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焦点问题
吃一口闲饭苦度余生的老人又能有什么法子来帮助或解救可怜的孙女儿呢?爷爷只好拿一些宽心的话来安慰她。所谓的宽心话无非也还是那些“嫁出去的丫头泼出去的水”、“丫头都是菜籽命”、“嫁狗随狗,嫁鸡随鸡”的陈词戒条。
柏家芸只得又回到杨家,一夜夜遭受着非人的折磨,下半夜,她趁呆男人熟睡的时候,偷偷跑回了娘家。父母却不愿为半夜叫门的女儿开门,是双目失明的爷爷摸着黑走过院子打开院门,将孙女儿放了进来。柏家芸跪在爷爷的面前,求爷爷无论如何要救救她,不然她只有死路一条了。爷爷摸摸索索地从一个墙旮旯里拿出一只小木匣,打开了小木匣的锁,里边装的全是一分两分的硬币和一沓毛票。数数加加,一共是78元钱。爷爷告诉柏家芸,这是他近几年偷偷攒下的,也是他这一辈子的所有积蓄了。爷爷抖抖索索地将这78元钱装进他的烟荷包里,慢慢地用纱绳捆了,然后一句话没说,递给了孙女儿。柏家芸当时并未收下爷爷的钱,她想等天亮了见见父母再说。父母见到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女儿,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样,他们顾自吃完早饭,拿了锯镰就要下田割稻。柏家芸也找了把锯镰,跟在母亲的后边走出了院门。谁知父亲一回头看见了,大声地喝道:“滚回去!人家看见,像甚样子?丢人现眼!”柏家芸的心凉了,呆呆地站在院门口看着父母渐渐远去,然后一转身跑回家,悄悄地拿上爷爷放在床头柜上的钱,又轻手轻脚地趴到地上,向爷爷磕了仨头。尽管是轻轻的,但爷爷还是听到了,他喊住了正要出门的孙女儿:“芸子,你这一走,我们就再也见不上了……那点钱够你出远门的盘缠了吗?芸子,世道险恶……你是个女孩儿家呀!你让爷爷死不闭眼啊……”后来柏家芸告诉笔者:“爷爷的话把我的心给撕碎了……可我又感到奇怪,双目失明的他又怎么晓得我有了要离家远走的念头呢?”
柏家芸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家门,她的烧一直未退,走到村边自家红芋地的时候,头突然一阵发晕,腿一软,瘫坐了下来。这些满地扯藤的红芋,是她和母亲一节一节栽插上去的,就在那天插芋节的时候,母亲告诉她,她得出嫁了。但母亲没有对她说,她要嫁的人是谁。柏家芸是个孝顺的女儿,她根本就没有想到,父母会把自己嫁给一个整天淌着口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的呆子。当11岁的小弟跳着单脚唱“呆子呆,猪囊膪,下雨往家拽,吃饭啃锅盖”的时候,柏家芸才从小弟的嘴里打听出了自个要嫁的人家。但这时的柏家芸再也无法推掉父母替她安排的这桩婚事了,她已穿上了新嫁娘的衣裳。当初柏家芸在栽插芋节的时候,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吃不上这茬山芋。她在芋垅边蹲下,拨开芋藤,用手使劲地扒着板结的泥土。指甲裂开了,指头开始流血……她忘了肉体上的疼痛,她真正的疼痛是在心里。
鲜血染红了芋藤下的泥土,她仍然用发烫但已变得麻木的双手一个劲地扒着、扒着……终于,她扒出了一只尚未长成山芋的芋耗子,指头儿粗细,红红的,竟也有了山芋的颜色。柏家芸和着泥土就着眼泪当然还掺有她的鲜血吞吃了这节芋耗子……她用她自己的方式来和这块她从未离开过的故土告别。吃过了芋耗子,她昏昏沉沉地在山芋地里睡了一觉。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好些了,爬起来,脚步打着飘飘去了公路,在从寿春到蚌埠的公路上拦了一辆拖拉机,跟它一道去了蚌埠火车站。又花了5元钱买了一张短程车票,乘上了去上海的火车。路上,个头矮小的她钻在别人的座位下边,躲过了乘警的检查。
上海车站到了,下了车,她跟在一位卖干果的老太太身后出了检票口。她被眼前的高楼大厦惊呆了,她简直不敢仰头,一仰头,头就晕,平地里怎么能竖起这么高的房子!后来柏家芸在向笔者叙述她刚一看见大上海大楼房的那份惊奇时,竟格格格地笑了。她的口袋只剩下27元钱了,舍不得花,只好饿着肚子在街上转了一天,晚上又回到火车站,在靠背椅上窝了一夜。
第二天,她又来到了大街上,酒店、饭馆、小卖部等挨个问去:“要不要雇人?要不要打工的?”人家不是把她当作了小偷就是当成了叫花子,见她朝门口一站,就赶忙挥手:“去去去!”喝狗似的。她在大上海的大街上转悠了三天,后来一家安徽快餐店答应收她,要她负责店里所有的卫生工作,月薪80块。她感激不尽地留了下来。这家快餐店的老板原以为她只是一个长相老气的小孩子,后来见她非常能干,正准备要加她薪的时候,她却闯了个自以为不得了的祸。她抱了一大摞盘子去洗,在过道里踩上了顾客随手丢下的一块果皮,滑了一跤,失手将十几个盘子摔得稀碎,她吓坏了,从地上爬起来,一声没吭拔腿就跑出了快餐店,连换洗衣裳以及一直没舍得花的27元钱也丢在了店子里。
她又去了火车站。身无分文的柏家芸蹲在火车站的一个角落里,绝望地哭了。两名中年妇女向她走来。一听口音,竟是同乡,柏家芸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她们叙说了自己的不幸。两人装作很同情的样子听完柏家芸的诉说,表示一定要帮助柏家芸。一个女人当即从口袋掏出从上海去武汉的火车票,要她去某号窗口以若干价钱卖给在那里排队买车票的人,卖掉了,她马上就可以得到10块钱。柏家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爷爷累了一辈子,到老来也才积攒78元钱,此时她什么力气也不要出,就凭一两句话,立马就能得到10块钱,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正身处绝境中的柏家芸却也顾不上打听好歹究竟了,拿起车票就走了过去,一时购不上车票的人见她是个朴朴实实的乡下小姑娘,什么也没追问,就都争着拿钱买她手上的票,她竟然还多得了4块钱。就这样,上海新客站里又多了一名非法倒卖火车票的票贩子。老票贩子们利用她的年幼和无知,从她的身上进行二次榨取,并让她去干一些容易暴露身份的事情。
那天,几个票贩子正在瓜分刚设法淘来的火车票,两名便衣向他们走来。老票贩子一眼就能认出他们是警察,便让蒙在鼓里的柏家芸去向他们卖票,他们好乘机赶快溜走。柏家芸真的迎了过去,刚一开口,就让警察抓个正着。尽管柏家芸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但他们怎么也不相信她只知道这一点点。她被关进了一个号子里。巧在这一天,柏家芸有生以来第一次来了月经。她感到很紧张,还没来得及收拾自己呢,老号子们上来发难了,这里捏捏,那里掐掐。柏家芸吓得直往旮旯里躲,一直躲到了便桶旁边,她们还在逼她。她哭了,一个老号子便抬起一只脚,将她踢倒在便桶上。便桶打翻了,她身上被糊满了粪便。柏家芸再也无法忍受,爬起来,扑到那个用脚踢她的老号子身上,一口咬住她的胳膊,死也不松。那老号子疼得拳打脚踢,喊爹叫娘,可柏家芸就是不松口。召来了看守人员,看守人员将柏家芸拖出了号子,罚跪到院子里,用冰凉的水一桶一桶朝她身上泼,说是要冲去她身上的臭气。这时的柏家芸正来着月经,有生以来第一次来月经。这时的季节正值深秋,在老家,村头的山芋地里肯定都下了枯霜。
走近打工妹失落(2)
就在柏家芸被警察抓进号子的第二天,她的爷爷咽气了。咽气前,老人瞎了好多年的眼睛突然睁开了,直直的看着站在他旁边的大孙子也就是柏家芸的哥哥说:“去找找你妹妹吧,她在外头受罪呀……”
柏家芸从家里失踪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婆家几次打上门来要人要钱。她的父母深感女儿给他们丢尽了脸面,看见邻居连头也不敢抬一下,也从未想过该去什么地方找找女儿,他们恨不能活埋了她。倒是她的哥哥在听了爷爷的临终嘱咐后,想到妹妹在家时的许多好处,托了在外打工的邻居,要他们在外地走动时替他留点意。
柏家芸从拘留所里出来,再不敢去火车站了。利用买盒饭的机会和一个听口音像是安徽的打工妹搭上了话,一问,果然是。她向这位打工妹诉说了自己的身世,并求她帮帮忙。谁知这位打工妹也是因为逃婚从宿县来到大上海的,她非常同情眼前这位老乡,便把柏家芸荐给自己的老板。老板见柏家芸三证(即身份证、劳务证、暂住证)全无,高低不愿收留她,任那位好心的打工妹说好说歹,老板就是不答应。柏家芸在热闹而又冰冷的大街上走着,夜深了,她实在无处可去,竟又回到了拘留所,央求警察再把她关进号子里。值班的警察一阵好笑,把她当作精神病人撵了出来。在这期间,柏家芸有好多次想到要回家,可每当这一念头产生时,她的眼前总又浮现出娘家父母愤怒的面孔和婆家痴呆男人流着口水的嘴脸。
那天,她在一条里弄里漫无目标地走着,突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一看,竟是几个老家人。他们也是来上海一建筑工地上做苦力的打工者,柏家芸的哥哥曾托过他们,若见到了妹妹让他们劝她回来。老乡们都知道柏家芸的遭遇,没怎么劝她就让她跟他们一道去了工地。柏家芸后来告诉笔者,有不少来自乡下的打工妹,一时生活没有着落,就去建筑工地上卖淫,一夜要接受好几个甚至是十几个男人的粗暴蹂躏,一个男人最多也只给个三块两块的。她曾亲眼看见几个男人为先上后上闹翻了脸,竟将一个不知籍贯不知姓名的卖淫女活活砍死。
柏家芸在建筑工地上没干多久便离开了,又去了火车站,重操旧业。如果说柏家芸第一次犯罪是出于无知出于受骗,那么这次她是有意识地将错就错了。尽管她说这是为了生存。她结识了一个名叫唐运柱的现役军人。唐运柱利用自己现役军人的便利条件,大量地购买平价火车票,然后交给柏家芸,由她转手倒卖,他从中拿提成。不出一个月,柏家芸的腰包里就装进了几百张的百元大钞。唐运柱因为屡犯纪律被部队除了名,他干脆和柏家芸以夫妻名义租了房子住到了一起,没过多久,柏家芸怀孕了。柏家芸的哥哥知道了妹妹的下落,于是找到了上海,他在新客站看见了妹妹,开始差一点没认出来,小黄毛丫头长高了,好看了,洋气了。柏家芸以为哥哥是来找她回家的,可哥哥告诉她,现在她还不能回去,她的婆家一直没放过他们,三天两头打上门来要人要钱,父母也没原谅她。当哥哥听说妹妹又跟人同居并怀孩子时,他生气了,将妹妹臭骂了一顿。柏家芸等哥哥骂够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交给他哥哥,要哥哥回去打点打点。哥哥的心软了,告诉柏家芸说爷爷去世了,临终前直喊她的名字。柏家芸不顾哥哥的劝阻,硬是跟他一道回来了。
下了车,她直接去了爷爷的坟前,将78张10元钞票排开来围到爷爷的坟头上,推开哥哥拦挡,点火烧着了……她跪在爷爷的坟前喊道:“爷爷——您用一生的积蓄78元钱救了我……可也是害了我呀……”爷爷的话似乎又在耳畔响了起来:
“芸儿,世道险恶……你是个女孩儿家呀!你让爷爷死不闭眼啊……”柏家芸哭昏在爷爷坟堆前。醒来时,哥哥走了。哥哥的意思非常清楚,他不敢将妹妹一起带回家去。
天已经黑了。柏家芸长一声短一声地哭喊着爷爷,恨不能和爷爷一起躺到坟堆里。这时她的嫂子打着手电筒找来了。心地善良的嫂子非常同情小姑子的遭遇,她要接她一道回家。回到家里,父亲抡了扁担就要砸断女儿的腿,母亲一蹦三尺高地骂,要不是嫂子抱着个刚满月的孩子拼命地护着,柏家芸很有可能就躲不掉那一关。嫂子让她在自己的床上睡了一夜,第二天,天没亮,哥哥不得不将妹妹又送到了汽车站。
柏家芸又回到了上海的住处。打开抽屉一看,见自己的首饰和现金全没了,唐运柱也不见了,等了好几天也见不到他的影子。原先她也知道唐运柱不是一个本分人,但没想到他会坏到这种地步,于是去了医院,她要将肚子里的孽种流了。谁知一进妇产科的候诊室,竟发现唐运柱正搀着一个女孩子从手术室里出来。柏家芸一下子就扑了上去,在两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柏家芸已将那个女孩子的鼻子打出了血。柏家芸打完了架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了回来,她决心要将孩子生下来。没过多久,柏家芸做梦也没想到,她的母亲和弟弟竟一道来上海看她。柏家芸留他们住了几天,陪他们游浦东,上电视塔,逛南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