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马江湖
秦快最善于观测别人眼中的话意,温和的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没有你,过些时日,他们依样会寻上门,这六年,在下享够了安逸,也受够了内心的煎熬,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在下当初不该隐居,早应重访山庄解除心中抑郁。”
“秦大哥为何所苦?”
“自责太深,一苦,逃避现实,二苦,其实山庄的亡与兴,均与在下及双亲无多大牵连,我们却一而再的补偿内咎太深,自找苦吃,人家也不见得会心怀感激。”
“令尊和令伯今在何处?”
秦快又是感伤又是安慰的道:“以往,二位老人家是为阎王夺人命,如今,却与阎王在计较人命了。”
丁嫱诧异道:“救人?”
秦快微颔首,呼口大气,自嘲道:“在下怎会跟一个小丫头说这些?六年来惜言如金,今日却像要补足六年来无法说出的话。”
丁嫱满怀心喜的目注秦快,因为在地面前,秦快特别多话,突然笑道:“我喜欢看你笑,秦大哥,你笑起来别有一股味道。”
秦快莞尔一笑,伸手抹掉脸上胡渣,哈哈一笑道:“俺又要做回自己了,隐世六年,依然逃不过此劫,看不透红尘,运也,命也,夫复何叹?也罢,你骆家迫俺重出江湖,必自恃不惧于俺,且让俺瞧瞧你们而今变得何等威风?”
“我跟你去,秦大哥。”
秦快盯了她一眼,古怪道:“你这小妮子有何花巧?莫不是想让在下拜倒于你的石榴裙下,嗯!小丫头。”
丁嫱脸儿绯红,跺脚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别忘了老刘的安危。”
“他们不敢动他。”秦快坐在椅上,安详的道:“先说说咱们的事,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丁嫱不敢正视秦快,低声道:“什么什么主意?没想到你也会胡思乱想。”
“真是胡思乱想倒好,怕是一旦成真,在下欲阻止已不及,至时就麻烦了。”
“想赶我走明说就是,何须拐弯抹角?”
“你不肯合作,在下就头疼了。”
“谁懂你在卖弄什么玄虚?”
沉寂一会,秦快正色道:“小嫱,江湖儿女虽不比世俗男女,却也不能不防流言伤人,你跟在下跑来跑去算什么?在下知你性情不喜和人同行,如今大反常态,该不会……这个……
这个……咳,那个字说出来就俗了,在下说得对不对?”
丁嫱脸儿更红了,却故意刁钻道:“这个那个,你到底说啥呀?”
秦快急得几乎要跳脚,额上居然冒汗,道:“好,好,那咱们关系就到此为止,再相处下去,总有一天会中了你这小妮子的圈套,永远脱不得身,那就苦了。”
“你赶我走?”
“在下不至于如此无情,你留下,在下走!”
“那你走罢,我在这儿等你。”
秦快望着丁墙,两人四目相对,均有说不出的局促感,这是以往没有的,好一会,秦快不由自主的起身在她额上亲一下,柔声道:“人生的际遇是很奇妙的,昨日你寻来,在下避之唯恐不及,却又不忍使你再浪费青春,只好出言点醒你,不料仅一夜之隔,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老刘这间店往后可能用不着了,你无须在此枯等,出去看看,最慢一年,在下会再回来,你也能藉此考虑自己的意愿,无丝毫勉强的。”
丁嫱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却默然不语,柔顺的点个头,秦快怜爱的看她一眼,从后门溜走了,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看穿他会武,时日苦短,他必须赶一程,朋友道义与儿女私情难以兼顾下,他毅然先向好友伸出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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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之麓“洗涤山庄”堡门前的深涧荡来一叶扁舟,不见渡船人,只见一名身着黑色儒衫的人躺在舟上,面上盖着斗笠,看不清面目,但想年纪不会太大。
今非昔比的“洗涤山庄”,了望楼人驻有汉子看守,早瞧见这叶扁舟向这儿飘来,因远看不清,正为没有渡船人而诧异,近看原来如此,一名汉子将头伸出窗子大声道:
“尊下何人?这里可不是让人渡舟的地方。”
斗笠下传出懒洋洋的声音:“今日初几了?”
那名守望汉子顺口道:“正好月中,你问这做什么?”
斗笠下的声音依然无精打采:“贵庄今日是不是有位客人将登门拜访?”
那名守望汉子不耐烦的道:“不错,敝上早传下来了,有位贵客要来,要我们醒眼点,偏过你来打混,还不快滚,给贵客见了,还道咱们‘洗涤山庄’门风不严。”
带着丝惋惜,舟上人道:“平常你们都如此待客,不懂诚与谦?”
“喝!”守望人火了,叫道:“看你打扮是位落第穷酸,居然如此利口,辱骂起天下四大世家之首的人来了……”
舟上那人急急截口严声道:“乃武林四大世家,而非天下四大世家,其中分别大矣,老兄不可信口胡吹。”
那位守望人一听还得了,大吼道:“我说天下四最还是谦虚了哩,你这穷酸满口污言,待老子下去教训你。”
舟中人微喟一下,懒洋洋道:“慢走,慢走,在下等着就是,可别摔下来了。”
守望人一肚子怒火来到涧边,抬头向另一位守望人道:“老酒缸,你显著啊,别让外人侵入而不知。”
被唤老酒缸的中年汉子伸出硕大的脑袋,裂开大嘴:“放心,老子权充一次守望人,不会只顾黄汤,你们玩罢,不过,可须小心点。”
那人“呸”了一声,向舟中人吼道:“你这穷酸居然还睡得着?还不弃舟登岸,上来受教。”
正吼着,眼前一花,只觉得彷佛一阵黑风扫过,又有点迷蒙无法看得真确,反正那守望人眨眨眼后赫然舟中人已去如黄鹤,惶乱之际,突觉有人轻拍肩膀,骇然回头,只见身穿黑儒衫的年轻人正望着自己似笑非笑的。
守望人见他虽无自家庄主那份尊严,却隐隐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迫过来,不禁收狂态:
“就是你,渡舟来的人?”
年轻人郎是履约而来的秦快,微颔首道:“这就对了,替大户人家看门首戒骄狂,以免得罪客人而不自知。”
守望人听他又出言不逊,故态复萌,怒道:“庄主会有你这种穷客人,那我也能同庄主攀亲了。”
秦快不理会他,抬首向了望楼的老酒缸道:“酒鬼老兄,六年于兹,故人可好?在下依言践约而来,迎接的人就是这位眼高于顶的下人么?”
老酒缸又伸出硕圆的脑袋,果是酒鬼,呵呵笑道:“好小子,别后音讯全无,一上门就损人,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尖牙利嘴如旧啊!”
秦快心中不耐,表面却不能不应酬,道:“说起口舌之利,就属小豹子和小贡子这对孪生子专长,他们可好?小豹子娶了那家闺秀?小贡子想必也许配武林俊彦?”
酒鬼利时冷下脸,道:“难得你还记得故人,小姐她谁也不爱,二公子与她手足情深,决心陪伴小姐,庄中一切不过问,均由大公子处理,二人时常出庄四处云游,你道为什么?”
秦快心中隐隐作痛,他知道为什么,却无能为力,大打“马虎眼”:“小孩子四处看看增广见识也是好的,他们在庄中么?”
“在,你有得消受了。”
秦快苦笑,随即念及正事,道:“老兄不至于要在下于此枯等?贵山庄是如此待客的?”
酒鬼大脑袋幌了幌,冷哼道:“老子已向庄内打了信号,大公子会亲自出迎。”
秦快默然,反是刚才同他大吼大叫的守望人情急了,他万万想不到,眼前这位看来一指就能点倒的穷酸,居然会是庄主日望夜盼的贵客,心中懊恼不已。
磨磨蹭蹭来到秦快身旁,呐呐不得成语,反是秦快瞄了他一眼,磁性的嗓音懒懒道:
“在下不会告状,楼上那个,快去下功夫吧!”
那名守望人如获大赦,一叠声道谢,奔间了望楼。
酒鬼不等那人上楼,扯着喉咙向秦快吼道:“你这小子对别人永远宽宏大量,对小姐却残忍无比。”
秦快不争辩,心中奇怪酒鬼为何如此健忘,当初最反对小贡子喜欢秦快的是他自己,也许是胳臂往内弯吧,永远将过错推到别人身上。
这一会儿功夫,已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接着堡门大敞,第一个迎出来的比秦快大数岁,一袭蓝袍衬得潇洒无俦,目中精光湛然,显然功夫修为极深,顾目四盼,威仪四射,的确是号人物,除了一庄之主,谁能比拟?
秦快没法仔细打量其他人,庄主骆乔鹰已热诚的紧握他双手,连连摇幌笑道:“那日你不告而别,苦了愚兄遍寻你不获,只好出此下策,你不会怪愚兄鲁莾吧?”
秦快听他出言即点明,遂也明言道:“若说在下是心悦诚服重返山庄,是欺人之谈,只是虽自愿消失江湖,无奈时势不容,这就是人生,不是?”
骆乔鹰目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随即笑道:“别说得这么可悲,小豹子和小贡子思念你得紧,就算回来看看故人,也不为过吧?”
秦快嘴里漫应着,双目急速打量出庄迎接的人,全是当年联手解决毒凤凰的子弟,这其中没有刘通包,秦快心沉,宛如被丢下万丈深渊,冷然问骆乔鹰:“在下的朋友呢?能否请出来一见?”
骆乔鹰原本的雍容气度不禁掺了几分慌乱,秦快看了更生疑,略略提高声音道:“贵方倘使欲以敝友性命挟持在下,在下无话可说,但是,姓秦的亦非三岁小儿易哄易骗,须亲眼瞧见他安然无恙,方有谈条件的可能。”
乔乔鹰连忙急道:“怎地说这种见外话呢?贵友若在我手里,如今早已出来相见,姓骆的岂会无义?”
秦快心中即使再不满,也只有强压着,问道:“贵方已放敝友回去?”嘴里这么问,心中可一万个不相信,只因他发现山庄的人已渐渐对他采取包围之势,显见没有刘通包,他们同样打算留下他。
骆乔鹰十分为难的道:“都怪手下人太无能,居然在半途吃另一帮人劫走贵友,如今已四下打探,你且安心在此住下,一有消息立即通知你,说什么也得先救出贵友要紧。”
秦快冷眼察看骆乔鹰神色,知他说的不假,至于后面几句的诚意有几分,他可不放在心上,再环视包围住他的山庄子弟,似笑非笑道:“骆兄打算将在下安置何处?‘平阳居’如何?”
从前骆乔鹰兄妹居住的院子叫“平阳居”,取意“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秦快说将出来,有引射骆乔鹰等人是小狗之意,旁人是不懂,骆乔鹰却微现愠色,但他毕竟是深沉的人,否则也无力重整山庄,陪笑道:“别淘气了,有事进庄再谈,别的让人说姓骆的怠慢客人,摆臭架子呢!”
秦快如何肯自陷囹图,摇头道:“敝友的安危未料,在下无心享乐,骆兄放人吧!”
骆乔鹰脸色不觉有些难看了,道:“他是朋友,我们就不是?况且你一人寻访有如大海捞针,不如我手下人眼线广……”
秦快眼一瞪阻止骆乔鹰再说下去,森然道:“骆兄还当在下是朋友?先是下毒,再是掳友挟持,而今又摆出这等阵仗,姓秦的再瞎眼,也不会认出这是欢迎朋友的仪仗。”
原先有刘通包的顾忌,秦快一直强忍怒火,虚与委蛇,如今双方点明人在另一帮人手中,压抑的怒火一股脑儿直冲脑门,气得睁大双目,怒道:“姓秦的自认不再欠你们什么,你们却一而再的相逼,迫在下非重出江湖不可,还打拘禁的鬼主意,骆庄主,你当真欲与在下反兵相向?”
骆乔鹰一时语塞,秦快又道:“你强邀在下出面的理由,咱们心知肚明无须赘言,只能告诉阁下,吾心已死,不愿再管江湖事!”
骆乔鹰面色一整,肃然道:“不,你心未死,只是怕再触痛心事,我自知这个要求对你太苛刻,只是别无他法,你就不能委屈一下么?”
秦快蓦然狂笑道:“委屈、委屈,姓秦的一家三口为你骆家已避出江湖,还不够么?你太不知足,根本不将姓秦的放入眼里,若说委屈,何以你不为,放弃当年那段公案?”
骆乔鹰怫然不悦道:“家仇不共戴天,何况这里面还牺牲了庄中上百条性命,岂能一笔勾消。”
秦快冷哼一声,道:“说的也是,不为你这群属下人的死者复仇,你这一庄之主也难以担当。”
“阿惰!”骆乔鹰激动道:“分别多年,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伤人的话么?”
秦快偶闻人家呼他乳名,心境不觉稍平,漠然道:“在下隐居尘嚣,过那逍遥自在日子,如今却给你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