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第三部
清行的孙子声称,圣上已经买下了那块地。
“然而,自从圣上买下之后,之前一直销声匿迹的妖怪再次出现了,闹个不休。不仅如此,近来轰动京城的怪事,似乎也多与这所房子有关。”晴明说。
“那个箭射发光物体,因而发烧卧床不起的武士,也与它有关?”
“是的。”
“莫非那五岁小孩子被孤零零地扔在庭院的草丛中哭的事,也……”
“就发生在那所房子的庭院里。”
“噢……”
“房子里还有种种怪事呢。就在昨天你出门期间,那边的人过来恳求,说无论如何也要想个办法。”
“那,堀川的老人是怎么回事?”
“他嘛……”
就在晴明要说出来时,牛车停了。
“抱歉了,博雅,稍后再谈吧。我们好像已经到五条堀川了。”
五条堀川———在五条大道和堀川小路相交的路口一角,正好就是那所院子。
走过满眼苍翠却荒废已久的庭院,晴明和博雅进了屋子。
在满是灰尘的屋子里,晴明熟门熟路地穿行着。
晴明手里拿卷起的薄席子,博雅举着点燃的火把。
如果没有博雅手上的火把照着,四周就是一片漆黑。
不大工夫,来到了像是寝殿的地方。
这是铺木板的房间,有六根柱子。
在其中一根柱子下,晴明把带来的薄席子一铺,坐了下来。
用火把点燃事前准备好的灯盏,这照明的灯盏就放在木地板上。
在轻松的气氛下,晴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酒瓶和两个杯子,放在地板上。
“连这些也带来了啊?”博雅说道。
“接着刚才喝酒。我觉得要是没有这个,你会感到冷清。”
“别往我身上推呀,晴明。”
“怎么啦,不喝吗?”
“我没说不喝。”
“那就行,喝!”
晴明递过酒瓶,博雅“唔,唔”地应着,慢吞吞地伸手拿酒杯。
“干吧。”
“干。”
二人在灯火之下又欢饮起来。
一杯接着一杯……
夜更深了。
这时候———
“咦?!”博雅竖起耳朵。
好像有什么声音传了过来。
是人声吗?
好像是有两个人在打斗。
不,不是一对一的打斗。是更多的人在混战。
一种战场厮杀似的声音。
第一部分 瓜仙第7节 事隔二十年
“唉哟!”
“哇———!”
“嗨!”
刀与刀互相砍击的声音。
器械撞击的声音。
“哈,来啦!”
晴明瞥一眼黑暗中的一个角落,心情舒畅地喝干了杯中酒。
博雅向晴明视线的方向望去,只见从黑暗中出现了一群战斗装束的人,乱哄哄的。人约一尺高。他们之间正在争斗不休。
“嘿!”
刀光一闪,被砍掉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喷涌。
但是,头颅虽已坠地,却仍发出“呀!”“嗷!”之类的喊叫,而没有了头的躯体,仍旧持刀与砍掉自己头颅的对手缠斗。
不大一会儿,他们停止互斫,围住了晴明和博雅。
“咦?”
“哎呀!”
“这种地方还有人呢。”
“有人来啦!”
“是真的啊。”
“怎么办?”
“怎么办才好呢?”
“砍掉他们的头吗?”
“割断他们的喉咙吗?”
有头武士也好,无头武士也好,握着寒光闪闪的刀逼近过来。
“晴明!”
博雅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单膝曲起,就要站起来,晴明把他按住了。
“等一下,博雅。”
晴明伸手入怀,取出小纸片,再拿起一把小刀,开始裁切纸片。
“干什么?”
“他这是要干什么?”
就在武士们发出猜疑的声音时,晴明对着那张剪切成狗的形状的纸片,“噗”地吹了一口气。
纸片落地的同时,变成了一条恶犬,对着武士们狂吠起来。
“哇!”
“是狗啊!”
“狗啊!”
武士们被狗追逐着,乱哄哄地逃进黑暗中。
安静又回来了。
晴明用手去捏返回膝下的狗,那狗随之变回了纸片。
“紧接着又来啦。”
晴明话音未落,传来了木头摩擦的声响。
二人对面的墙壁上,有个像仓库那样的抹着厚泥的门。那扇门“嘎嘎”响着,打开了三尺许,里面出现一个坐姿的女子,身穿褐色衣,膝行而前。
浓郁的麝香气味飘了过来。
因为女子用扇子遮掩住鼻子以下的部位,所以只能看见她的眼睛。顾盼含情的眼神惹人心动。她用一双丹凤眼斜瞟着晴明和博雅,膝行过来。
晴明心情愉快地望着她。
他估算着那女子已离得足够近了,便说一声:
“嘿,要喝吗?”
他提起空酒瓶,冷不防朝那女子掷去。
女子本能地松开了手中的扇子,双手去接那飞过来的酒瓶。
扇子落在地上,女子一直遮掩着的、眼睛以下的部位暴露无遗。
“啊!”
博雅不禁惊呼一声。
女子的鼻子像狗一样尖尖地向前突出,嘴里长牙外露。
女子“哧!”地张嘴要来咬晴明。
说时迟,那时快,晴明伸出右掌,掌心里是那张剪成狗的形状的纸片。纸片在掌心里变成了狗,对着女子吠叫起来。
“唉呀!”
一声惊叫,那女子变做四脚趴地,迅速逃回那扇抹着厚泥的门里面,消失了。
在再次静默下来的黑暗之中,晴明扬声道:
“出来吧。不出来的话,我可要放出真正的狗啦!”
不一会儿,两只巴掌大的小狐狸从黑暗中畏畏缩缩地出现了。
“晴明,这是什么?”
“竹管嘛。”
“什么管?”
“管狐啊。”
管狐———是修道的人或方士所控制的、有妖力的小狐狸。因收入竹管带在身边,故有“管狐”之称。
被管狐附体,人会得病,有时甚至会死亡。
“哎呀,惭愧惭愧,晴明……”
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种瓜的老翁在黑暗中现身了。
他的两只手提着两根竹管。
“咳,你们实在不是这位大人的对手啊。想全身而退的话,就回到这里边去吧!”
老翁边说边打开竹筒口,两只管狐跳上老翁的脚面,自膝部攀上身,顺着胳膊钻进竹筒,看不见了。
“哎,晴明,幸亏你出手,事情一下子就解决了。要是我来的话,这些家伙马上就会逃之夭夭,还是没有办法了结。”
老翁将竹筒收入怀中,在晴明和博雅的对面坐下。
“久违了。”
“自从跟贺茂忠行大人一起见过面之后,这还是第一次相见吧。”
“是的。”
“事隔二十年啦。”
第一部分 瓜仙第8节 两个漂亮的玉杯
“您让博雅传的话中提到竹筒,我就猜到对手是两只管狐。还好,事情很轻松就办成了。”
博雅接着晴明的话问道:
“晴明,这位老人家是……”
“原先居住在此的人呀。”晴明说道。
“很久以前,我还没有弄明白情况就和管狐在这里住下了。因为嫌麻烦,若有人来,就派管狐去驱赶他们。有一次,是三善清行大人来了,怎么恐吓他,他都不走。反而被他据理斥责。唉,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晴明向博雅介绍这位一脸遗憾的老翁:
“他是我的师傅贺茂忠行大人的朋友,方士丹虫大人。那时候见过好几次……”
“离开这所房子之后,我在大和那边生活。”
晴明转向老翁———丹虫说道:
“既是这样,为什么现在……”
“嘿,这些家伙在药师寺,从博雅大人的随从那里听说这所房子要毁掉的传言,于是附在博雅大人的车上,进了京城。然后,便依附于这所原来住过的房子,又干起了从前的坏事。我也是从博雅大人的随从的对话中,才得知我的管狐在京城里作恶多端。所以,我也依附在博雅大人的牛车上,进了京城……”
“原来如此。”
晴明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新的酒瓶。
“那么,在房子毁掉之前,我们就在这所令人留恋的房子里,喝个通宵吧。”
“哈,好啊。”
丹虫愉快地回答。
晴明举起双手,“啪啪”地击掌数下———
“来了……”
随着一声答应,一个身着唐衣,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年轻女子现了身。
“让这位蜜虫姑娘斟酒吧。”
晴明刚说完,被称为“蜜虫”的女子跪在三人旁边,捧着酒瓶,向丹虫劝酒:
“请来一杯。”
“噢。”
丹虫点点头,接过酒。酒宴开始了。
“喂,喂,来吧,都来吧———”
丹虫拍着巴掌喊道。那些战斗装束的人都现了身,开始手舞足蹈地跳起舞来。
一直喝到将近黎明,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丹虫说道:
“二位,我该走啦。”
他站起身来。
拂晓的光亮正布满天空,此时蜜虫也好,战斗装束的人也好,都已不见踪影。
“好,后会有期。”
晴明这么一说,丹虫应道:
“好,我们再找地方接着喝酒。”
说着,丹虫转身迈步。
走了几步,他回头说道:
“谢礼已经托人转交了。”
“是那个瓜吧?”
“对。”
他转过身,举起一只手挥一挥,消失在屋外。
晴明和博雅返回晴明的家中,剖开瓜一看,里面掉出两个漂亮的玉杯。
第二部分 铁圈第9节 一位女子在赶路
寒衣与日增
情意与日浓
一位女子在赶路。
素白装束。
独自一人。
一个全身素白的女子在踽踽独行。
她赤着脚。
独自走在深夜的树林里。
桂树、七叶树、杉树和扁柏等老树仿佛有意挤堆似的生长着。大树下杂草丛生,羊齿和青苔覆盖在岩石上。
女子轻柔、白净的赤脚踏过青苔、杂草、岩石、树根和泥土。她的赤脚、胳膊、颈子、脸颊,比她身上的衣物还要白,在夜幕中飘摇。
从头顶遮遮挡挡的树梢之间,月光泻下,仿佛青幽的鬼火,在女子的头发、肩头、后背上晃动。
无奈陷情关
终生误托人
朝暮泪沾巾
但求开心颜
此生诚无奈
做鬼雪此恨
寄望贵船宫
心焦匆匆行
女子头发蓬乱,披散在脸庞和脖子上。
不知她在想什么,她的目光注视着远方。
赤脚的指甲裂开了,鲜血渗了出来。
赶夜路的恐惧、脚上的痛楚,女子浑然不觉。
可以让她感觉不到恐惧的,是更大的恐惧;可以让她感觉不到痛楚的,必是更大的痛楚。
熟路所向处
御菩萨之池
女子要赶往贵船神社。
位于京城北面自鞍马山西麓的古老神社,就是贵船神社。
祭神是高龙神和暗龙神。
都是水神。
据说一求可得雨,再求可使雨止。
传说伊奘诺①命以十拳剑斩落迦具土神之首时,剑尖所滴的血从指逢之间漏出,生成此二神。
据神社的社史所载,祭神除此之外,还有罔象女神、国常立神、玉依姬,以及天神七代地神五代,即地主神。
高龙神和暗龙神用的是“靇”字,即“龙神”。
高龙神的“高”,指山岭;而暗龙神的“暗”,指山谷。
社史上说:
“为稳定国家、守护万民,于太古之‘丑年丑月丑日丑时’,自天而降至贵船山中之镜岩。”
女子走在昏暗的山谷小路上。
很快就是丑时了。
此身如躯壳
蓬蒿深处行
市原郊露重
夜深鞍马山
过桥无多路
贵船在眼前
女子的红唇衔着一枚钉子。
她左手握着用墨写了某人姓名的偶人,右手握着锤子。
来到神社的入口处,女子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