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表馆幽灵





  凌晨两点半的钟声,使小早川茂郎清醒过来。

  由于知觉恢复正常,他感到周身疼痛难忍,这都是玻璃片扎破的伤口,沾满
全身的半乾的血迹也同样十分难受。

  他坐在椅子向四周环规一下,地上扔着躺倒的装饰柜,破碎的玻璃,还有砸
毁的钟表。

  “我到底干什么啦?”这个自问,实际只是自我掩饰而已。

  虽说失去理智,但并不是完全的发疯,也不是大醉得失去知觉,并没有歇斯
底里发作得失去人格。自已在这里干了些什么,虽然有些模糊之感,但在内心深
处仍有记忆。他明白,以理智的目光来看,自己的行为非常愚蠢,应当羞愧。

  他不愿积极承认自己做出的丑态,所以在稍稍恢复平静之后,他故意自我掩
饰,反覆自问:“我干什麽啦?”他感到十分空虚,紧紧地抱住了头。

  在四周的钟表报出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在那些钟表发出的奸笑声的漩涡之中,
我失去了勉强保持住的理智。於是,自己……。

  现在,大厅中除自己以外,谁也不在,既没有说话声,也不见人影。

  “江南——”小早川叫起部下的名宇。

  “江南——瓜生——”

  没有人回答,听到的只有敲打屋顶的雨声,怒吼的风声和那些幸存的钟表发
出的窃窃私语。

  “江南——瓜生——”又叫了一遍,他才忽然想起来——噢,他们去寻找跑
出去的小梢了。

  “我也去追他们吗?”这个念头刚一闪过,他马上又摇了摇头。那么黑的长
廊,一个人过去,他可没有这种勇气。

  过一会儿他们会回来的。在这里老实等着吧。要不然,还是把自已关进屋子
去吧。

  小早川叹息着,又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仰起头来。半球形的天花板上,排列
着天窗,就像一个钟表盘一样。十二块厚厚的有色玻璃,包围着漆黑的夜色。

  他突然想到能不能从那些圆窗出去呢?

  要设法从那里出去!

  这是刚开始讨论逃跑计划时,大家已否定的方案。因为每个窗子的直径只有
二十公分左右,就是五、六岁的孩子也很难钻出去。但是——

  就没了办法吗?

  小早川就像即将淹死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一样,继续盯着那漆黑的窗子。

  总之,应当先打破窗户。那样,旁边的灰泥就会脱落下来。只要一点点地扩
大口子,就能勉强把头伸出去呼救了。

  “对,只有这一个出路了。”可是,即使能够那样呼救,声音能否传到外人
的耳中呢?时间这么晚,外面下着暴风雨,成功的希望,几乎是零。——不过,
现在的小旱川已顾不得冷静思考这些,“总之,要先打破窗子!”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现在的心理活动和刚才在大厅砸毁钟表时的情况完全一
样。

  小早川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重新穿上丢到一边的拖鞋。他想起储藏室内有个
长柄的拖把,用它肯定能够达到目的。

  他急忙从小梢寝室的隔壁那间储藏室拿来拖把,爬上桌子。拿着拖把柄手,
可以不费力地够到天窗。他双手紧握住柄手的一头,用另一头对准上面的一块玻
璃,猛力一捅。第一次没捅上玻璃,只掀起一块边上的水泥。第二次还是不成。
可能身上还有酒精作祟吧,脚跟不稳,目标老对对不准。

  第三次,好不容易打中了玻璃。“叭”地一声,手上震了一下,深绿色的玻
璃出现了裂痕。

  他擦擦头上的汗,重新握紧拖把,继续捅下去。

  又不知捅了几卜,终于一下子使玻璃片哗哗啦啦掉下来,他不由得闭上眼睛
急忙向旁边躲闪。这一下可坏了,刹那间脚已离开桌边,咕咚一声,横躺着掉在
地板上。

  有几秒钟,小早川好像失去了知觉。睁开眼时,头部和肩头感到剧烈疼痛。
可能自己咬破了舌头,他尝到一股铁腥的血味。小早川喘着气,使劲要站起身来。

  伸出去的左手按在一件软绵绵的东西上。扭过头一看,渡边的尸体就在睑旁。
盖着的毛毯已被掀掉,被打破的头颅露在外边,白色的鼓出来的眼睛,充满怨恨
地瞪着自己。可能尸体已开始腐烂,散发出一股奇特的臭味。

  小早川慌忙抽回手来,他连滚带爬离开尸体。一阵恶心,带着酒气的胃液冲
上口中,他受不住,重又爬伏在地板上。

  一阵翻肠倒肚地呕吐之后,小早川慢吞吞地抬起头来。

  “啊?”突然,就在他刚刚掉下来的桌子下边,他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束西。
他一下呆了。

  “这是什麽?”那桌子是圆形的,上面有个钟盘,小早川钻到桌下趴着去看,
他想这可能是钟的机械部分。中央是四方形的盒子,盒子的侧面贴着黑色的小东
西。这是什麽呢?

  他伸手去摸,想弄清究竟。正在这时,露在桌子外边的腰部遭到猛烈的一击,
一直震到脑部。小早川立时发出凄惨的、杀猪般的叫声,同时扑倒在地。接着同
一个地方又连续被打了几下,衣服下的皮肉顿时裂开,骨头已经断裂。

  他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小早川在难以忍受的疼痛与恐怖之中,尽管已经绝望,还是把身子缩成一团,
从桌子下面滚了出来。

  “别打啦!”

  泪水模糊的眼睛终於看见了袭击自己的黑影。疼痛与害怕,使他站不起身来,
小早川叫着:“别打了!救命啊!”

  但是,杀人者毫不留情,重又高举起带血的凶器,朝着爬来爬去妄图逃命的
小早川头顶狠狠砸去。

  几分钟之后。

  “混沌”杂志的副总编一命呜呼了,杀人者把视线从小早川身上离开,抬头
看着天花板。排在钟表盘上的一个圆个已被打破了。

  该干的事情还有许多,收拾起来相当费力吧。不过……

  那个人又把毫无表情的目光落在桌面的大钟上,看一看时间。

  凌晨二点四十分。完全来得及。
  第十四章 失眠的功过

  福西凉太关上灯,上了床。可是怎么也睡不着。暴风雨已经停息,整个宅院
处在寂静之中,和几个小时前大不一样了。这种寂静反而妨碍了睡眠。

  三人离开钟塔书斋时已是深夜三点半左右。回到新馆的大厅之后,纱世子又
端来白兰地,说是喝了可以快些睡觉。鹿谷表示十分感谢,立即喝了下去。可是
福西却不想喝,他几乎没沾一口。不一会儿,到了四点,他回到昨天住过的这间
屋子。疲劳不堪的身子一下就倒在床上。

  可是,辗转反侧,过了好久还是睡不着。他只好作罢,索性打开台灯坐起来。

  书斋中发现的那张纸片——古峨伦典日记上的那段文字总是浮在眼前,难以
消失。这是他在失去爱女的悲痛与愤恨之中写下的文字,其中竟有我们四个人的
姓名。

  瓜生民佐男

  河原崎润一

  渡边凉太

  樫早纪子

  从这段日记写下的时间来看,古峨伦典早就知道十年前那个夏天来过这里的
四个孩子的姓名。这么说来,福西好像也记得那天由树丛中送那少女回到家时,
在这个宅院确实看见过一个男人。他大概就是父亲。他曾问过我们的姓名。但是,
当时并未仔细说明,他为什么会知道四个名字的汉字写法呢?

  仔细想想,只有一个答案。

  他曾怀疑,或者确信,造成女儿死亡原因的林中陷坑,就是那四个孩子挖的,
于是把他们当成杀害女儿的“嫌疑犯”进行调查。结果便查明了一切。

  “我不能不恨他们。”福西咀嚼着最后的这行文字,黯然摇头。伦典对我们
的憎恶,恐怕不是这点文字所能表达的吧?他大概想杀死我们吧。

  鹿谷门实对新发现的这段文字未作任何评论。他也许因为看到福西紧张的神
情,有意回避的吧。他只说了句,“今天该休息了,明天再慢慢谈。”就回了自
己的房间。

  福西坐在床边上,从床头的靠背柜上拿来眼镜重新戴上。他朝窗子看了看,
这窗子面向后院,从白色的遮阳帘缝隙中露出漆黑的夜色。外面一个路灯也没有。

  瓜生和河原崎他们在干什么呢?他们是否也想到了我们过去的行为给这个家
庭带来的不幸呢?也许在光明寺美琴(寺井光江)说出暗示的话后,他们已回忆
起过去了吧?但想到哪些内容呢?福西的目光离开窗子,他闭上眼睛,极力想把
刚才在塔内书斋里想起的片断思绪重新拉回来。

  十年前,一九七九年夏天,小学校放暑假不久,他参加学校举行的夏令营活
动到了镰仓,那时大概刚过七月二十九日,他们计划住三个星期,一直住到八月
上旬。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四个人在林中遇到过永远。这段记忆是十分清楚的。

  在七月下旬的一天,时间已记不清,大概——噢,对拉,是最后一个星期日
的下午。

  在昏暗的树林中,他们看见一个白衣少女,他们和少女对话的片断也想起来
了:“你是谁?”,“非常好玩”,“从哪儿来的?我们……”等等都是极平常
的没有什么意义的交谈。

  噢,对啦。

  不知为什么,那少女突然变了脸色,嘴唇发抖,喊着:“瞎说,我不信……”
当时她脸色苍白,呼吸困难,我们都很害怕,所以一直把她送回到这座房子里。

  当时为什么她会生气呢?另有一点也可以肯定,造成永远早逝的陷坑确实有
过。

  在那个林中挖坑的确实是我们。可是当时为什么要挖坑呢?往下无论如何也
想不起来了。他仍旧闭着眼睛。过去的事情好像是包在一个硬壳之中,怎么也打
不开它。

  “不行。”福西嘟囔着站起身来,他点上大灯,移坐到窗边的桌前。

  也许一下子深入事情的核心去思考反而想不起来,说不定什么时候有个意外
的机会,反倒很容易联想起来。

  还是先想别的事吧。先放下对过去的追忆,想想这三天来自始至终发生的事
情,也许整理一下思绪更为重要。

  七月三十日傍晚,偶遇鹿谷,这就算事情的开始。我们访问这一家,临走时
在门口见到白色人影;当夜在鹿谷住室听他的谈话;深夜,伊波纱世子打来电话,
提出请求。

  第二天,三十一日重访这里,听到奇怪的声音;走廊上悬挂的假面具缺少了
一个;听纱世子介绍过去发生的各种事情及古峨留下的不明诗文;野之宫说看见
了死神;钟塔之内;由季弥不在屋中;台风袭来;汽车轮胎爆破。

  然后到了今天。

  看起来的确发生了不少事情。明天夜晚大概可以和鹿谷去参观旧馆了,回到
家以后,我要打铁趁热,把这些事情全部记录下来。

  “噢,想起来了。”可能由于“记录”两字联想起来的吧。为了帮助挖掘十
年前的记忆,最好制作一个即时的日历。边看边想,这比在脑袋中空想效果要好
得多。说不定会想起当时的日期等等。

  于是,他从提包中找出本子和笔,立即开始由现在向十年前推算,几分钟之
后,本子的一页上出现了一九七九年七月和八月的日历。

  据纱世子说,七月二十九日下午,永远掉进那个坑里,第二天早晨她在自己
屋内企图自杀,又过了两天,八月一日早晨停止呼吸。

  福西握着笔,注视自己的日历,突然,“啊?”福西不由得叫了一声,“为
什么?”

  想到此,几乎同时,那封闭的记忆的硬壳竟然裂开。他感到头昏,紧闭上双
眼。在他的脑海里,龟裂的缝隙中露出的光线,映出一个场面:树林中,一群孩
子低着头正在用铁锹挖坑,但不是四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自己,另一个是瓜生
民佐男。

  “噢,对啦。”那是瓜生想去的淘气办法,想惩罚一下河原崎,为此他们两
个人挖了这个坑。

  “对,对,”挖坑是在四人遇到永远的前一天。

  他还记得挖完之后,有一种满足感,同时又有一缕不安与罪过感。他们是偷
偷跑出树林的。那时候好像有人在观察他们。

  接着又出现另一个不同的场面:人们穿着黑色的衣服。黑色的车子摆成一排,
四周悬挂着黑白的布幕。就如同三天前在叔父家看到的那样。这是葬礼的情景。

  后来他和瓜生又去过林中,想看看他们挖的陷坑怎么样了。正巧看到了这座
宅院内举行葬礼。

  那时虽没有根据,却感到可能是林中遇到的那个病弱的少女死去了。这可怕
的推测在十岁孩子的心中,当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