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莎·克里斯蒂自传
和谐,心灵上的慰藉。
我在盖耶小姐的学校学习了大约一年半多一点的时鞠。母亲后来改变了
原来的打算。
一天,她突然说要我去巴黎。她想在冬季把阿什菲尔德租出去,我们一
起去巴黎。我可以在姐姐曾经就读过的膳宿学校学习,她问我是否乐意。
一切都得按她的计划行事。母亲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她办这些事
情效率极高,大家都顺从她的摆布。房子8I 藏价出租了。我和母亲整理好
行装,没多久就在巴黎梯也纳大街的梯也纳旅店安顿下来。
母亲随身携带了许多引见信以及寄宿学校、教师、能出主意的人的地址。
不久,她就把这些都分理出来。她听说原来麦琪就读学校的潘茜娜特·T 太
太已经不同于从前了,学校每况愈下。丁太大已经心灰意懒了。母亲却说,
我可以暂时试读一段时间再说。这种对待教育的态度在如今是难以让人苟同
的,可在母亲看来,去一所学校试读就如同光顾某家餐馆一般。对一家餐馆
只探头瞧一眼是无法作出评判的,得亲自走进去品尝一下它的莱看。要是不
喜欢,就尽快离开那里。在当时,人们也不必为毕业证书发愁。并不介意毕
业证书上的成绩是优秀还是一般,很少考虑它对未来前途的影响。
当时学校里教授的内容似乎并不怎么使我感兴趣。历史课好像正在讲“福
隆德”运动①,这段历史我早已从历史小说所熟知了。地理课学的也是“福
隆德”运动时期的地理,我被那些旧时的法国各省概况搞得晕头转向。课堂
上还讲了法国大革命时期各个月份的名称。我的法语听写糟糕透了,大大出
乎任课教师的意外,她简直难以相信。“这的确是不可能的。你的法语说得
这么好,听写中竞出现了二十五处错误,二十五处呀!”班里其他同学的听
写错误没有超出五个的。我为此而惹人注目。如果想想我个人的成长环境,
就不足为怪了,因为我是完全通过会话学习法语的。在法语课的其他方面,
如文学、背诵等等,我是班里的优秀生;但在法语语法、拼写方面,我几乎
是班里成绩最差的学生。老师们觉得我很棘手,为我而感到羞愧,我自己对
此却不以为然。 ①“福隆德”运动又称投石党运动,系1648 一1653
年法国反专制制度的政治运动.
——译注。
教授我钢琴的是一位叫莱格朗德太太的老教师,她在那所学校执教多
年。她最喜欢运用的教学方式是与她的学生一起弹奏。她坚持要求学生学会
读乐谱。我的识谱能力还算不错,可是与莱格朗德太太一起弹奏却是活受罪。
我们俩并排坐在一条像琴凳一样的长凳上,莱格朗德太太肥胖的身体就占去
了一大半的位置,靠琴中部的那只胳膊肘把我顶得很远。她弹奏起来激情满
怀,臂肘大幅度移动,叉腰似地向外撑着,结果使坐在身旁学琴的学生在合
奏时不得不紧紧夹着那只手臂弹奏。
凭借着我的某些天赋,我几乎总能对付着弹奏二重奏的低音部分。莱枯
朗德太太也乐于这样,因为她非常欣赏自己的演奏,而高音却又最能抒发胸
臆。
有时,由于她满腔激情和专心致志地埋头弹琴,没有注意到我的低音部
分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声音了。我时而踌躇地弹上一小节,远远地落在她的后
面,我试着跟上她的弹奏,却又不知道进行到什么地方了。我信手弹起来,
力图跟她同步。可是,因为我们是看着谱弹奏.所以我不可能每次都预先找
到该弹的地方。突然,一个极不合谐音把莱格朗德太大从音乐的陶醉中惊醒。
她嘎然止住,两手悬在空中、厉声说道:“喂,你刚才弹了些什么,小家伙?
难听死了!”她的斥责毫不过分,的的确确太难听了。我们接着又重新弹起。
当然了,假若我要是负责高音部分,稍有差错,即刻就能被察觉。但总
的来说,我们配合得还不错。莱格朗德太太在弹奏的整个过程中不住地喘息
和鼓鼻,胸部一起——伏,不时地发出一声声呻吟。这些举动使人惶恐而又
让人消魂。可她身上散发着的强烈气味却又不那么令人愉快。
学期末,要举行一个音乐会。我被安排演奏两首乐曲,一首是贝多芬的
《奏鸣曲》,另一首是《阿拉贡小夜曲》或者类似的什么曲子。我突然厌恶
起《阿拉贡小夜曲》来。
不知是什么原因,我发现它特别不好弹。按理来说,它应该远比贝多芬
的作品容易。我排练贝多芬的作品进步很大,但《阿拉贡小夜曲》的弹奏却
始终很差,毫无进展。我越全力以赴檀练习,越感到心慌意乱。在睡梦中也
在琢磨怎样演奏。夜里被将会发生的各种不测所惊醒——琴键突然坏了,不
得不中途换用风琴演奏,要不然就是我迟到了,或者音乐会已在前一天晚上
举行过了。。现在想来,这些梦属实在荒唐。
就在音乐会将要举行的前两天,我发高烧,学校把我的母亲也找了来。
医生找不出发烧的起因,但他提议取消我在音乐会上的演奏,搬到校外休养
两三天,等开过音乐会后再回来.我无法表达我对他无尽的感激之情,尽管
与此同时也感到本来立志成功但却败下阵来的懊丧。
我还记得在盖耶小姐办的女子学校时,平日我在班里的算术是拔尖的,
谁知在一次考试中却成了全班的最末一名。读考卷上的题的时候,不知怎么
搞的,我的大脑中止了运转。
有些人平时学习不怎么样,可是考试的时候竞能通过,而且得分很高;
有些人在平日弹奏得很差,一旦到了观众面前,却能发挥得比平日好。也有
一些人则恰恰相反。我就属于后一类人。这显然也促使我选择了恰当的职业。
作为一名作家,最幸运的就是可以独处,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专心写作。它
虽然也会令人焦虑、烦恼,让人头痛,使人在安排明知能安排得好,却一时
又很难理出头绪的故事情节时绞尽脑汁,但是作为作家,却不致在公众面前
当场出丑。
我如释重负地回到了学校,心绪格外地好。我赶忙试着弹了一下《阿拉
贡小夜曲》。
这一次效果比以往任何一次弹得都好,但仍旧不甚理想。我继续跟着莱
格朗德太太学习贝多芬奏鸣曲的剩余部分。她对我感到失望,因为我本应为
她赢得一些赞誉,不过她仍旧待我和善,慰勉我,说我对音乐的感受力强。
我曾在巴黎度过了两个冬天和一个夏天,那些都是我生活很最快活的日
子,各种各样有趣的事情时有发生。祖父的一位旧友也住在那儿,他的女儿,
当时正在巴黎演出的大型歌剧《浮士德》中扮演玛格丽特。我去观看了她的
演出。寄宿学校是不组织学生看《浮土德》的一一这一剧目被认为“不适宜
少女”们观看。我倒觉得人们过高地估计这些易受腐蚀的少女们了。要想看
懂玛格丽特窗前发生了什么有伤风化的事,还真需要有比当时的少女们所具
备的多得多的知识。在巴黎观看演出时,我对玛格丽特为何锒铛入狱感到困
惑。我以为她是偷了珠宝才坐牢。我从未想到她怀了孕,生下的孩子天折了。
学校组织我们看的大多是歌喜剧,《卡门》、《绣花女》、《曼侬》。
《卡门》是我最喜欢的一部。我在大歌剧院除了《浮土德》,还看过《汤
豪舍》。
母亲带我去裁缝店,从那时起,我开始讲究穿戴了。我高高兴兴地在那
儿订做了一件银灰色的双皱夜礼服。在此之前,还从未打扮得像个成年人。
我们通过母亲带来的那些引见信进入了法国人的社交界。在当时,美国
姑娘受人欢迎。法国的贵胄们可以与美国富翁们的千金缔姻。我虽远算不上
是富家小姐,父亲却也是公认的美国人,而所有的美国人又都被认为是有钱
的。这是一个奇特的、冠冕堂皇的旧式社会。
我接触到的法国人都是那么彬彬有礼,举止庄重。在一个少女的眼里,
再没有比这更刻板的了。尽管如此,我也学会了最客套的礼貌言辞。还跟一
位叫华盛顿·劳伯的先生学会了跳舞和得体的举止,了解到《华盛顿邮报》、
波士顿及其他一些事情。我还了解到遍布世界各大都市的社交界。
最使我厌恶的是图画课。母亲固执己见,执意不许我放弃这门课程。“女
孩子应该学会画水粉画。”
就这样,每隔两个星期,就有一位忠厚的青年女子来找我,硬是陪着我
乘地铁或公共汽车去花市附近的一个画室(当时在巴黎,少女是不能独自一
人出门的)。我和一群姑娘一起学习绘画,学画水杯中的紫罗兰,小罐中的
百合花以及黑色花瓶中的水仙。那位教授绘画的女士在我们的座位中间来回
踱步,不时地发出几声令人不安的嗟叹。
复活节期间,我们参观游览了凡尔赛、枫丹白露以及其他一些名胜。回
来后,母亲像以往一样突然告诉我,说她决定我不再回T 太太的学校了。
“我有些看不上那所学校。”她说,“讲授的课程都很乏味,完全不同于
麦琪上学的时候了。我打算回英国,已为你安排好了,去霍格小姐办的学校
就读。”
我听后只是略感突然。在T 太太的学校里我生活得很愉快,并不是特别
想要回去。实际上,换一个新的地方的主意似乎更吸引人。我总是喜欢新鲜,
不知道这能说明我的愚蠢还是随和——当然了,我自己倒希望是后者。
这样,我来到霍格女校。这是一所很好的学校,只是英语占了绝对优势。
我喜欢这所学校,但也发现校园里的生活有些单调。我有了一位优秀的音乐
教师,只是不及跟莱格朗德太太学琴时那么有趣。尽管校方严禁学生说英语,
可是大家却始终用英语交谈。
没有谁肯在法语上花很多功夫。
在霍格女校,校外活动得不到鼓励,甚至可以说是不允许的。这倒使我
摆脱了外出补习绘画的烦扰,只是对不能再经常像游历天堂一般穿过花市而
遗憾。暑假的时候我回到阿什菲尔德度假。就在假期结束的时候,母亲对我
的教育又有了新的打算。对于母亲这种做法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5
姨婆的医生巴伍德大夫有一位嫂子在巴黎办了一个女子精修班,每期只
招收十二到十五名学员。每名学员都要选乐课,去艺术学校或者巴黎大学文
理学院听课。“你觉得去那儿学习怎样?”母亲征询我的意见。正像我说过
的那样,我喜欢新鲜,事实上这时我的信条已经确立,那就是:“无论什么,
都应该尝试一下。”就这样,秋天的时候,我进入了德赖登女士设在德布瓦
大街凯旋门外的德赖登女子精修班。
德赖登班的一切都那么令人惬意,我头一次感觉到,我们所学的一切都
引人人胜。
班里一共十二名学生。德赖登女士细高个子,身段优美,一头白发梳理
得非常整齐美观。
她有些凶悍,每逢生气的时候,就喜欢使劲揉擦她那只红鼻子。她说话
冷漠,夹杂着讥讽,让人惶恐却又能激励人上进。
她的助手是个法国女人,帕蒂太太,帕蒂太太是个典型的法国人,喜怒
无常,多愁善感,特别容易偏激。我们大家却非常喜欢她,几乎不像惧怕德
赖登女士那么怕她。
这里的生活多少有点大家庭的意味,但在学习上,人人都一丝不苟。教
师特别注重音乐学习,但课程的开设也是丰富多彩的。我们从法兰西喜剧院
聘请一些人来为我们讲授莫里哀、拉辛和高乃依,还从艺术学校邀请歌唱家
为我们演唱吕里和格鲁克的歌曲。
班里还开设了戏剧课,课上要朗诵作品。幸好我们做听写测验的次数不
多,所以我的拼写错误也就不那么惹人注目。由于我的法语说得比别的同学
都流畅,在背诵台词的时候完全沉醉在剧情之中,仿佛自己就是剧中那位可
悲的女主人公。我站在讲台前,高声朗诵道:“大人,这一切荣华富贵恐怕
是不会让我动心的。”
我们大家都喜欢上戏剧课。我们被带到法兰西喜剧院,观摩古典戏剧和
一部分现代戏剧。
我认为,只有能真正刺激起学习者反应的教学才算达到了满意的效果。
单纯的介绍是没有意义的,学生并不能真正学到什么新知识。请戏剧演员谈
谈她所主演的戏剧,重复她的台词;请名符其实的歌唱家来为学生演唱格鲁
克的《奥菲奥与欧律狄刻》中的片断,只有这样才能激起学生心中对艺术的
执着的追求。这样的教学向我展示了一片崭新的世界——一个能使我终身受
益无穷的艺术天地。我个人的主修课是音乐,学钢琴和声乐。教授我钢琴的
是一位叫查尔斯·菲施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