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木彬光-螳螂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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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口脸上露出浓厚的疲劳和失望之色。
“还有,目前我命令手下彻底清查‘伊甸园’的从业人员。譬如女服务生之类的店里员工,最可能自然的接近被害者,所以不能忽视凶手在其中的可能性。另外,第一椿事件的凶手,也可能收买女服务生之一……”
“但是,凶手在这情形下,应该确知绪方会出现在这家店内才行,若是收买女服务生,必须有事前准备。”
“我知道……还有,关于被害者绪方志郎,我们已相当程度深入调查过,他的行动有相当可疑之处,说不定企业间谍就是他。真实内情虽然不知,但,观察其财政状态的变化,都会令人有此种想法。
能自最困窘的状态中挣脱,除了薪水之外,应该另有金钱来路,但是,他并未兼职,也未向人借贷,更无在股票市场捞一笔的迹象……而,他在公司里是工程师,不可能和公司财务有关,以致能够挪用公款……”
近松检察官轻轻点头。“山口,我这么说或许稍偏离主题,不过,对于他的行动,我也有两点疑问。”
“是什么?”
“他发现竹冈尸体的时间,你曾分析他的行动,再综合证人们之言,证明距行凶时间很近。”
“是的……但,若是他下手,敲门后,等对方出来,这中间最少也要三十秒,而且,没有处理掉凶器的时间余裕。另外,他的衣服上也没有血渍。”
“不,我的问题正好相反,亦即是,他行动的时间未免太短!”
“太短?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们这样的经验丰富之人,应该一眼即判断是他杀,立即采取冷静且适切的行动。但,像绪方那样的人,最初应该呆怔住,不确定已成尸体而会设法想救助,结果衣服沾上血迹。这样,岂非更为自然?否则,也该吓得全身虚脱,甚至当场晕倒……”
山口探长似也有些愕然。“你的意思是,绪方志郎已经预料到该处有尸体?”
“还有一点是汽车的问题,在受到如此强烈冲击时,一般人会跑步去告诉警卫或夜间巡逻警员才对。现场虽距大门相当距离,但是距夜间巡逻岗哨只有五十公尺左右。”
“这么说,绪方的行动是为掩护凶手行动的阴谋作战了?”山口脸色转为苍白。
这时,电话铃响了。是与山口探长的联络。
接听过电话,山口对检察官说:“这项报告或许和方才的话有深刻关系也不一定,调查绪方的车子之刑事,发现第一椿事件当天日期的加油站开立之收据,就赶去该加油站调查,证明车内有一女性共乘。”
“是吉泽惠子吗?”
“好像是。我立刻传讯她!”
“等一下!既然没有其他证据,最好慎重行事。”隔了一会儿,近松检察官坚定的说:“我亲自见她。”
11
走在冷湿的检察庭走廊,吉泽惠子终于无法抑制内心的不安。
警方的讯问她已有多次经验,到现在已不觉得有何刺激感,但是,检察官的传讯,意义多少有些不一样……
“应该没有破绽才对……没必要担心……”惠子暗暗告诉自己。
说不定他们已识破两椿事件的行凶方法了,只不过,自己对此已有某种程度的觉悟。检察官必须实际证明自己是那样行动才行,但,即使是警方,应该也不可能拿到其证物了……
风衣已以很巧妙的方法处理掉。化装用的衬衫在当晚就已剪开,一部分当抹布使用。水壶则打破,半夜里丢进相距一町之外的垃圾桶内。华丽图案的衬衫是在百货公司特卖处购买的,同样之物有很多,没必要处理掉。至于眼镜,也遭到和水壶同样的命运……
惠子紧抿着嘴唇,敲着挂有近松检察官名牌的办公室房门。
与检察官之名予人的想象完全不同,容貌似牛般忠厚的男人自称是近松茂道,很诚恳的请自己坐下,惠子松了一口气。
“有劳你了……有点事情问你,所以……”
近松检察官的问话自警方已问过好几次的话题开始,包括和竹冈义则的关系,与绪方志郎的关系,公司内部情事等等,惠子甚至感到厌烦了。
“对了,你和绪方约好在‘伊甸园’碰面,好像迟到很久?”检察官还是以同样的口气问。
惠子忽然紧张了。“是的……我很早就出门,没想到反而糟糕,由于时间尚早,途中顺路去了别的地方……”
“怎么说?”
“我浏览商店的橱窗,四处逛着,等到想起约会之事时,已经超过时间,所以慌忙想搭计程车赶去,却又拦不到空计程车……”
“原来是这样。那么,你听说‘伊甸园’发生杀人命案时,没想到可能是绪方志郎遇害吗?”
“完全没有……我只以为是流氓或小混混打架,彼此追杀。”
“绪方从来不担心他会被什么人所杀吗?从他的态度里,不能看出来吗?”
“我当然无法否认完全未听过有关他的那些谣传,不过,他应该不至于被恨到遭杀害的程度。或者……他的被杀害和竹冈先生遇害事件有某种关联……”
“关于竹冈遇害之事……那天晚上,你没在什么地方和绪方碰面吗?”
惠子心想:终于来了。
但,她并未特别感到震惊,这点,她也有了某种程度的预测。
“我们曾经碰过面。应该是八点左右吧!我们偶然在街上相遇。”
“然后呢?”
“我邀他说,我想去看电影,要不要一起去,他表示今晚有事,拒绝了,不过,开车送我到电影院附近。我还记得途中曾到加油站加油。”
“这件事你以前为何没说?”
“我以为和事件无关。”
“八点过后去看电影,不会太晚了?”
“那是两部片子一起放映,看第二部片子正好来得及。第一部片子我已看过,何况,只看最后一场,应该可以打折……”
检察官满脸困惑的开始问其他问题时,惠子确信自己已大获全胜。虽然检察官继续讯问,但,她的不安感已完全消失。
就算检察官和警方仍未放弃对自己的怀疑,但只凭这点,还是无能为力!
又过了几天。四处访查的刑事们几乎都是空手而回,调查陷入僵局。
近松检察官和山口探长从各种角度进行检讨的结果,推定第一椿事件的行凶方法。
山口探长夜间前往工厂,将假设予以实地测试。若利用共犯,藉光线明暗和车辆角度,可以很轻易的蒙骗过警卫们的视线。证实这点之后,山口对惠子的怀疑更加重了。
第二椿事件就没有这样容易了。唯一的线索是:“伊甸园”的一位服务生曾见到一位女服务生,以为是新来的。不过,该服务生也非在近处见到,而是见到走在走道上的女服务生背影,所以不足信赖。
近松检察官和山口探长只能下结论:理论上,凶手化装成女服务生的可能性极大!
不管如何,缺乏是吉泽惠子下手之证据。这种事,其他任何人皆能做到。只凭一张与事件无直接关系的加油站收据和咖啡店从业员的不明确证言,任何检察官都无法予以起诉……
山口探长数度讯问惠子,希望能找出其证言的破绽,却未能成功。最后,他打算使用测谎器,但,近松检察官对此却坚决反对,毕竟,测谎器的测试结果,目前在法庭上仍不视之为证据,反而徒然让对方加强戒心。
12
第二椿命案发生迄今已过一星期。这天,天色接近黄昏,而,调查则完全碰壁了。
近松检察官苦闷不已,收拾好东西,走出办公室。
在走廊上,见到铃木检察官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光,他敲门,心想,对方若有空,邀他去喝两杯。
铃木检察官被一大堆文件和证物环绕住,正和书记官埋头工作。
“近松,有什么事吗?我这边可是大丰收呢!目前总算整理得差不多了。”
“倒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过来看看……不错,你马上就轻松了。”近松茂道忍不住叹息出声,掏出烟斗,燃着火。
“没办法!以‘日本国民友爱协会’的名义,又标榜慈善事业,更列举了许多知名人士的姓名,难怪一般人都会受骗。”铃木检察官也燃起一支烟。“藉最当然的理由欺骗善良的人们,用来搜刮财物,这种蹂躏人心的行为,可说最为恶意的诈欺。另外,他们也藉此一团体之名义,暗中销售赃物,真是太没有人性了。”
“原来如此……这些都是证物?”
“当然,由于相当长期连续诈骗,没办法扣押全部物件,但……警方进入搜索时,就已扣押这么多了,其中,只有这一件较难处置。”铃木指着桌上的包裹:“这是在协会办公室内未拆封的包裹……大概是警方搜索前不久才接到之物。若是平常人,一定会以为是善心人士匿名捐赠,但,调查这件案子的刑事却很精明……”
说着,铃木检察官从包裹内拿出女用衣服及一件尼龙风衣。
“这件风衣有点脏污,但却是顶多穿过一、两次的新品,而且商标被撕下,以此看来,似是赃物,但同一包裹的其他物件又都是旧货,也有商标……这样的组合很奇妙,对吧?警方也难以判断,所以才送到我这里……反正,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有或没有都一样……”
“让我看看。”被激起兴趣,近松检察官拿起风衣,忽然,他情不自禁喃喃自语:“这奇妙的渍痕是什么?难道……是血渍?”
“血渍?”铃木检察官探身上前。“不错,看起来很像……我并没想到那么多……”
“何不送去鉴定课呢?或许……”近松检察官猛咽一口气,脑海中掠过一种奇妙、漠然的预感。
他再次开口时,语气转为坚决。“能否再调查一下包裹纸上的指纹呢?说不定能够因此解开某些秘密……”
吉泽惠子觉得全身的血液似正逆流,全身如触电般,无法自制的颤抖不已。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近松检察官的办公桌上放着那件风衣!
检察官缓缓说道:“这袖口的血渍和被害者竹冈义则的血型完全一致,内侧衣衬附着的血渍则和你的血型一致,而且非简单的ABO式分析,而是更精密的检验。还有,包裹纸上采集的指纹……”
“这不是我的疏忽!”惠子疯狂般的叫出声。
脑中,似有某种声音发出巨大声响,崩塌了。不知不觉间,泪水夺眶而出。
“我成功了!你们不能动我一根汗毛……只是,这纯属可怕的偶然……太疯狂了……”
“你说得没错,我也不认为是靠自己之力解决此事件。”近松检察官静静接着:“对你来说,这实在是不幸的几项偶然之重叠,在几率上,可能性只有几万分之一,不,或许是几百万分之一。但是,无法否认的,它却在现实中发生了。某作家曾说过‘偶然若连续,只能视为天意使然’……”
“你是想说天网恢恢吗?若是这样,就不该有陷入胶着、迷宫的事件了。”惠子自己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就算没有这件风衣,也可能会在完全预料不到之处,发现你行凶的证据……不论事情准备得何等周到,人类所做之事总会有漏洞……你说不是自己的疏忽,但,撕掉商标却是最大败笔,因为,警方是由此才产生疑念。通常,谨慎过度也是疏忽之一。”近松检察官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这件风衣是你的掩蔽物之一,却也成为唯一且绝对的证据,或许,世事总是如此……”
惠子茫茫然听着检察官的话。不知不觉间,悲叹不幸的心情、怒气、遗憾、绝望感都逐渐淡去了。
——这是我的命运……怎么也无法抗拒!
惠子回想起杀死竹冈义则后的那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一种热情燃尽后,由此衍生的另一种暗郁热情,现在也已消失。从杀死绪方志郎,完成最后的行凶计划之瞬间开始,她已无事可做,生存下去的目的完全丧失了!
逃避掉罪刑又有何用?她脸上浮现微笑,喃喃说着:“我一点也不后悔!”
近松检察官犹如见到某种恐怖怪物般,一直凝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