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3)
“嗨!”蒙骜领命,“我立即回扞关调兵下江!”便赳赳去了。
片刻之间,楼船大旗飞动号角连绵,一排大战船便缓缓靠上了扞关码头。白起将一应与蒙骜交接的后续军务都留给了中军司马办理,自己带着一班军吏与一个百人队便乘着一艘斗舰靠上了码头,弃舟登岸,便马不停蹄地向东北山地飞驰而去。
第六部分:滔滔江汉江峡大战 水陆破楚(5)
三日之后的夜晚,正是春风料峭浮云遮月的时光,秦军三万精锐步兵乘着百余艘大货船悄然横渡峡内长江,匆匆登岸,连夜绕道南岸彝陵关背后。彝陵城堡本是三面靠山一面控江,西锁江峡,东控云梦,恰恰扼守在万里长江的咽喉地带,号称“天下第一要塞”。虽则如此,彝陵的防守却极是松懈。根本原因,便在于彝陵是水上要塞,而能在水战上与楚国水师较量者,似乎还数不上一家。虽然与秦国汉水房陵接壤,但秦国从来没有水军,又在中原刚刚打完河内,如何便能横空杀来彝陵?纵然杀来,也是江中鱼鳖,何能与楚国水师抗衡?再加上郢都接连出事,军中大将都在各自探听本部族大臣情势,竟是谁也不曾想到战事。水军将领其实早已经接到斥候飞报:秦军船队出江东来,也是只说得一句“再探”便一笑了之。
便在天将拂晓时分,彝陵关的三面高山骤然山火大起,无数渗透猛火油的火箭也疾风骤雨般从三面山头倾泻到城中。不到顿饭时光,彝陵便成了一片火海!便在这满城惊慌逃窜之时,四面杀声大起,临江一面的关城之下便是步军猛攻。伴着密集箭雨,猛烈的巨石战礟片刻间便将城门砸开,将城墙轰塌了几处大洞,黑压压秦军顿时如潮水般杀入城内。城内两万守军已经是多年没有打过仗了,如今正在混乱逃命,建制荡然无存,将军士兵互不相识,竟是没有一阵象样的抵抗,便在个把时辰内全部崩溃做了降兵。
白起飞马入城,立即下令灭火,同时将降兵万余人全部集中到城后山地扎营,秦军也立即开出城外在临江一面扎营防守。次日一早,楚军降卒全部遣散回乡。彝陵本是要塞之地,城中庶民原本只有两万余人,守军一去,秦军又不驻城内,城中庶民竟大是安静。
彝陵关一丢,江中水师便大为惊慌,全部百余艘战船云集江心便准备随时东下。可看得一日,秦军竟是只在岸上扎营大骂,激他们上岸厮杀,江中却连个水军船只的影子也没有。一班水师将军们便又骄横起来,觉得这只是秦军突袭的小股人马侥幸得手而已,于是一面飞报郢都令尹府,一面要耗住秦军,等待援军到来一战收复彝陵。可在江中一连等了十日,郢都竟然全无消息。彝陵水师大将昭阳本是昭氏子弟,心思定然是郢都昭氏有了危难,否则老令尹不可能撇下此等大事不管,心念及此,便立即下令水师东下郢都。可就在船队起锚之际,江峡中竟连绵涌出大队战船,樯桅如林旌旗招展号角震动山谷,斗舰赤马当先,楼船艨冲居中,竟是直压彝陵水师而来。
“升帆快桨——!顺流开船——!”大将嘶声大喊起来。
彝陵水师原本结成了水上营寨,全部百余艘战船在江心抛锚,船头向外围成了一个巨大的方形水寨。便是起锚开船,也须按照战船位置一一开动。就在船队开动一大半的时候,顺流急下的秦国轻型战船已经从江面两侧包抄了过来。江州水手惯走险滩急流,秦国的斗舰、先登、赤马在江边竟是又快又稳,片刻之间便在下游全部截住了刚刚扬帆的彝陵水师。
那艘最大的楼船缓缓从江心上游压了过来,楼顶蒙骜高声发令:“全体喊话:楚军投降!秦军不杀!”于是,楼船与艨冲两艘最大战船上的将士们一齐高声呐喊:“楚军投降——!秦军不杀——!紧接着其余战船的兵士们也齐声呐喊,竟是声震峡谷。
昭阳一看大势明是走脱不了,骤然哈哈大笑:“楚国纵弱,水师却是战无不胜了!蒙骜,你可敢让我摆开阵势一战?!”楼船顶上的蒙骜冷冷一笑,立即高声下令:“船队后退一箭!待彝陵水师列阵水战!”顷刻之间,秦国的黑色船队包围圈竟是齐齐后撤,空开了江心深水地带。昭阳大喊一声:“百船水阵!展开——!”但见彝陵水师的百余艘战船徐徐展开,船头一律向外,在江心排成了一个巨大的圆阵,仿佛一座刀枪丛林的大山缓缓地顺流压下,喊杀声一起,箭雨便急剧向秦军船队泼来。
蒙骜高声发令:“号角:斗舰截杀下游!先登赤马游击两翼!楼船艨冲全力压下!”
一阵呜呜号角,秦军船队各各树起盾牌快速靠拢江心圆阵。楼船上渗透猛火油的连弩火箭带着尖锐的呼啸,直钉黄色船阵的帆布桅杆船舱。甲板的战礟将巨大的石头隆隆砸向敌船。与此同时,那艘坚固高大的艨冲也泼着箭雨以泰山压顶之势隆隆撞上黄色水阵!彝陵水师都是中小战船,经此庞然大物撞来,船阵后队便不由自主地漂开。此时楼船也隆隆压来,每遇一船,巨大的拍杆便从高处轰隆隆砸下,黄色小船顿时被拍击得樯桅摧折剧烈摇晃。当此之际,两面先登、赤马快船上的水军甲士便吼叫着跳上了敌船猛烈地厮杀。彝陵水师的一大半便立即陷入了混乱之中。
第六部分:滔滔江汉江峡大战 水陆破楚(6)
战国铜壶上的水战刻纹
在下游迎头截杀的斗舰战法却是奇特:几十只战船一字在江面横开,全部抛锚固定,只是将强弩猛火油箭迎面射去!按水战之法,上游战船顺流而下便具有极大的冲力优势,在都靠风帆与桨手做动力的战船上,下游战船很难抵抗上游战船的冲杀。可秦军战船却匪夷所思地抛锚固船,分明便是死战架势。
昭阳大吼一声:“冲开下江——!”前行二十多只快船便支起盾牌鼓帆快桨全力冲来,要生生撞开封锁夺路下江。正在此时,斗舰头领一声呼哨,一片赤膊水军竟如飞鱼般跃起入水,倏忽沉入江中。昭阳大喊一声:“防备凿船!飞鱼下水!”被称做“飞鱼”的应急水手正待下水,对面箭雨却劲急封住了江面,飞鱼们竟是迟迟不得动弹。
便在这片刻之间,便见江中气泡翻滚,水流打漩,楚军惊慌声四起:“不好了!进水了进水了!”楚军战船本来轻便,一旦凿开进水便是势不可当。便在片刻之间,前行战船已经纷纷倾斜入水,楚军士兵一片惊慌呼喊。两翼游击的秦军战船趁势杀上楚国残存战船,大约两三个时辰,彝陵水师便在一片火海厮杀中全军覆没了。
彝陵之战一结束,秦军立即封锁峡江出口,而后两万步军乘坐大船溯江入峡,攻占峡江两岸的要塞城池。这峡江两岸本来是楚国屈氏部族的故乡,也就是屈原的故乡。后来屈氏成为楚国大族,便被封在了洞庭郡的丰腴地带,这里只留下了很少的屈氏老族人。因了峡江荒险贫瘠,没有大族愿意受封此地,便做了官府“王地”。因是官地,自当由官府派军防守。但楚国广袤,类似如此荒险城池颇多,便只在彝陵驻得一军。除了屈氏老城姊归 ,峡江内那些地势险峻的城堡大没有驻军。说是攻占,秦军却几乎没有打仗,旬日之间便一一接收了这些城堡,拿下了整个长江上游。
三月底,便在长江春水浩浩的时节,白起大军两千余艘战船大举东下,直逼郢都。
第六部分:滔滔江汉白起激楚烧彝陵(1)
郢都已经成了一团乱麻。
秦军恰恰在这个节骨眼上杀来,完全打乱了鲁仲连与春申君的谋划——屈原将出未出,昭雎将除未除,楚怀王将醒未醒,朝野惶惶不可终日,朝局国事竟是没有了主心骨。鲁仲连跌脚大骂:“虎狼秦国!坏我好局!鲁仲连与你不共戴天!”春申君铁青着脸色只不做声,沉默良久断然道:“噢呀,此时不能再乱,须得举国同心,挽救危局了。”鲁仲连目光一闪:“如何个举国同心?”春申君便道:“噢呀,请出昭雎,与楚王共商应急啦。”鲁仲连愤然作色:“春申君,你如何不说借此推出屈原!莫非白起明日就能打来了?”春申君急迫道:“噢呀仲连,楚国大军三十余万,昭氏封地兵员几占三成,仓促之间,没有昭雎出面,且不说大军是否生乱,单说这粮草辎重便难以为继!屈原变法,那是远图!楚国一旦没有了,谁给谁去变法?”春申君自觉太过激烈,便是长叹一声,“再说了,自丹阳战败,八万新军覆没,屈氏部族便没有了根基。我等纵然强扶屈原主政,只能激发楚国旧族叛乱,谁去打仗啊?仲连,这是楚国!没有老世族支撑,甚事都是寸步难行啦。”
鲁仲连默然,良久冷冷一笑:“我却忘了,春申君也是老世族呢。”说罢一拱手,“告辞!”竟是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春申君连连摇头,骤然之间便是泪如泉涌,却也没有追赶鲁仲连,思忖一阵,便一抹泪水跳上轺车直奔王宫。便在当晚,垂头丧气的楚怀王特诏昭雎入宫,与春申君共商应急之策。昭雎一接急报,便是精神大振——上苍有眼,昭氏又一次转危为安!
此刻进宫,老昭雎却板着沟壑纵横的老脸,任楚怀王唉声叹气,春申君焦灼万分,只是一言不发。楚怀王颤抖着一夜之间变白了的头颅,哭声乞求道:“老令尹,你竟是说话也。郑袖靳尚都死了,你再不为本王谋划,楚国便要没有了啊。”昭雎冷冷道:“启禀我王:非是老臣做大,实是老臣寒心也。若迟得几日,只怕老臣头颅也挂在宫门高杆了,屈原那忠臣也回来了。”楚怀王便是连连叹息:“老令尹哪里话来?谁说屈原要回来了?楚国柱石,舍令尹其谁也?”昭雎依旧冷冰冰道:“我王若能给老臣一道诏书:永不起用屈原,若得起用,世族共讨之。如此老臣便得心安了。”春申君咬牙切齿正要发作,楚怀王却暗地里猛一扯他的衣襟,又拍案高声道:“好!本王便立即下诏啦!老令尹只说,如何抗秦?”
“老臣之意:立即迁都。”昭雎只冷冷一句。
“迁都?噢呀,迁到何处去了?”春申君显然急了。
“寿城。”
“寿——城?”春申君倒吸了一口凉气,寿城,那可是昭氏的封地啊!
楚怀王却并不惊讶,只是追问:“迁都举动大,谁来护驾呢?”
“老臣亲率昭氏六万子弟兵护驾,可保我王万无一失。”
“噢呀不妥!”春申君急道,“那这郢都周遭数十城,便拱手送给秦国了?”
昭雎冷笑:“莫非春申君有奇策了?”
“噢呀国难当头,有何奇正?唯举国一死抗敌了!”
“也好。”昭雎微笑着,“老臣请我王分两路部署:春申君率军迎敌,老臣率昭氏子弟并王族禁军护驾迁都,正是两全。”
“好!”楚怀王竟是拍案而起,“老令尹高明!既全国,又抗敌,秦国能奈我何?”
春申君长叹一声,牙关咬得脸色铁青,却终是没有说话。
次日,郢都便开始了惊人的混乱折腾。迁都的消息一传出,国人尽皆哗然,原本热血沸腾的抗秦激情突然变成了近乎疯狂的忙乱。商人要搬迁店铺存货,富人要收拾财货追随着王室迁徙,农人操心着水田里快要成熟的稻谷,私业百工则千方百计地埋藏还没有卖出去的零碎物事,操持水上生涯的渔人水手则忙乱地收拾船只,一则随时准备逃走,二则又忐忑不安的想发一笔国难财,对那些求助于轻舟快船出逃的富户狠狠要个大价钱。只有那些穷得叮当的郊野隶农与官奴家人,却嗷嗷叫着在街头四处转悠,痛骂官府软骨头,自个要去打秦国。街市国人如此,宫廷更是忙得昏天黑地。要在三两日内将偌大王宫一切可以搬走的物事装车装船打包袱席卷一空,却是谈何容易?没了郑袖靳尚的楚怀王,便象被抽掉了筋骨的一堆老肉,只坐在后宫湖边发呆,但有人来请命搬迁事务,便是一通大吼:“饭袋!酒囊!毋晓得自个想想?本王是管这些琐碎的啦!”吓得内侍宫女竟是没有一个人再敢来请王命。
闹哄哄折腾了三日,浩浩荡荡地车队船队终于开拔了。楚怀王听说秦国水军大是厉害,便不敢乘坐原先自认万无一失的水师战船,却是改了陆上车队。一辆篷车,八千禁军三千侍女内侍,再加上昭雎家族千余口与六万昭氏子弟兵,便在遮天蔽日的滚滚烟尘中惊慌地向东逃窜了。
只有春申君留在郢都,向屈、景、项、黄四大部族发出了紧急书令,请求各部族尽速聚拢封地军兵向郢都进发。眼看五六日过去,聚来的军马还不到十万,春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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