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胶林的回忆





“不要说话了!抓紧时间休息!”又一次的口令传来。我们便停止了交谈。其实那个时候才8点多钟,谁能睡得着呢?只能睁着眼睛发愣。在这个时候,没有什么害怕,或者说害怕的劲儿都过了。电影《手机》里张国立说“审美还有疲劳”呢,害怕也是会有疲劳的,过多的害怕就会使你不害怕,也可以解释为你已是无可奈何。 
天色已全黑了下来,但那天晚上黑的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感觉天气是阴沉沉的,但没有一丝凉意。我躺在林中落满厚厚树叶的地上,头枕着静静的红河水,仰望着天空。心里默默的想着:“我们过河时越军会发现我们吗?发现了怎么办?”,“万一我们的船被打翻了怎么办?这黑黑的天,你往哪儿游啊?水流得那么急,我只能在水上飘呀,飘……”,想着想着我进入了梦乡。我梦到了越南的“琛姑娘”,梦到了越南的村寨和椰林,它让我睡的那样香甜。 
红河水依然在我的身后静悄悄的流着,我的美梦也随着那静静的河水,飘啊……飘啊……飘向远方。

中篇《红河波涛》
第一集【黑暗中的怒火】(上)
那天晚上我睡着后就一直没醒过,我还梦到渡河的时候我落了水,我一直在红河里漂呀漂,黑黑的夜里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顺着河水向下游漂去,我漂了很远,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体力,我还是没有能力游到河边。就在这时,我忽然被一根木头撞了一下。 
   “太好了!终于有救了!我拼命的抓住了这根木头。” 
   “别抓我!起来!出发了!” 
    这下我才从梦中惊醒,我抓的是我邻坐战士的手臂。“快!往后传,起来!准备出发!”口令迅速的向后传递着,全体将士都已整理好装备猫着腰等待着出发的口令。 
    猛然惊醒的我揉了揉眼睛,使劲地睁大眼睛想看清前面的一切。那天晚上天并不黑,但在橡胶林里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猫着腰,一手提枪一手摸着前面战友的背囊等待着出发的口令。 
   “出发!”口令终于下达了。我们迈着小步走出了橡胶林,顺着山沟出了山林这才看到眼前的一切,一条公路横在我们面前,跳下公路就是河滩。我们越过公路,下到红河边的沙地上。营长和教导员已在河滩的上等着我们。那架势真象电影《奇袭》里志愿军小分队越过敌人封锁线一样。 
   “蹲下!”指挥员小声的下达了口令。我们蹲在沙滩上,等待着后面的部队依依的来到。 
    这时我才定睛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景象:那天晚上,能见度有一、二十米远,能看到沙滩上还有些茅草和低矮的热带植物,红河在我眼前黑呼呼的流着,那水流声我觉得特别大,几乎掩盖了我们行动的全部声响,河边的公路已经置于我们身后,在黑暗中泛着灰白色。我们的战士就象一条黑色的蟒蛇从山林中游出,掠过公路滑向河滩。 
    在我们的前面,渡河保障分队早已将一艘艘冲锋舟放入了水中,他们四个人一艘,蹲在河边都已作好了准备,我知道,在他们的身影里,有我们院里的韦国良。 
   “弟兄们!决定成败的时刻到了,今天晚上就全靠你们了,是英雄、是狗熊今晚上就见分晓!你们前面就是越南,大家先过去,我就在你们后面,我等待着你们的好消息!祖国人民也在等待着你们的好消息!”营长在全营战士到齐后作了简短的讲话。 
    他虽然压低了嗓门,但还是尽量保持着语气的激昂。 
    我们突击营的战士单腿跪在河滩的沙地上,两手端握着钢枪,聆听营长激昂的训示,但大家的眼睛却望着前方滚滚流淌河水,使劲想看清前方越南的“摸样”。说实话,营长的简短动员并没有给大家带来什么新鲜的激励,反而觉得就象平时训练时当官的都要讲几句的“老调重弹”。 
    虽然我们即将跨过红河,投入真枪真刀的战斗,虽然我们中的一些人很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但在那一时刻,我们却没有太多的恐惧和紧张。 
   “上堂!关闭保险,检查武器!” 
   “出发!”口令终于下达了。 
    战士们按照早已练就的队形纷纷散开,向各自的登船区域奔去。我和我的步兵班向左前方的河边冲去,按照我们预先的登船计划登船。 
   “219这边!”渡河保障分队呼唤着我们编组船的代号。 
   “219,上船!”按班长的口令我跨上了一艘折叠冲锋舟,在船上跨了两步蹲在了船体的左舷,同时将手中的枪架在了船舷上瞄向前方。 
   “兄弟,不要紧张!还没有敌情。”是谁在和我小声说话?我低头一看,左舷外的河水中站着一位兄弟,他用他那坚实的右肩固定着我们的船身。哇!那么冷的天,居然在滔滔的河水里泡着。 
   “兄弟,冷不冷?上来!”我向他说到。 
   “放心吧兄弟,你不用担心我们,保证你们顺利过河是我们的任务,反倒是你们自己要多小心点!” 
   “韦国良在哪?”我问。 
   “不认识!或许在其他船上吧。” 
    奇怪,怎么没有他呢?还没容我多想,班长的一句“不要说话!”制止了我们的交谈。虽然和渡河分队的战友只说了几句话,但我心头是热呼呼的。他们为了保证我们在跳上船时船身的稳定,避免发生侧翻的事故,居然不惜自己的身体,在冰冷的河水中用身躯来稳定着船身,真是让人感动。 
    这情景让人想起了在解放战争时期的辽沈战役中,我军在攻打某地的一个记录片镜头:许多战士为战友冲击铺路,在齐胸的雪水中用肩膀支撑起跳板,让冲锋的战士从他们肩上的桥板上通过,今天这一幕又在我的眼前重现了,这是我们解放军的老传统啊! 
    偷渡的任务不容我多想,短短的几十秒钟我们的船队就离开了岸边,向对岸划去。由于是深夜偷渡,所有的冲锋舟都摘掉了马达,渡河保障分队用长长的竹竿和工兵锹来划船,他们为了保证船的正确方向,拼命的用力划水来克服红河的快速水流。我们在船上的突击队员们难免流露出担心的神态,纷纷伸出手来划向水中,目的就是想帮助他们。 
   “大家都来帮着划!我们的登陆点在哪?”我们的战士中有人提议。 
   “不要动,节省你们的体力!后面的事全靠你们,这里不用你们担心!” 
   “船老大”发话了,听口气肯定是副班长级别以上的兄弟。 
   “你们看,下游左前方的红色信号就是我们的登陆点!过去后那边有侦察兵在接应!” 
    我顺着指引望去,在下游近100米的地方有暗红色的信号在点亮。看来我们的首长为偷渡成功费了不少心思,一定要确保突破成功。 
    船到了河心有明显的被水流冲击的感觉,船加速向下游飘去,我们突击队员又一次担心的伸出手去划水。 
   “不要担心!保存你们体力!”船老大又一次的制止了我们。 
    黑黑的河面上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临近的冲锋舟划水的声音。由于我们的精力全部注视着前方的堤岸,以至于我到现在还后悔没有在河面上漂浮时回头看看我的祖国,看看我们自己的堤岸。可以想象,那时我们每个人的注意力都在前方,所有的武器也都指向了对岸,即便是你什么也看不见,但那情形不能允许你有一点马虎,仿佛一遇到对岸的射击我们就会全部开火。 
    船很快的划到了对岸,说是很快,可怎么也需要二十来分钟,但非常顺利和安全,没有遇到一点波折和麻烦。当我们的船头一碰到对岸边,船头的机枪兵就跳上了岸,接着有人稳住了船身,命令到“上!”我们逐一跳下了船,不过这一幕并没有象训练时那么的迅速。 
    可能是太宁静,也没有来自敌方的威胁缘故,我们是有条不紊的下船,渡河分队的弟兄们还在岸上扶着你的手给予帮助。 
    轮到我下船了,我两步跨向船头,一抬脚跨上了越南的国土。真奇怪!当我的前脚一落地,一种奇特的感觉迅速曼延了全身。 
    那种感觉我至今记忆犹新,那一脚踩下去明显地感觉到不是那么塌实,让你感觉到就是闭着眼你也能知道脚下不是自己的国土。 
    没错!就那么明显。 
    我一直在找原因,为什么会那么敏感,是因为越南河边的沙土比我们这边的河岸松软吗?是因为我心理上知道这是越南吗?我回答不了。但在10年后我由于工作原因又出了趟国门,那是在90年代初,我特意在大陆与香港和澳门的分界线上反复的去寻找那种跨出国界的感觉,可怎么也找不到当时那种异样的感觉了。 
    在踏上了越南国土的那一时刻,我回头望了一下我的祖国。 
    再看一眼你的祖国吧!也许再往前走一段你就永远看不到你的祖国了,那时对祖国的留恋胜过了以往任何时候。 
    祖国的河岸上你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黑黑山影。 
    在那短段的几秒钟的留恋后我迅速扭回头,面前就是越南的堤岸。堤岸是自然形成,大约有一丈多高,岸边都是灌木林和茅草,很容易隐蔽。我们从一条深沟爬上了堤岸,跟上了集结的部队。 
    部队过河后,由于受河水的冲击,部队全部散落在河岸线上。但我们每个人的手臂上都有白毛巾的识别标记,因而很容易识别。“二连一排到齐,二排到齐,三排到齐……,”随着各排长向连长的报告,全连没有一个掉队。 
   “前进!”连长下达了出发的口令。 
    按我们在战前的部署和侦察,我们要攻击的滩头阵地距河边还有一公里多,我们必须在凌晨7时以前拿下整个滩头阵地,以保证我师的主力过河。我们连迅速集结并立即向我们的目标摸去。 
    翻过堤岸的山丘后植物少了,地势也相对平坦起来,出现的是一片荒野,也有一些稻田,我们快步的在其间运动。 
   “越南,我终于踏上了你的国土!虽然没有接到你的邀请,虽然没有经过你的允许,但我还是来了!我没有护照,但我手中的武器就是通行证!”战前我们大家就是这样议论的,但此时我们“武装访问者”的优越感尤其明显。 
    战前给我们布置任务时,我们很清楚自己的任务就是夺取越军的滩头阵地。如果我们横着看这五个一线排着的小高5个高地,从第一个高地的顶端到最后一个高地的顶端距离至少在1600米,如同你拳头上的五个指关节,以中间的最高的248高地为主要支撑点,它控制着红河沿岸近2公里的河面。这个高地后来在我军79年版的地图上又标明的是232高地。而越军的滩头阵地距离河边我军将要架桥的位置直线最多600米,这就是说他们使用最常规步兵武器对你封锁,在两公里的河面上你也别想架桥! 
   “凌晨7点一定要拿下!”我们牢牢地记着上级的要求。我们营必须要攻占这个滩头阵地,为我师的主力进攻打开通路。 
    说到我们用的越南军用地图也挺有意思,当时我军并没有很详细的越南军用大比例地图(其实是小比例地图,只是部队习惯把比例小的地图称为大图),我们都是用美国人绘制的军用地图,美国人在越南战争时绘制了很多地图,因为他们有航空侦察器,绘制起来要容易的多。有很多他们认为价值不大的地区都是用的简易绘制,直接航空照相再投影印刷。就是没有具体的等高线,只有地名和明显地形地貌,让你能看清关系位置即可,地图上还印有“根据美军地图绘制”的说明。 
    很显然,越南人吃了我们不少好处,在美军撤走后他把地图也给了他的“老大哥”,也算是“一点回敬的好处”啊。 
    1979年还击战结束后,我军又根据美军的地图加以修改,绘制出了我们自己的军用地图,我们是再也没用上了,只能给后来的部队使用了。 
    地图是步兵作战的基本依据,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外作战,地图的重要性就越发突出了。我们用的最大的地图都是1:5万的比例,也就是图上1厘米,实际500米,误差能不大吗?按步兵作战的特点,地图最好用1:2。5万的,即图上1厘米,现地250米,4厘米就是1公里,这样就是哪有一条小路、哪有一口井你都能在地图上看的见。可当时我军没有这个条件。 
    正是因为这地图,还给我们带来了不少麻烦,我们刚走了500米就遇上了3连的一部分弟兄,他们走散了,连长带着两个排和我们遇到的一个排没能集结在一起。就是由于我们的军官水平不高,对地图误判错误也大,才造成了这个结果。三连是这次战斗的主攻连,我们连是助攻连,战前制定的攻击方案都不在一个方向,这可怎么办? 
    由于当晚规定在战斗打响之前不得使用无线电进行联络,我们的连长刘明丰只能当机立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