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的颤音
真是个骄傲的女孩子。安逸托腮继续欣赏她的演奏,她接下来是一首舒缓的巴赫的曲子。心言演奏的技法走的是德彪西现代路线,感情充沛爆发力强,她的手指也似乎比一般人要长些,在弦上真是相宜得彰。
手机震动,安逸看了一眼全神贯注的心言,出去接了电话。电话是同学杨立爵打来的,此人是她大学同学,现在刚好在刘杉所在的医院实习。
“我查过七年前的记录……七年前那个晚上刘衫接到送进来的一个叫韩心言的女孩,当晚就进行了手术。”
“哦。”安逸有点失望,和心言说的差不多嘛。她本来也不是很放在心上,只是和杨立爵说了一下。但是对方对她早有追求之心,立刻将她的话奉为圣旨。
“但是有奇怪的地方,手术的时候,刘衫坚持只要两名护士进去。一般不太符合正规手术所需要的护士人数。而且我查过资料,那晚的病人并不多,并不缺护士人手啊。”
“那两个护士是什么人?”安逸开始觉得有异样了。
“一个已经退休,一个六年前就辞职了。”杨立爵说,“不过我可以提供她们的名字。一个叫谭丽,一个叫雷志娇。”这时候听见有女子的训斥,他立刻唯唯诺诺地挂了电话。大概是带他的女医生看他上班时间打电话,怒了。
安逸合上手机,对于刘杉为什么刻意削减护士人数的异常举动有点心动。想起那个医生,头发衣服手指都非常整洁,代表对方是一个生活和工作都非常严谨的人。那么严谨的人,为什么会采取这样的举动呢?她想起几天前妹妹叶真路说自己一个警察朋友要来北京进修,叫她多照顾他。这个人到底能不能帮助她呢?心言在专心准备演奏会,先不要打扰她。她心念方动,就拨通了手机。
四
安逸从小在北京读书,她的同学从小学到研究生为止已经有一大摞了,她找了个当警察的同学,叫他替她查一下有关七年前那场火灾的事情。那同学父亲是警界的一个领导,查起来自然别人要给他点面子。
“哦,我问了我一个前辈。那时候接到报警发现是郊区的一个公园一个小木屋起火。女孩被困在里面,初步认为是她打碎了油灯,秋天干燥所以火势凶猛……但是前辈后来想了很久,总觉得有疑点。”他整理了一下思绪说,“在短时间能把身体烧得那么厉害,应该是淋了某种易燃的液体。但是居然没有被烧死……又没有办法解释……后来那女孩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安逸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平时懒散得紧。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自己去医院查两个护士的下落。这个举动在过后到底让她后悔没有就尚未可知。
由于谭丽是退休人员,比较容易找到她的地址。她家如今住三环的一栋老房子里。安逸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位精神很好的老人家。
“请问是谭丽老人家吗?我找您想问点事。”安逸努力做亲切可爱状,那老人显然是谭丽本人。她楞了一下,点点头。
“您还记得七年前一个被烧伤的女孩子来医院的事情吗?”
谭丽想了想,突然脸色大变,强制要把门关上,说道:“不知道!”
安逸一看有谱,急忙推住门,谭丽怒道:“我叫警察了啊!”
“谭大妈!你别生气啊!我是那女孩子的一个朋友。我那朋友出院以后一直精神恍惚,精神时好时坏!她在国外看了好久的医生都没有查出病根在哪里!她还年纪小,您别这样啊!”安逸一着急,开口就开始编了,反正她相信对方是没有兴趣去听小提琴的。
果然那谭大妈脸色缓和下来。她狐疑地看了一眼安逸,安逸开始确定自己编的靠谱。她偷看她的装饰,朴素,再偷看门缝后的家具装饰,对对方开始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一个胆小谨慎的人,家庭条件颇拮据,但是应该心地不错。
谭丽让她进去以后,她开始看四周情况,迅速判断对方是个独居的老人,子女不在身边,老伴应该也不在了。为了要让对方开口,她只好厚脸皮开始套话了。
每个人都渴望被了解,尤其是这样一个孤独的老人。安逸脑筋飞速运转,开始先打消对方抵触情绪再博得对方好感,虽然对一个老人家着这样有点胜之不武,但是她还是达到了目的。这就是心言所说的“本专业修得不怎样,对某些非专业的领域看法很独到”的意思。比起平时研究那些枯燥的脑波,安逸更愿意去研究人的内心世界。可惜学不致用的结果就是她必须面临硕士学位拿不到的危险。
“真是个可怜的女孩子啊……”谭丽叹气,“其实刘医生是故意支开旁边人,留下我们两个护士。”
“为什么?”
“你以为他只是给那女孩做烧伤后的整形手术吗?其实整形手术哪有连夜做的?告诉你,”她低声说,“他给女孩做了一个下体缝合手术。”
“啊。”安逸呼吸突然停顿了一下,她开始有种恐怖的感觉。
“一般阴道撕裂的话,如果是正常性交受伤,应该是在下部位。但是那个女孩子阴道受伤是在上部位。她是被性侵犯了……”
安逸手脚发凉,开始明白为什么刘杉不肯让心言想起那件过去了。如果没有错的话,心言肯定是被性侵犯以后又被歹徒用火焚烧,毁灭了所有的证据。她强忍住内心的波动,勉强和谭丽道别。
谭丽把隐藏多年的事情说出来似乎舒服了许多,她临别时非常同情地说:“希望你好好照顾好你的朋友,我觉得你是个好女孩。”
“谢谢大妈,这个秘密请你务必和我一起保守。”
外面的阳光很灿烂,安逸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浑身很冷。绝对,绝对不可以把这件事情告诉心言。这样最好,不要打破她多年以来的安宁生活。
刚这么想着,转弯的时候被一个男子拦住了去路。
安逸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今天见过的刘杉。他冷冷地看着安逸,随即叹了口气:“我没有看错,你是一个非常聪明不好打发的女孩。”
安逸平静了一下,点头承认:“我已经知道了。”
刘杉盯着她:“不要毁了她。她是破碎以后又在我手中重新塑造出来的美丽瓷器。别再次让她破碎。”
“你为什么不报警?”
他很悲伤无奈地说:“如果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你愿意报警吗?即使抓住了那个混蛋,心言就可以内心平静的继续生活下去吗?”
“你怎么让她忘记了过去的那件事情?”
“我用了催眠。”刘衫说。看到安逸意外的表情,他苦笑,“我在美国念硕士的时候,跟一位精神病大夫学过一阵子催眠术。我试图让她忘记那件事情,是不想让她完美的人生蒙上污点。”
“你真的爱她,”安逸盯着他的眼睛说,“为什么要和别的女人结婚?”
“我爱她,因为她是我手中的艺术品。”刘杉淡淡地说,“结婚过日子就另当别论。”
安逸看着他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他又冷笑:“怎么,心理学硕士,你要研究我吗?”
“那不是我的专业领域。”安逸被他反问得有点尴尬,她说,“我也是她的朋友。即使不是她的朋友,作为基本的道德,我也不会说的。”
是吗?刘杉苦笑了,可是世界上很多人都不会遵守这个道德。
五
带着疲倦的心情回到了北师大的宿舍,立刻又被心言的电话“传召”。
心言坐在酒店房间等着安逸,看见她以后她就拿了束花递给安逸看。
是一束素净的百合,上面有张打印的卡片。卡片上的话:“停止演奏魔鬼的颤音,否则噩梦重现”。卡片是白色的,字用的是黑体,看了就让人心里象堵住了一样。心言非常生气地说:“不知道是谁的恶作剧!我的经纪人叫酒店查是谁送来的,但是都说不知道。直接送到我房间的。”
噩梦。安逸心中一动,想起那件可怕的事情。她一时没有说话。
“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在国内开个人的演奏会,我本来就觉得有点紧张,又看到这样的东西。百合,在花语里是死亡。”她坐在沙发上,看外面的夜景生气。
“也许,它说的有道理。我也觉得没必要一定要演奏那曲子。”安逸喃喃地说。
“你不知道我付出的心血。”心言瞪了安逸一眼,为她不理解自己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我何尝不知道你的心血,我只怕你再次遇见个什么意外。安逸心里嘀咕。她知道心言不会改变心意,演奏会上面有保安和警卫,应该不会有事情。她只好企求这是一个恶作剧。
但是她早就感觉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一连几天风平浪静,心言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演奏会那天,来的人数占了全部席位的二分之一,作为首场来说这已经非常可观了。安逸小心地关了手机,心言给她的位置非常好,她看见刘杉就坐在她前面。他就坐的时候向她点了点头。
心言穿一件火红色的低胸晚礼服,挽起头发的她,露出美妙的脖子曲线。
一首弗兰克的《A大调小提琴奏鸣曲》拉开了序幕。她的神情凝重,但是又不脱少女的稚气,在身后黑衣乐团衬托下更显得明艳动人。她看了一眼座位上的刘杉,微微一笑,笑容里仿佛藏着无奈,也似乎包含着诱惑。顿时,在百转千回的琴声中,台上的红衣少女如同鲜花一样盛开,成为任何人都不能忽视的存在。
接下来几首都是演奏会的常规曲目。在四个少女的小提琴协奏曲之后,心言已经换了件艳光四射紫色的长裙上台了。安逸知道这个时候就是她的炫技表演《魔鬼的颤音》开始了。
小提琴奏鸣曲《魔鬼的颤音》分为四个乐章,采用了“慢、快、慢、快”的布局结构。第一个慢乐章是西西里舞曲风格的抒情曲,曲调优美动听,如同在大自然中漫步一般;第二乐章是力度十足的快板,节奏性强,激情四射;紧接着是慢板,这就是被称之为“魔鬼的颤音”的乐章,小提琴发挥双音技巧,一条弦奏出持续的长颤音,另一条弦奏出分解和弦构成的主题,华丽绚烂如同在接受了多次挣扎而盛开的花朵,在舞台中央怒放。
又是那种熟悉的揪住心脏的感觉,呼吸都仿佛停止。一曲终毕,安逸一时间无法回神,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太了不起了,心言……想起那时候的她,脱离一切罪恶而盛开的高洁的花朵。安逸捂住了胸口,一时间觉得心口很痛。人们一片寂静,谁都忘记了鼓掌。大家都无法回神。
清脆的掌声来自于安逸前方。刘杉起身鼓掌,从他背影感觉他的内心也非常激动。看到自己亲手打磨的艺术品如今熠熠生辉,光芒四射,他一定也很激动吧。顿时,暴雨般的掌声响起,席卷了整个剧场。心言伸手向观众致意,眼睛却温柔地看着刘杉。
刘杉转身走出了席位,安逸看见他的眼角都是泪水。他似乎有点失态,离开了观众席。但是雷鸣一样的掌声淹没了他小小的异常。
这个时候,谁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舞台前方的一个花篮突然爆炸了,惊动了观众,掌声立即停止。工作人员急忙上前保护心言,扶她下台。
刚才热烈的气氛戛然而止,人们紧张地看着前方。幸好只是小爆炸,花篮起火了而已,已经有保安拿了灭火器去灭火了。工作人员开始安慰观众。安逸紧张地站了起来,心言的表情非常的不对头,她虽然快走到台后,但是看见那团火以后立刻停住脚步,楞楞地看着那个花篮。
心言安定了下来,她看着刘杉,心里有苦涩的甜蜜。他竟然还如此关心她,可是,他却不能是她的……
音乐会有剩下一部分。心言坚持要演奏完,幸好观众并没有受多大影响,心言发挥得也不错。但是演奏会第一天就遭受这样的事情,让主办方心头都蒙上了阴影。
果然,结束后,心言的车子上留下了字条:“你有条忠狗,我很有兴趣跟她较量一下。”
心言把那印刷的字条扔到垃圾桶:“无聊!”
“女字旁的她,不是指刘杉,是指我了?”安逸觉得很委屈。
“我们会调查这件事情的。”主办方的人把心言送上了车。刘杉和安逸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你认为是谁?”安逸问刘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