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业 清朝开国史





② 恒慕义:《清代名人传略》,第46—47页;斯特鲁弗:《传统中国社会中史学的作用》,第20页;《南明》,第102页。
③ 观察一下1649年许多在江南的明朝亲王归降求赦的事实,很能说明问题。见1649年9月22日马国柱奏章,故宫博物院:《清代档案史料丛编》第三册,第101—105页。
④ 兵部奏章。该件的第一部分残缺,上奏者姓名不详。据内容分析,该文好像写于1649年春。《南明史料》,第151—158页。以渔户、盐民为主的海州地区,对清政府来说相当难以控制。1648年10月,掌管大运河漕运的总督吴惟华镇压了赣榆叛乱(由一个名叫李二的和尚领导)和淮安一带的反抗(由朱灿和高■领导),但是沿海的村民仍然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们易于结帮成群,在北至山东的沿海来往出没。在云台山一带,高进忠和丰报国率领的一支农民军与山东榆园军结盟,于1649年4月17日进攻并占领海州,杀死海州主要官员。该城虽被夺回,但大多数云台山乱党都逃之夭夭。《海州志》,第三卷,见谢国桢编:《清初农民起义资料辑录》,第126页;《南明史料》,第120—121页;《世祖实录》第四十五卷,第525页。
① 恒慕义:《清代名人传略》,第47页。这个将领名叫王朝先。张名振曾设法控制了舟山一阵子,这时候他在健跳所总部的供给用完了。斯特鲁弗:《传统中国社会中史学的作用》,第20页;《南明》,第102—103页。
② 这是在谋反被察觉、密谋分子被审之后江南按察使写的一份报告,附于苏松巡按秦世祯的一篇奏章中。奏章所注日期是1652年11月18日。《南明史料》,第290—299页。1651年8月18日据兵部之令,江南由南直隶改为行省。兵部此举系出于军事目的,认为江南应该有一个统一的省区指挥中心,而非上江、下江两个统帅区。《世祖实录》第五十八卷,第3页。
③ 《明清史料》丁编第一册,第34、36、38—39页;乙编第一册第76—77页,见《南明史料》,第144—145、161、165—172页;谢国桢编:《清初农民起义资料辑录》,第151页。
① 恒慕义:《清代名人传略》,第47页。斯特鲁弗:《传统中国社会中史学的作用》,第20页。郑成功刚刚被永历皇帝封为公爵。在张名振受到损失的兵力并入郑成功(他在原则上认可永历皇帝的君权)的部队之后,鲁王很可能是在1653年放弃了他的摄政头衔,居住于金门岛。九年后他死在那里。查继佐:《鲁春秋》,第75页;斯特鲁弗:《南明》,第102—105页。
② 《南明史料》,第290—291页。

 
万寿祺和顾炎武
随着江南江北恢复了和平,当地居民慢慢开始重建他们的生活。③1648年,画家万寿祺决定迁出他的“陋巷”,把家搬到距洪泽湖附近的淮安大约35里的浦西。在那里他为自己盖了一个画室, 称“隰西草堂”,四周环水。①迁到浦西后不到一年,万寿祺暂返江南,谒拜明太祖的陵墓。②他还访问了密友、归附清朝的黄家瑞的后嗣。黄家瑞是在1645年松江起义期间被杀的。万寿祺乘船从徐州返回淮安,又在浦西安居下来。虽然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身价却在不断提高。向他索字求画者络绎不绝。像著名的16世纪苏州画家唐寅(字子畏)一样,他乐意靠他的艺术作品生活,“闲来写幅丹青卖,不使人间造孽钱”。③他现在有钱买下“隰西草堂”以南的一些地产了,并在那里建了一座花园,称为南村,以纪念隐居诗人陶渊明。④
在浦西的画室与花园,万寿祺在自己周围聚集起了从江南17世纪40年代后期的战乱中逃生的那些友人。⑤著名的浙江书法家胡彦元加入了这个团体,他们经常举办诗会,和不上诗者为众人买酒食。万寿祺后期诗文的内容就以旧友为中心:拜访以前的老师的叙述,祭扫已故复明分子陵墓的故事,以及在水边吟诗作画的描写等。⑥
万寿祺的画人人欲得,但颇不易得。19世纪书法家何绍基在他一幅画的题记(1852年)中写道:
寿道人画不恒见,大抵皆焦墨减笔,若有意若无意。其隰西草堂屡屡为友人画之,不知风景何似,想萧澹如其画境也。余昔在京师,见道人所画《秋江送别图》,乃亭林载米泛舟来草堂话别,道人作图送之。①
万寿祺为顾炎武画的这幅著名的卷轴,如题记所述,作于1651年顾炎武访万寿祺期间。②
1651年顾炎武39岁,那年夏天他去金陵(南京)拜谒孝陵。明朝遗民拜谒明陵乃司空见惯,但对顾炎武来说,这只是他六次拜谒明朝开国皇帝陵墓中的一次,此外他还曾四次拜谒在北方的崇祯皇帝的思陵。③他之着迷于明朝的开国与末代皇帝的陵墓与亡魂, 大概与他母亲为明朝尽忠自缢有点关系。她给他的信这样断然责成:“无仕二姓”。①这当然会让顾炎武对自己轻易躲过许多密友与亲戚都未能幸免的大屠杀而感到内疚。②1647年他写道:
念二年以来,诸父昆弟之死焉者,姻戚朋友之死焉者,长于我而死焉者,少于我而死焉者,不可胜数也。③
自然,在这些年里他的内心是异常痛苦的。1650年,顾炎武又写道:
稍稍去鬓毛,改容作商贾。
却念五年来,守此良辛苦。
畏途穷水陆,仇仇在门户。50000454_0592_3④
于是,到1651年,他可能已急于寻找一个和他一样的幸存者,能将自己的经历与记忆向其一吐为快。9月28日,顾炎武去淮安拜访万寿祺⑤,两人很快就成了莫逆之交。⑥
当时,人们常常用一幅画来换取一首诗。①因此,顾炎武报答万寿祺为他画的宝贵卷轴的礼物,就是一首长诗,诗的主题是赞美松江抵抗结束后万寿祺的生活。它以中国文人常用的半隐半明的语言写成。顾炎武在诗中仅仅作为一个相似的背井离乡的旅行伴侣出现。这首诗是顾炎武对万寿祺曾积极参预松江起义做出的明证。顾炎武对此极表欣赏。而万寿祺此人,在顾炎武看来,正是明朝复辟的现实希望所在。
赠万举人寿祺
白龙化为鱼,一入豫且网,
愕眙不敢杀,纵之遂长往。
万子当代才,深情特高爽,
时危见系维,忠义性无枉。
翻然一辞去,割发变容像,
卜筑清江西,赋诗有遐想。
楚州南北中,日夜驰轮鞅。
何人诇北方,处士才无两。
回首见彭城,古是霸王壤,
更有云气无,山川但块莽。
一来登金陵,九州大如掌。
还车息淮东,浩歌闭书幌。
尚念吴市卒,空中吊魍魉。
南方不可讬,吾亦久飘荡。
崎岖千里间,旷然得心赏。
会待淮水平,清秋发吴榜。②
顾炎武的诗蓄意影射。白龙是神话中天帝的爱畜,变作一条鱼下凡而去。在那个神话中,捕鱼人豫且用箭刺中了龙的眼睛,因为他不知道它是神物。龙于是恢复它原先高贵的形体飞回到天帝那儿,哭着要求惩罚豫且。但天帝不答应,说白龙本来就不该变成那种如此低下的形象。①
但在顾炎武对这则神话的引用中,豫且就好比满族征服者。他们俘获了白龙——高贵的万寿祺,认出了他的身份,“愕眙不敢杀”这样一个神圣的生灵。而万寿祺本人就像神龙一般,恢复了其神圣的形象,逍遥邀游。②
万寿祺以其化身“何人诇北方”,这一句说的是唐代英雄权皋。晚唐“中兴”期间,权皋到北方为宣宗皇帝(847—859年在位)执行一项重要的使命,又从北方返回来照料他患病的母亲。顾炎武也许正是以此(他本人便为此理由而未积极从事复明活动)来看待万寿祺对家室的恋眷。不过,虽然这首诗明确承认了万寿祺因此就从其积极参预的复明事业中引退了,但在后面两行里,顾炎武也暗示说,他可能是在等待时机。因为,“回首见彭城”,彭城是古时徐州一带的地名,是公元前209年起兵反秦的楚霸王项羽的活动中心。顾炎武似乎是说,克敌制胜须待时日,不过淮水最终是会平静的,“更有云气无,山川但块莽”。
从顾炎武赠万寿祺诗的观点看来,清朝的占领不合正统,是毫 无疑问的。万寿祺本人据说落下书房的帘子作诗以纪念“吴市卒”,这与后汉梅福拒事篡位者王莽的故事有关。据说梅福上天成仙了,万寿祺“南方不可讬”,像一个精灵哀悼中国被玷污的山峦,也应该成仙。像顾炎武一样,万寿祺也会在他极无定形的倏忽即逝的生活中,发现他们最终向往的自由。
顾炎武诗的最后两行含糊其辞地谈到,一旦淮水平静就为万寿祺送来一只船。顾炎武是在邀请万寿祺参加他的旅行,还是在暗示吴市抵抗者将东山再起,当这时刻到来时要请万寿祺共事?
清人对中国的征服远未完成。还有一个尚需10余年时间才能最终平定的南明政权,其后,不管是否可信,还会有其他反清复明分子。不过清人对江南的占领是巩固的。然而,顾炎武为何又认真地暗示说吴市会东山再起?令人疑惑。当然,顾炎武和万寿祺也许认为满清王朝必定昙花一现。它与元朝以及秦朝的相似之处,比比皆是。顾炎武早先曾以尖锐的对比手法,写到据说是于1638年在苏州承天寺一口井里发现的那本著名的《心史》。这本重见天日的南宋史书为画家郑思肖所著,它预言元朝的统治只能持续100年,或者还不到100年,后来果真如此。顾炎武强调这个预言,因此不言而喻,清人也会有同样下场。①而且,纵使清朝确能统治一时,中国的文化也会继续繁荣,也会同样在这种蛮族统治的间歇期中生存下来。②
但是证明清朝必然昙花一现,与继续号召复明全然不是一码事。在这种意义上说,纯粹的引喻,隐约其辞,以吴人的抱负为背景所做的关于精神发展的暧昧不明的陈述,顾炎武赠给万寿祺的诗中所有这些晦涩之处,可能都反映了顾炎武本人心中的一个信念,即尽管对清人的抵抗可能时有发生,真正恢复明朝的希望已几乎不复存在了。实际上,在这段旅行期间的某一天中,他曾对那些对明朝的灭亡追思不已的士人这样写道:“计士悲疵国,遗民想霸图。登临多感慨,莫笑一穷儒。”①对于一个在1670年因写反清短文而锒铛入狱的人,人们不会加以嘲笑。但人们至少可以想到,顾炎武本人的不恒其居,四处游历,反映出他渴望逃避一个令人窒息的认识:明朝实际已不复存在了。②
尤其在第二次广东起义于1651年失败后,其他人似乎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①著名抒情诗人阎尔梅停止漫游生涯而定居下来,②并接受了巡抚赵福星的保护。赵福星派人来到阎尔梅暂住的大河卫,恭恭敬敬地邀请他做自己的客人。③阎尔梅把头发打成一个结,放在大红顶带下面,带上所有行李乘车去了巡抚的客馆。他为找到一个定居之所而宽慰地流下了热泪,并总结了自己的今昔:
下榻授餐,犹昔日也。嗟乎!士大夫居恒得志,人人以不朽自命,一旦霜飞水脱,为疾风劲草者几人乎!④
对顾炎武“久飘荡”的呼唤,万寿祺也未加留意。万寿祺在1652年的确去过昆山,但他的目的,是邀请顾炎武的密友归庄与他一起到淮阴,当他儿子的塾师。或许他已隐约感到了自己的羸弱,于是想把儿子的教育一事落实下来,因为当他与归庄返回“隰西草堂”后没几天,就得了脾痛症。病情发展极快,几周之后画家已奄奄一息了。到农历五月初三,他便离开了人间,时年50岁。⑤他最后的一幅画没来得及完成,但仍挣扎着写下了最后几行词句,并又一次勾起了那些渐已消失的动乱辛酸年月的回忆。《病中风雨》一词绝大部分失传,不过还留下了几行:
梦千重,家万里,流落天涯,日月秋光起,今是何年浑不记,墙角多情,犹挂崇祯历。⑥
③ 巡抚土国宝关于政府直接支持经济重建的政策,在那些年里一直被其他官员所执行。特别是在江南地区纺织业方面。1646年,清廷初遣江宁、苏州、杭州织造官,他们立即挑选苏州、松江、常州等地的富庶之户作为机织户。现有的纺织工具得到修复,并有所扩充(苏州建机屋196间,拥有织机450台,杭州修复旧机屋95间,新建机屋302间)。1647年,苏州在工部帮助下建立织造局,采取特别措施吸引织匠返回城市。到1653年,纺织工业已经恢复,实际上开始超过明代生产水平。例如,明代苏州织造局雇工504名,有织机173台。1685年,苏州织造局有织机800台,雇工2330名。见苏州历史博物馆、江苏师范学院历史系、南京大学明清史研究室合编:《明清苏州工商业碑刻集》,第5、7—8、10—11页所录碑文;史民雄:《中国清代的丝绸业》,第39—40页;参见史景迁:《曹寅和康熙皇帝》,第82—89页。
① 万寿祺:《隰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