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马江湖






  乔馥一身苹果绿衣裙,已是十六岁的及笄姑娘了,却还不脱孩子气,叹道:“白叔,你不说,以后就不请你喝酒,对不对?小豹子。”

  小豹子乔玄倒是无可无不可的道:“你爱听就听吧,只是我不懂为何非拉我陪衬不可?”

  扁扁嘴,小贡子乔馥道:“你不爱听就请吧,又没人拉着你。”

  小豹子一看妹妹不高兴,忙向酒鬼道:“白叔,小贡子爱听,你就说吧!”

  酒鬼耸耸肩,以袖抹去酒渍,道:“好吧——咳,那小子真不是好东西——”

  小贡子白了他一眼,道:“白叔怎地每次开讲,非先骂上这一句不可?”

  酒鬼理直气壮的道:“那小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苛刻吝啬,宁死不吃亏,拼命占便宜,不仅白吃白住白喝,还狠狠坑了我一票,害得老子差点沦落街头,你说他可不可恶?”

  “的确可恶,只是在下有老兄形容那般不堪么?”

  懒洋洋的声音轻轻响起,透着无奈与不服。

  小贡子第一个跳起来,奔向秦快抱怨道:“一年多了,秦兄,你都到那儿去了?就这么突然失踪,小豹子说你不念旧情。”

  猛地冲向前,小豹子喊起冤道:“小贡子、乔馥、妹子,你栽赃也要看对象,我就在你后头,也不怕拆穿西洋镜?”

  秦快打量他们几眼,道:“你们二个还是跟以前一样爱斗嘴?”

  二人红了红脸,小豹子将秦快拉离几步,细声道:“秦兄真钝,难道一点都没注意到小贡子跟以前大不相同?”

  秦快看了局促不安的小贡子一眼,摇首道:“看不出来,还是和你十分相像。”

  小豹子气结,提醒道:“她的衣着打扮呢?”

  “很正常。”

  小豹子真想拧他一把,看他有没有神经,忍住道:“难道秦兄忘了她从前是如何打扮?

  现在又如何?”

  其实秦快何尝不明白,他感到很窘,想打“马虎眼”过去,乔玄却不放过他,只好道:

  “就因为她回复女儿身,在下才感到很正常啊!”

  “哦”一声,小豹子又喜孜孜道:“我妹妹很漂亮很可爱吧,大哥也夸小贡子是美人哩!”

  秦快莞尔,他本身无兄弟姐妹,不懂自己的姐妹比别人出色的那种喜悦心情,遂道:

  “如果在下有姐妹若此,也很欣慰了。”

  小豹子脸上似乎泛了光,道:“你真是有心人,秦兄。”

  小贡子听不清楚他们说什么,见他们嘀咕半晌,大声道:“喂,男跟男还嚼什么舌根,比娘们还讨厌。”

  小豹子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气咻咻与妹子大相辩议,小贡子有子贡般的辩才,你来我往,一场舌战又开始。

  秦快摇摇头,走向酒鬼,抱拳道:“老兄最近在这里得意?听你们谈话口气,显然彼此有极大的渊源?”

  酒鬼打个酒嗝,挥挥道:“别套交情了,小子,有什么事去问大公子吧!”

  酒鬼正待举起酒坛子灌酒,蓦地——

  一轮沉重的掌力迫来,本能举右掌拒抗,不料扑了空,同时左手顿觉失了重量,酒坛子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秦快手里,正舒服坐在对面的太师椅独饮作乐。

  酒鬼自牙缝里一字字道:“臭小子,每次你一出现,老子就得扮冤大头,你这叫欺人太甚不是?”

  一舔唇上酒渍,秦快吟道:“古人道:独乐乐不如与众乐乐,老兄的圣贤书读得恁少了些,嗯?”

  怒吼一声,酒鬼大声道:“少他娘的假斯文了,说穿了是狗屁倒灶,强盗行为!”

  “也罢!总比站在那儿干瞪眼好。”

  酒鬼怪吼一声,“扑”地抢过去,秦快不移不避,只以酒坛子挡住酒鬼掌势。

  酒鬼嗜酒如命,说什么也舍不得糟蹋大半坛子酒,急急撤回掌力,改掌为拳,直捣秦快面门!

  以食指尖抵住坛底,秦快将酒坛子要得像陀螺般不住旋转,酒鬼拳攻那儿,酒坛子就适时封住他的攻击,还不时偷空喝口酒,猛一吸气,一柱酒泉就注入嘴里。

  两人形成极大的对比,一个稳坐太师椅,悠闲自在耍坛饮酒,一个拳打脚踢,只差没用身体去撞,累得直流汗,狼狈不堪。

  喘着气,酒鬼气道:“你小子以老子的命根子威胁老子,算那门功夫,有胆子放下酒坛子单打独斗敢不敢?”

  秦快停止旋转酒坛子,懒洋洋道:“好歹在下是客人,专程拜访你们,却遭到这种待遇,真是令人寒心。”

  酒鬼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你小子占尽便宜还寒心?老子呢?是窝心、刺心、伤心、锥心,恨不得一头撞死。”

  深深吸了一口气,秦快沉沉的道:“一坛子酒犯得着你这么哀伤悲切?老兄。”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酒鬼怪吼道:“臭小子,老子同你拼了——”

  一声令人心震耳鸣的狮子吼,酒鬼双拳扬舞着攻打。

  秦快微皱眉,陡地将酒坛子抛向酒鬼,酒鬼不接不避,一掌劈落,利时碎片,酒汁溅满一地。

  秦快心中雪亮此次酒鬼是不再含糊了,不打也不成了。

  掌风在呼啸,人影在旋转,酒鬼这才发挥出他的潜力,差点打得秦快措手不及。

  一个翻身掠出场外,秦快手指酒鬼,冷煞道:“老兄真人不露相,瞒得好紧,方才花拳绣拳腿使在下产生错觉,以便此刻令人措手不及,老兄是认定在下生嫩好吃,如此戏耍在下?”

  谁也看不出外表是天坍下来也不会管的秦快,生起气来会这么可怕,酒鬼色厉内荏道:

  “老子是想让你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不要自骄自满,以为你小子那点花巧就称得上人王?”

  秦快匀了呼吸,边往外走边冷冷丢下一句:“出来!”

  酒鬼倒怔住,边走边道:“干什么?你小子又有何损人鬼计?”

  走到外边空地,秦快已恢复平静,道:“诚如老兄曾说的: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咱们就亲近亲近,比比谁比较硬气。”

  酒鬼怪叫一声,道:“有意思,吃了你小子恁多亏,正好连本带利向你索求回来,用不用兵刃?”

  摇摇头,秦快徐徐道:“又非生死大仇,何用兵刃,除非老兄真恨在下入骨。”

  人家都这么说了,酒鬼岂能不表示一点大丈夫的宽怀气度?笑着挥挥手道:“老子不会跟你这种毛头小子计较,只是教训你一顿。”

  “有劳了——”

  尾音尚在舌尖打转,秦快疾如掣电,他身形倏晃,一个箭步劈掌击向酒鬼胸膛,底下却飞起一脚踢向对方腰眼。

  “你奶奶的臭小子!”

  酒鬼咒骂出口,双掌齐挥并舞着,挟以全身劲道迎上去,秦快动作恍若电闪,七七四十九掌已暴击酒鬼面门,在酒鬼凌空倒翻闪避之际,又是八十一掌反迎而上!

  酒鬼一个扑地旋,双掌圈合互击,反捣秦快中宫!

  只见劲力呼啸,场子里,两人均是卯上了劲般拼斗!

  酒鬼翻飞准确,双掌猛砸狂击,力逾万钧!

  秦快流动的掌势呼轰作响,也丝毫不谦让。

  不多时,二人已过了五十招,都惊于对方功力之深,猛吸气,酒鬼出掌更快,业已看不清那只掌是那只掌了,甚至根本看不出掌的样子了。

  秦快陡地侧滚三尺,双腿如矢飞出,就那么准,刚好蹴上酒鬼转换身形时的背脊梁,将酒鬼冷不防踢了个大马爬。

  起身挥掉身上灰尘,秦快道:“承让了,老兄。”

  酒鬼十分狼狈的爬起身,拍拍灰尘,道:“好小子,你那是什么鬼招术,突然来这么一下。”

  秦快十分平和的道:“随机应变罢了,老兄,你的掌力逼得在下非出此不光明的法子不可。”

  十分受用的咧嘴笑了,酒鬼拍拍秦快肩膀道:“真有你的,小子,看不出你脑子蛮灵活的嘛!”

  秦快莞尔,正待说什么,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不必看,秦快也知来人是谁了。

  乔鹰急忙赶了来,一面急匆匆朝前掠,一面犹频频回头询问进去传报的小豹子兄妹。

  “人呢?人在那里?”

  迎了上去,秦快充满喜悦的语气道:“人在这里,乔兄。”

  一脸气急败坏的乔鹰乍见秦快好好站在面前,总算呼了口大气,无比热络的道:“阿惰二这么久不见,怎地一来就同白叔对上,真是大水冲向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没事吧?”

  被乔鹰这么关怀的一问,秦快反而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没事,上下打量起自己,酒鬼早已在一旁瞪眼,咕哝道:“别瞧了,你小子没事,有事的是老子。”

  乔鹰歉意的一笑,关怀道:“白叔,你那儿有不适?”

  酒鬼不敢过份拿乔,道:“大公子,这小子功夫好,临敌经验足,你老叔吃了不大不小的亏。”

  乔鹰呵呵一笑,道:“白叔,你若知道阿惰的来历,就不会不服了。”

  “我没有不服,只怪自己学艺不精。”酒鬼摇头道:“不过,大公子不妨提提他的来历好让我瞻仰。”

  秦快十分为难,道:“乔兄,在下的身份来历这么重要么?”

  微微颔首,乔鹰含笑道:“如今江湖上正喧嚷沸腾‘秦门双杰’出了位嫡亲后代,就算你不在乎,人家可在乎你,毕竟‘秦门双杰’在武林中的地位可排上前十名。”

  酒鬼怪叫一声,口不择言道:“原来这小子是天下最可怕的杀胚的子嗣?”

  秦快无可奈何道:“是,秦生是俺堂伯,秦劳乃俺生父,你老兄多指教。”

  “不敢,不敢!”酒鬼打量他几眼,奇道:“怎么?你好像不大高兴?”

  沉默一会,秦快古井不波的道:“在下最担心的就是想和有智之士结交,对方却对家父家伯有成见,认为秦家人均是无心无肺,嗜杀狠毒之辈,难以结交到知心朋友。”

  酒鬼顿不以为道:“人家知晓你父亲是什么人,巴结你都来不及,怎会不想与你结交?”

  唇角牵动一下,秦快淡淡的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也,老兄,江湖白道自命侠义,对于杀手向来有成见,好歹在下朋友是不分黑白,看顺眼就交,但若对方因‘秦门双惰’而结交在下,就未免太伤感情了。”

  小贡子眉梢子扬起,叹道:“秦兄莫非也认为我们是有巴结之心?”

  秦快连忙摇首,道:“咱们知心相交一年有余,在下若也怀疑你们,还有那位朋友值得在下信任?”

  顿了顿,眨眨限又道:“不过,你这丫头尖嘴利牙,言词犀利,在下可有些招架不住了。”

  众伙哄堂大笑,小贡子红着脸直跺脚,恨声道:“你们都笑我,哼,晚饭都别吃了,等着喝西北风吧!”

  四个男人连忙告饶,秦快道:“在下来时买了一只烤鸭,整只鸭皮都让你如何?”

  小贡子含笑点头,小豹子不悦道:“秦兄就只记得小贡子嗜吃烤鸭皮,就忘了我也爱吃?”

  乔鹰似笑非笑的道:“为了不想喝西北风,你就忍着点吧!”

  众伙又笑,小贡子转身跑开,回头道:“我去准备晚饭,顺便先将鸭皮剥下来,免得被小豹子抢了。”

  小豹子怪叫反讥道:“我才不像你那么嘴馋!”

  小贡子已跑远了,四人重回小厅,秦快呼口气道:“好了,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狡黠一笑,小豹子道:“秦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快轻咳二声,慢吞吞道:“在下拿你们当自己人,才将话点明,难道还须客套一番再归正题?”

  酒鬼没有好气的哼一声,道:“你这小子说话一向单刀直入,奶奶的,你就不能费点力气说几句问候的话?”

  秦快轻捻耳垂,尴尬的道:“眼望诸位面色红润,神清气足,显然都很好,在下觉得问也是多余的,所以……”

  看秦快说得那么辛苦,乔鹰连忙解危道:“你们别逗他了,欺负老实人算什么本领?”

  小豹子意犹未尽,悻然道:“现在老实人愈来愈少,再不欺负欺负,以后就没机会了,对不对?白叔。”

  酒鬼抚着被秦快踹疼的背脊骨,有点火道:“他老实个屁,奸刁邪恶,无所不用之极,跟他比武时千万不可被他的外表所瞒骗了,否则下场就跟老子一样。”

  秦快抚抚面颊,平淡的道:“这张脸皮是父母赐的,由不得俺挑捡,老兄包涵。”

  “你真幽默,秦兄。”小豹子笑道。

  “是么?在下还以为自己言语无味呢!”

  乔鹰慢条斯理的插进来:“阿惰,说实话,你此次回来,是不是跟前头那三批江湖人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