” 
  引路的老人也惊叫起来。 
  刚才的尸体不翼而飞了。 
  难道是搞错了房间不成!那个血人就是在那尊黑佛像前躺着的,别的房间没有那样的佛像。 
  老人诚惶诚恐地跪到窗户跟前,查看两个紧闭的窗户的挂钩,窗钩没有一点异常。 
  出了件完全不可能的事。只能认为尸体是融化了,或者蒸发了。 
  老人像被狐狸迷住了一样,瞪着眼睛环视着周围,好像尸体失踪是他的疏忽似地引咎自责道: 
  “难道三个人都是做梦?除我之外,两个学仆确实看到尸体的。” 
  恒川警部向老人询问了尸体躺过的地方,对那儿的地毯作了一番检查。 
  “你不是做梦,这儿真有血迹。”恒川指着地毯的一处说道。 
  地毯的花纹是黑紫色的,因此,乍一看上去什么也没有,可是用手一摸,指头就给染红了。 
  警察仍对这件怪诞诡奇的案件感到异常的职业性的紧张。他们分头在屋子内外四处搜查,结果一无所获。 
  “请把佣人全部集合起来,说不定有人看到过什么。” 
  应恒川警部的要求,佣人们被召集到楼下的客厅里。他们是两个学仆、奶妈阿波\两个女佣人。 
  “阿菊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