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若兮
嘉黛阖上了眼,被他的气息包围着,很好闻,很安心。
“圣阳,不要,不要,圣阳——”
慕子恒立即起身,开灯,焦急地询问:“怎么了,丫头,作噩梦了?”
午夜惊魂,嘉黛还未脱离梦魇,冷汗涔涔,后背全然濡湿,拥紧了面前的人,“大叔,我看见圣阳了,他满身是血,还拿着刀子,逼向我,我一直跑,一直跑,甩不掉,我好怕,圣阳他恨我,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感觉到怀中的人不住颤栗,男子轻抚女孩儿的背,柔声轻哄:“傻丫头,梦都是反的,别胡思乱想,每个人都还好好儿的。”
心里并没有更平静,圣阳,圣阳,他在哪,他会做什么,她要怎么办?
七十五,今天我要嫁给你!
传统的礼节不可偏废,慕爸慕妈坚持,婚礼前一天,男女双方不能见面,嘉黛表面儿上恭顺着,心下却忍俊不禁,这人都住在他家有段日子了,要说礼节,那坏的也不是吹毛求疵那一星儿半点儿的,也不差再废它这一撮。
两男两女,老少搭配,分头行动,慕家那两父子归为一派,去置办那些繁冗复杂的大事儿,两个小女人就逛逛街,喝喝茶,试试婚纱,嘉黛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她觉得这样儿挺好,但横竖在长辈面前,那么一点儿做作,些些矜持,小小滴善意滴虚伪,还是要的。
慕妈倒是全不以为然,还叫她也放宽心思,女人最不好就是逞强,既然嫁了个能干的老公,就该好好享受生活,那些个伤脑筋的事儿,就放手给男人去做,聪明的女人永远不会和男人抢,只需要在一旁守着他,望着他,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嘉黛望着面前优雅呷茶的女人,虽年过半百,却是保养得极好,徐娘半老,风姿绰约,女人,她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极品女人吧,聪明但不好胜,漂亮却不张扬,不动声色般,淡淡女人香,由内而外,舒缓地溢出,清浅地蔓延,不经意间,渗进心深处,叫人折服。
达成共识后,坦然享受安逸的女人,扫完百货公司后,就近的一家高级会所,悠闲地喝了下午茶,接着又做了SPA,一天就顺利完成了,舒舒服服,漂漂亮亮地,回家了。
白天的热闹暂时掩盖了夜晚的伤。
夜,又是足以吞噬一切的夜,光明透不到此处,希望在这里泯灭,是夜,淋漓的伤口,放肆地叫嚣,翻滚着,要牵出那炙烈涌动地痛。
辗转反复,难以成眠,一闭上眼,便是圣阳的轮廓,一个多星期了,他要吵要闹上门找她算帐,都好,至少看到他还好好儿的,她的心便安了。
有点儿闹腾劲儿,总好过现在这样儿,沉寂,如死灰一般,那种骇人的宁静,更像是,在酝酿一次毁灭性的疯狂,恐惧,焦灼,强烈的不安感,沉浮,不由自主,随他堕落,沉沦。
清晨六点,她醒了,头还晕着,精神也不大好,她怀疑她有没有睡过两分钟。
挤好了牙膏,懒散地塞进嘴里,不经意地,一瞥眼,瞧见镜中的自己,极讽刺是,为君消得人憔悴,不见君兮奈若何。
睡衣还没换呢,一开门,傻眼,以慕妈为首,浩浩荡荡一条队伍从里屋拉到了屋外,这阵仗,该是把美容沙龙搬到了现场,着实有些骇人。
“老天,昨天才做过SPA的,怎么一大早,这叫啥脸色,跟蜡黄似的。”慕妈已然装点妥当,典雅端庄,风韵自成,一上来就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起她的脸来,眉心微蹙。
“那个,我没怎么阖眼。”嘉黛轻咳了两声儿,想就此蒙混过去。
慕妈的眉目舒展开来,眼角含笑,深表理解的姿态,“大姑娘上花轿,我也是过来人,没关系,我们有最专业的美容师,保证你还是美美地做你的新娘子。”
像是想起了什么,慕妈收回手,朝向身后众人,“赶紧啊,还愣着干嘛,新娘子还等着出嫁呢。”
一声令下,忙活开了,不过不是她,她就负责乖乖地坐好,当个洋娃娃,任一干人等,很专业地摆弄,很累,眼皮子都在打架,她可能是世上最矛盾的新娘了,下一刻,她就要成为这个男人的新娘了,却还想着另一个男人,她笃定,她是爱着这个男人的,她也放不下那个男人,她要怀着那个男人的孩子嫁给这个男人。
老天啦,请赏赐她一锤子,敲昏她吧,趁一切都还来得及,就此打住,她现在还没疯,她直接怀疑她是否经得起再一次打击。
整整折腾了四小时,总算是完了,外面的花车都在催了,牵拖起裙摆,她小心翼翼地下楼,踩过朱门,沐浴在冬日的晨曦中,某一只老狐狸和煦地笑,温暖得不像话,融化了眉心还纠结着的一丝不确定。
不算强势的风,稍微温柔地吹,清白的薄纱,就随风飘啊飘,吹开了女孩儿嘴角的笑意,也吹进了他尘封以久的心门。
她放松了,不管将来如何,至少此刻,要做一个幸福的新娘子。
他肯定,确定以及笃定,他要让她成为世上最幸福的新娘子。
嘉黛向他款款而去,一心想扮演一个优雅的新娘,近在咫尺,触及他的一刹那,“大——”叔字还未出口,前脚叫婚纱绊住,身心,俱向前倾倒。
男子顺势接住,乐得个满怀,忍不住调侃,“这婚还没结呢,就一刻也赖不住,直往人怀里扑了,恩,丫头?”
糗大了,小脸儿赛过胭脂红,一个女人,一生就难得这么一次最美,她还偏偏砸了锅,又被那只狐狸取笑了一番,心里拧了个大疙瘩,老大的不舒服。
男子看出了女骇的小心思,凑到她耳边,“你是全世界最美的新娘。”
女孩的头埋的更低,干脆赖在他怀里不见人了。
男子勾起她的下巴,温柔地注视,良久,又将女孩儿收入怀中,紧了紧,舍不得放开。
七十六,毁灭
花车上,女孩儿乖巧地偎进男子的怀里,一双小手捉住大掌,专注地玩弄着他的拇指,她发现他的指头真的很厚实,一根能顶她俩。
“大叔,我们真的要结婚了么?”没有看他,女孩儿轻喃,更像是自言自语,她真的觉得这一切都来得太快,毫无真实感可言,更像是从一个陷阱掉进了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男子将下巴轻搁在女孩儿的头顶,爱怜地吻了吻她的发,“恩,我不奢求其他,这样很好了,我很满足。”男子的眼底柔和成一片,温柔得叫人动容。
两人都不再开口,不需要更多言语,此刻,难得和谐的氛围,最契合这片刻的宁静,像两只单纯的小兽,相互依偎着,享受短暂的幸福,最原始的幸福感,很简单,很纯粹。
婚礼是完全西化的模式,在G市最大的教堂举行,礼堂内,不乏名流贵胄,坐无缺席,礼堂外,还有十数家媒体被拦了下来,也聚集了一干看热闹的民众。
嘉黛心下琢磨着,她这婚也结得恁招摇了点儿,她奶奶的,女人一生能有这么一次,也真他妈不枉活了一遭,她作为女人的虚荣心持续膨胀,继续膨胀,最终达到空前满足,就一个字,过瘾。
本来女儿出嫁,该是挽着父亲的手,幸福就掬在脸上,随时可以滴出水来,庄严地,缓缓地走过红地毯,再经由父亲的手,郑重地将女儿交附予那个共度一生的男人。
想到父亲,她是悔恨交加,悲从中来,逝者已矣,现在,至少她还有一个亲人,杨妈理所当然成了那个送嫁之人,苏悦然那小妮子自然也逃不过,乖乖儿地做了她的伴娘,那妮子,本就生得俊,这么一打扮,大有喧宾夺主的意味。
“苏悦然,你今儿是来跟谁抢风头了这是?”嘉黛小声嘀咕,佯作怒样。
“怎么,敢请还不敢当了不是?”悦然也有样儿学样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跟她贫。
“笑话,罩子也放亮点儿,本姑娘是谁啊,还怕你不成。”
这丫头还来劲了,这大喜日子的,她也不想和她抬,得,人不就想当一回女王么,女子有成人之美,就让她美得冒泡,“是是是,你就是一仙女儿,不,仙女儿还没你那股子灵气劲儿。”
嘉黛状似含羞带怯地弯了她一眼,“臭丫头,早说真话不就结了,姐姐我也不亏待你,看到那边那伴郎没有。”悦然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刚好撞上男子的眼睛,她也不刻意回避,那样更尴尬,她等着男子先移开视线,不想那男人面无半点儿难色,还朝她爽朗一笑,棱角分明的男子,俊朗而温文,他这倾城一笑,着实意料之外,勉强扯动嘴角,极不自然地,回他一个皮笑肉不笑。
嘉黛的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诶诶,回魂儿了,怎么样,那男的是子恒他助手,青年才俊,为人处世也得体,看他对你有点儿意思,要不,姐姐就当一回红娘?”
“怎么,自己嫁了还急着把别人送作堆儿啊,别瞎操心了,专心点儿,马上要踩地毯了。”
嘉黛撇撇嘴,得,先把自己嫁了再说,苏悦然,嘿嘿,那妮子,等着瞧吧。
缓缓地步过红地毯,杨妈将她交到了慕子恒手中,那狐狸一脸深情地望着她,她不好意思地埋下头,她要申明,她这不是故作矜持,她是真有些害羞了。
“慕子恒先生,请问你愿意娶你身边这位美丽的小姐为妻吗?照顾她,爱护她,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相爱相敬,不离不弃,永远在一起。”和蔼的神父,以一片慈悲之心,普照众生,从他口中,说出最庄重的誓言。
“我愿意。”笃定的男声,平稳而洪亮。
“童嘉黛小姐,请问你愿意嫁给你身旁这位高贵的男士吗?照顾他,爱护他,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相爱相敬,不离不弃,永远在一起。”
嘉黛只觉莫明的心慌,太阳穴突突地跳,有种很不祥的预感,顿了顿,全场的人都在等着她的答语,终于,她轻声开口:“我愿意。”说完很心虚,她说的时候心里是在想着另一个男人,他此刻,该是在哪里舔伤。
华丽的套房内,满室的颓然突兀起,和这华丽鼎成极不相称的画面。
毫无生气的男子很随意地斜倚在沙发上,混乱地胡渣有些弄花了他漂亮的脸,啤酒罐子放肆地洒了一地,空气中隐隐有几许酸腐的味道,呛入鼻腔,像是未吃完的泡面发霉了。
男子的眼睛微微睁着,仇恨地盯着屏幕,当女子说出我愿意三个字时,捏住的刀片,轻轻划过手腕,那锋利足以割断血脉,鲜艳的血,夺目的血,顺着掌心的纹路,疯狂地蔓延,蓄在指间,摇摇欲坠,晃几晃,终是离开了人体,滴落。
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男子的嘴角却勾起阴冷的弧度,笑得绝望也笑得绝 美,他说过要她后悔的,他死了,她的心就永远困在他身上,灵魂,一辈子也得不到救赎。
他要让她后悔,他要拉她沉沦,生不能成正果,死就一同毁灭吧,三人纠结,缠入修罗炼狱,一齐痛永生。
七十七,残阳
嘉黛要准备扔花球了,后面的未婚女士排排站着,稍微拥挤,谁都想抢个好兆头,嘉黛轻笑,都说婚姻是坟墓,但偏偏还有人排着长队,争先恐后地想往里头跳。
嘉黛远远地看着,已经成为她丈夫的男人,接了个电话,神色凝重起来不复一贯的温润,眉心轻蹙,直觉,肯定出事儿了,果然,男子阔步冲着她而来。
男子三步并作两步,很快逼到了近前,嘉黛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不说话,只是等着他自己开口。
男子像是做了很强的心理建设,终于,沉着声音道:“圣阳自杀了,现在在医院急救——”
呼吸一窒,手松了,花球坠到地上,仿佛心跳都停止了,她甚至听不进他的后话,脑袋里只有两个字——自杀,就不停地转,思绪被他纠缠着,停滞不前,是下意识地在逃避,不敢往深处想,怕噩梦转成现实,她会就此沉沦,永生不得救赎。
下一刻,幡然惊醒,竭尽全力奔向教堂外的天地,骤变,风凌厉起来,肆虐着,掀掉了她皎洁如月华的头纱,凌乱了掬成花样的发。
男子追上来,将女孩儿圈在怀中,女孩儿发了疯似地挣扎,嘶吼,带着浓烈的绝望,一心要挣脱所有的束缚,满世界地,要寻找她的救赎。
男子任她在怀里疯狂,只是死死地箍着她,不放手,女孩儿朝他吼:“你放开我,让我去见他,他说了要让我后悔,他要折磨我一辈子。”
男子痛心疾首,更大力地将她紧在怀中,“不会的,他不会死的,你相信我,我们这就去医院。”怀中的女孩儿稍微平静下来,身子还在剧烈地瑟缩。
加护病房外,两位可怜的老人相互依偎,阳妈靠在丈夫的肩头,泪水决了堤,人,无论是谁,面对死亡,都是脆弱的,坚执如阳爸一面儿要安抚妻子,怕是心中再大的痛也只能往肚里吞,这个家,他是顶梁柱,孩子命悬一线,要是他再倒了,那就真的毁了。
她和慕子恒就立在不远处,两个老人似乎再腾不出力气理睬他们。
泪水源源不断地涌进眼底,蓄满,夺眶,滑落,如此反复,当她再一抹脸的时候,满手的湿润,原来她在流泪,刚才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