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3)
一交手,嬴豹的铁鹰骑士便大显威风,也不列秦军骑士最擅长的三骑锥,只是单兵散开一个扇面,竟是一路砍杀过来。饶是魏军护卫死战不退,却是木片撞到铁塔一般,搭上去便喀嚓飞迸出去。新垣衍在河外与秦军曾有过恶战,冷眼一看,便知不是对手,举剑一声大喝:“退下山坡!东向突围!”此时恰恰有一股魏军骑兵冲来裹住了黑色铁流,新垣衍与残余的几百名护卫骑士趁机摆脱厮杀,冲下山便号令魏军全部回头向来路冲杀突围。
眼见魏军的红色骑兵潮水般卷回,谷口的五千秦军铁骑迅速退后,摆开了三个方阵轮番截杀。但是,拼死突围的魏军却是死命蜂拥而上,秦军骑士拼死力战,伤亡过半也是无法堵住。正在此时,东面喊杀声骤然大起,漫天火把中却见大队黑色铁骑飓风般杀来,一面“白”字大旗在火光照耀下竟是分外清楚。
乱军中的新垣衍立时凉气罐顶,嘶声大喊:“白起主力来了!卷旗!快逃——!”魏军轰然炸开,纷纷向黑暗中夺路逃命,“新”字大旗骤然消失,新垣衍与残余护卫也四散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去了。秦军追杀出三五里,白起便断然下令回兵。嬴豹已经杀得性起,大叫着要捉回新垣衍祭旗。白起大喝一声:“军令如山!收兵!”嬴豹见白起恼怒,才气咻咻地收兵回营。
次日清晨清点战场,魏军尸体两万六千余;秦军战死八千,重伤两千余,轻伤三千余,也就是说,嬴豹的一万五千铁骑几乎非死即伤,竟是前所未有的惨胜。更要紧的是,若非白起的五千精锐铁骑杀到,很可能伤亡更为惨重。气得嬴豹咬牙切齿地发誓:“新垣衍!下次不杀你复仇,嬴豹誓不为人!”白起默然半日,却是长长地一声叹息:“惨胜若败,我之错也!我军兵少,新垣衍才敢死战。看来,不能纯粹靠战力,还是要有兵力优势。”见白起如此自责,嬴豹哈哈大笑:“说甚来?打仗能不死人?他死战,我才上劲,有咬头!”白起摇咬头,却再没有说话。
三日之后,大梁传来消息:信陵君冒死强谏,请自率二十万步军北上,与秦军决战河内,却被魏襄王与丞相魏齐托词拒绝。秦昭王很是纳闷:“这魏嗣当真老了?还有几十万大军,为何就不发兵?怪煞!”魏冄笑道:“这老小子,只要看住自己那张王座,管你丢城失地!信陵君本来就差点儿成了太子,若大军在握,老小子能放心了?”秦昭王大是感慨,摇头叹息一声:“国王做到这般地步,只怕是上天难救也!”魏冄拍案道:“不管他!我看,立即设置河东郡,大跨一步出山东!”秦昭王思忖道:“设郡守土,诸事繁多,王舅都想好了?”魏冄悠然笑道:“当此之时,先要有设郡魄力。河内设郡,大出山东三百里,何等震慑之威?至于诸般细务,我自会与白起商讨妥当,禀明太后定夺。你尚年青,回咸阳读书便了,操个甚心?”秦昭王目光一闪笑道:“我留在王舅身边,也是想长长本事,回咸阳憋闷得慌呢。”魏冄笑道:“只是不要出事,便随你了。”
大梁不发兵的消息在河内迅速传开,河内魏人大失所望,只要秦军一到,便立即开城投降。不消旬日,秦军便兵不血刃地接收了剩余城堡。至此刚好一个月,河内六十三城便全部被秦军占领,竟是无一遗漏。
白起飞马赶到怀城与魏冄会合。匆匆咥完一顿军食,魏冄便递过来一卷竹简:“看看,你我磋商一番,便报太后定夺施行了。”白起打开竹简,便是眼前一亮!
请设河东郡书
臣启太后:河内初定,夺城六十三,地四百余里。河内毗邻函谷关,与我本土相连,若得设郡而治,化入秦国,则可一举震慑天下,立大秦东出之根基,诚为不朽之业也。惟其如此,臣等请设河东郡,诸事如左:
其一,郡治所设于怀城。怀居河内之中枢,有镇抚之便。
其二,河东郡设置十三县,蒲坂、安邑、左邑、皮氏、野王、轵、修武、山阳、河雍、朝歌、淇阳、共、汲。
其三,郡守县令本土出,属员遴选旧吏,数比关中诸县减半。
其四,十年之内,不行秦法、不收赋税、不征兵役。
其五,河内驻军两万铁骑,粮草辎重由秦本土输送。臣魏冄白起顿首
第五部分:冬战河内冬战河内 狂飙拔城(7)
“好!”白起阖起竹简,“丞相思虑周全,我无异议。只是,丞相这次拉上我……”魏冄大手一挥打断笑道:“不是送你功劳,是老夫要借你大将军威风!”白起不惯笑谈,脸色通红道:“丞相哪里话来?这一仗打得不干净,有甚威风来?”魏冄哈哈大笑:“呜呼哀哉!一个月拿下六十余城,还叫不干净?”白起喃喃道:“淇阳川太窝心,战死八千骑士。”魏冄眼睛便是一瞪:“日后不得将此事挂在嘴边絮叨!天下本无事,絮叨多了便出事。你是严于责己,未必人人如此看!明白了?你只记住:只要打胜,莫说死八千人,就是死八万人,老夫也给你兜了!看谁个敢多嘴?”白起便是一笑:“丞相胆气,也是为将者之福呢。”魏冄却是喟然一叹:“官场如战场,自古皆然也。老夫也只是给做事者搂住后腰了,岂有他哉!”
白起恍然想起方才一个念头,指着竹简笑道:“丞相啊,这郡所何以设在怀城?安邑是魏国旧都,何不设在那里?”
“这你却不明白。”魏冄呵呵笑着,“安邑虽是旧都,城大繁华,然也是魏国老根,许多事只能睁一眼闭一眼。若官府在此,反倒是多有不便。但凡敌方旧都,只能文火细炖,岁月化之。怀却不同,此地本是殷商古邢国,城名邢丘,周武王伐纣灭之,改邢丘为怀。怀者,安抚追念也。怀城居三河 之冲要,又靠近洛阳,本是晋国老周人根基。民有周秦同源之说,料民理事便要顺当一些。再说,国尉不以为,怀地乃是兵家咽喉么?”
白起点头笑道:“这倒是了。安邑有事,函谷关大军半日可达。怀城两万铁骑,可是令赵魏韩寝食难安了。”
“着!正是这个道理。”魏冄一阵大笑。
三日后,宣太后书令直达河内,由秦昭王宣读立行:对白起战功与魏冄谋划大加褒奖,当场擢升白起为大良造爵,职封上将军;魏冄进爵封侯,虚封穰地,是为穰侯;三军将士并河内吏员,即时论功封赏,尽皆进爵一到三级,一时人人振奋。魏冄立即雷厉风行的在河内设置郡县、颁布秦国法令,要将这片中原冲要地带结结实实地化入秦国。
便在这忙碌时刻,咸阳接到郢都秦商的快马义报:鲁仲连入楚,正在策动屈原复出恢复合纵,联兵抗击秦国!
第六部分:滔滔江汉碧水风雪云梦泽(1)
大雪纷飞的冬日,鲁仲连接到了田单商队的快马急书:河内沦陷!
这时,春申君正在府中与鲁仲连拥炉小酌。一看书信,春申君倏然变色:“噢呀自作孽!魏国四十万大军睡大觉了?还有信陵君,都到爪洼国去啦!”鲁仲连却是粗重的喘息着沉默着,猛然一拳砸到案上:“秦国猖狂!欺六国无人乎?”便霍然起身,“春申君,我这便上路。来春清明,你我到汨罗相见!”春申君一连声嗟呀惊叹:“噢呀呀,说好来春上路了!这大雪塞道,却是如何走法了?”鲁仲连急迫道:“等不得了,不见秦人冬天打仗么?”说罢转身便走。到得庭院,竟是一片风雪骤然扑面。春申君大急,跟在后面紧走急说:“噢呀慢点啦!你看这天气,总得备辆车带些干肉干粮啦。”鲁仲连也是边走边说:“不用。经常上路,还能饿着了?有风有雪,多干净!”春申君便转声对跟来的仆人喊道:“噢呀,别跟着乱跑,快去牵马!”说话间已经到了门庭,仆人已经牵来了鲁仲连的骏马在廊下等候。春申君看见鞍辔齐整的骏马,恍然锐声道:“仲连且慢!家老,快去那我那领貂裘来了啦!”
鲁仲连大笑:“风雪见猛士!那劳什子上身,累我身心,不要!”笑罢一拱手,“告辞。”便飞身上马,两腿一磕马镫,那匹铁灰色骏马便是一声短促的嘶鸣,骤然大展四蹄,便箭一般冲入茫茫风雪之中。只留下春申君怔怔地伫立在风雪地里,兀自唏嘘叹息。
出得春申君府邸,便是漫天皆白,整个郢都城垣都陷进了茫茫雪雾之中。鲁仲连却有主见,径自走马来便向城南而来。郢都临水近江,云梦泽伸展出的小江河多在城垣西南,西门南门便修建了直通外水的水门。水门下常有各种船只停泊,供旅人官员等从水路出城。寻常时日,一见客官过桥进得码头,船家便在各自船头笑脸相迎,没有人争相呼唤,只任你挑选上船。不管客官跨上那家船只,其余船家都会遥遥招手,操着或急促或温软的水乡口音喊一声:“客官顺风——”离去船家也会对同行笑盈盈喊一声:“再会——”回头再笑着一句:“客官,侬坐好了。”小船便悠然荡出码头,飘出水门,融入茫茫水天之中。那份殷殷之情,总是给旅人一片温馨,令远足者怦然心动。鲁仲连熟悉楚国,更是喜欢水乡独有的这一份明亮柔妮,但来江南,能坐船从不乘马。如今风雪漫天,陆路难行,水路却不似北方那般冰冻,正好不耽搁行程。
谁想一过那座石桥,便见水门下一片空寂,竟是大小没有一只船。
“有船么?可有船家出水——”鲁仲连焦急,大袖一抹脸上的雪水,便是一声高喊,连喊三遍,都是空无应答,不禁重重的叹息一声,一时竟愣怔在风雪之中。
“客官,侬有急火事了?”背后码头石下突兀冒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鲁仲连惊讶回头,却见一堆雪丘中钻出了一个白发苍苍的精瘦老人,一身粗布夹衣,青布包头,双手拢在袖中,一边跺着脚一边上下打量着自己。鲁仲连连忙道:“老人家,那些船呢?”老人便是一笑:“客官毋晓得,今冬大雪忒煞猛,有房子的上岸去了,没房子的投亲靠友去了,船也便没有了。”鲁仲连焦急道:“水道又没冰冻,不做生计,上个甚岸?”老人笑道:“侬毋晓得,水道没冻,人却冻了。官府有令,冬船增税三成。谁想守在这里吃雪了?”鲁仲连又气又笑道:“冬日客人少,为何还要增税?”老人呵呵笑道:“侬是这般说。官府却说,冬船价高了。”鲁仲连不禁愤愤道:“岂有此理?当真昏君!”老人连忙紧张地四面张望了一番,才低声道:“毋高声了。侬有急火事,老朽便送客官一趟子了,左右在这里也是冻着了。”鲁仲连惊喜道:“老伯有船?却在何处?”老人向水上那堆雪丘一努嘴:“不大,还算快捷了。”鲁仲连恍然笑道:“啊,大雪盖了船篷!老伯,我还有这匹马,能载么?”老人打量了骏马一眼沉吟道:“客官,侬到哪里去了?”鲁仲连道:“东出云梦泽,再到震泽吴越之地。”老人摇头道:“侬是远行,马却不行。我这小船也只过得云梦,江东却是没走过了。要不客官再等等,看有无别个船来?”鲁仲连断然道:“便是老伯了。马,我托在城门守军这里了。”老人惊讶道:“侬一匹好马,不怕狼兵杀了吃马肉?”鲁仲连笑道:“他要杀马,我便杀他。老伯,稍等片刻便了。”说罢卸下马背上的一只皮口袋,便牵马去了。
过得片刻鲁仲连回来,老人已经将船上积雪除去,一只乌篷轻舟便亮在了码头之下。老人站在船头笑着:“船桥雪水滑,客官小心了。”鲁仲连说声不打紧,便已经大步走过了搭在码头与船头之间的一板桥,却是轻捷稳健的到了船头:“老伯,走吧,要我帮个手么?”老人已经操起了长长的橹桨,摇摇头笑道:“大雪天不能张帆,慢些个,侬却毋得急噢。”鲁仲连笑道:“只要走,慢也是快。”“客官却是个明理人。”老人呵呵笑着,小船已经悠然荡出了码头,看看将近城门,老人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大铁钱,咣啷一声,准准地丢进了三丈开外挂在城门洞口的一个敞口铁箱。鲁仲连惊讶道:“老伯,好准头!”老人笑道:“三五丈远,客官见笑了。瞎子阿鹏,十丈开外一扔即中,那才叫准头了。”鲁仲连大奇:“瞎子?瞎子能有如此功夫?”老人还是呵呵笑着:“不多算,每日三钱,几十年扔下来,能没个准头?”鲁仲连不禁一声叹息,却是说不出话来了。
出得水门一个时辰,小船便与漫天雪花一起飘进了云梦泽。极目远眺,天是无边的灰,水是断续的蓝。肥大的雪花从天宇深处涌流出来,匆匆地扑向无垠的水面。云梦泽便腾出灵动湿热的水雾,紧紧?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