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 2007年合订本txt
的缚力,抵达天空的彼岸。
珠穆朗玛在我们转过一个山角时突然出现。那几乎是一个平行的视角,但我知道这只是错觉,是距离暂时赋予我与它平等的权利。几乎所有同伴都端起照相机,以纪录自己的荣耀。当然,这种荣耀是虚假的,当我们真正来到珠峰脚下的时候,我们才明白自己不可能与它出现在同一个镜头里,这一点如同我们不可能与神灵出现在同一个镜头里一样显而易见。与珠峰的合影只是我们通过现代技术炮制的一个谎言,现代科技的成就之一就是把制造谎言的过程简化到只需轻轻一击,传播这样的谎言则更不是费吹灰之力。它使虚假显得更加真实可信,并很快走到了反面,导致了信任的危机。没过多久,假象就被始终沉默的石头击碎。珠峰下面到处是各种形号的石头,像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彼此挤压或者依靠。石头掩埋了道路,使攀登过程异常艰辛。每个人的登山动作都像狗熊一样笨拙和缓慢。没有人说话,他们只顾艰难地喘息,甚至没有勇气仰望一下那悬在头顶的山峰。
我还是感觉到轻微的激动。尽管此行并不以登山为目的,但这次经历显然与攀登我家后面的那个土坡有所不同。除了缺氧和疲劳带来的正常反应外,我并无更多不适。我显然有理由为自己冒险的成功沾沾自喜。在这一刻,我跨越了一道对自己封禁多年的门槛。而这种状态,又助长了我的某种野心。即使走过的第一大本营,我仍然不愿就此停止自己的脚步,不愿意在离珠峰越来越近时突然折返下山。野心是一种古怪的病症,而极端的处境则是它的诱因。这种病症通常使我们对自身能力的估计显得草率、简单和失实。
少年时,我对攀登珠峰的英雄充满敬佩。攀登珠峰的纪录电影,是我在那个时代看到第一部“大片”,不仅有着壮美的大场面,而且情节也惊险离奇——登上世界最高峰,本身就是一件离奇的事情。而祖国、人民这样一些大词,也在报纸广播的裹携之下汹涌而来,迅速将我覆盖。于是,我在作文里表示了长大接好革命的班这类宏伟志愿,显然我病弱的小身体一时还无法给这样的志愿提供支撑。对于攀爬类动作有着先天的恐惧,心理与生理的双重脆弱很可能使我慷慨激昂的表白成为空头支票。我最喜欢的运动是跳鞍马,我可以在跃起的刹那从鞍马上翻滚而过,出于炫技的考虑,我甚至将跳板从鞍马边拉开一两米远,使得整个跳跃过程显得更加刺激和舒展。但是每当体育老师带领我们爬绳的时候,我都会愁眉不展。在摇晃的绳子上,我手臂吃力,身体笨拙,悬在半空的高度更令我晕眩。我像树枝上一个摇摇欲坠的果子一样忐忑不安。很多年后,我尝试过攀岩,但仍以失败告终。
我想像我这样没出息的人毕竟是少数,更多的人对于攀登充满渴望。他们不仅用长度,而且用高度来计算他们的路途。显然,这是在证实某种能力。于是,他们的视线开始寻找最大的攀登物,那么,在大地上,就不可能有比攀登珠穆朗玛峰更高的理想。'6'最高的山神预示着他们的伟业也标定了他们的界限,他们的足迹不可能比珠穆朗玛更高哪怕一寸。他们试图证明自己的伟大,却反过来证明了山的伟大。他们的全部努力仅仅验证了山的不可超越。珠穆朗玛提供了天梯也拦截了去路,它用最通俗的语言规劝人类——你们的生活其实是有限度的生活。
珠穆朗玛收容我们的梦想,同时为我们划定了道路的终点和生命的终点,并要求我们最终回到地上,如同藏民,在高山上安置世俗的家。我们无须把自己虚构为神,也不可能打造一副超自然的臂膀。承认自己是一个凡夫俗子,也许是登山者的最大收获,是对于山峰和自身的最终理解。西藏让我们目睹了神与人的分工,人们把难以完成的事业交给神,这是对自然与神的敬畏,同时也是对自身的保护。
本文摘自《读者》2007年第07期P30
吴冠中撕画
丰绍棠
世称吴冠中先生为“艺术混血儿”,他由初小而高中而师范而工业学校而杭州艺专之跳跃性极大、互不搭界的独特经历,促其率而滋生出离经叛道气质,当中国传统笔墨养育他时,西洋绘画技巧又使他找到了艺术恣意扩展的天空。吴先生数十年朝耕夕耘艺术之壤,汲取丰富养料,执著地求异觅新,其画作将中国画的韵味、意境与西方现代形式美圆满地结合起来,为海内外所瞩目。
20世纪80年代初期,吴先生画作曾以百万港元被人购藏。然而令人惊异的是,吴冠中恰恰是在作品走红时开始了撕画。对他这样的大艺术家而言,撕画就意味着撕钱,那是小数目的钱吗?吴先生不是犯傻吗?对于亲友的屡屡劝阻,他始终置若罔闻,依旧潇洒地一幅一幅撕下去,毫不吝惜。一次,他这样回答记者“最近忙什么”的问询:“人老了趁现在活着,赶紧将那些自己觉得不满意的作品撕掉。”
吴冠中只喜欢艺术,别的如金钱、名气都已视作身外物了,所以撕起画来胆壮、气足,毫不手软。
本文摘自《读者》2007年第07期P12
我怎样飞向了自由的天地
丁玲
我出生的家庭,是一个没落的望族,这种家庭对于人一点好处没有。好容易我母亲冲到社会上来而且成为一个小学校长。我也完全由我母亲的教育而做一个女子师范学校的预科生。但我的母亲由于环境和时代的限制,她的思想也不过是使得我将来有谋取职业的本领,不至于在家里受气,和一个人应该为社会上做一番事业。我自己呢,完完全全是一个糊涂的小孩子,从来也没有过什么思想,顶满意自己的环境,觉得自己很聪明,校长、教员、同学都喜欢我,可是这时忽然来了“五四”。“五四”的思想在那时因为我的年龄和知识都够不上接受什么,没有什么直接影响,但对于我的前途却有很大的关系,我之所以有今天,不能不说是“五四”的功劳。
“五四”那年,我正在桃源女师预科读书。这个学校以前没有过什么社会活动。但“五四”的浪潮,也冲击到这小城市了。尤其是里面的一小部分同学,她们立刻成立学生会,带领我们去游街、讲演、喊口号。我们开始觉得很茫然,她们为什么这样激动呢?我也跟在她们后边,慢慢我有了一个思想:“不能当亡国奴。”她们那时在学校里举行辩论会,讨论很多妇女问题、社会问题。教员很少同情她们,同学们大多数赞成她们。我很佩服其中的两个同学:杨代诚和王剑虹。可惜由于我那时班次低,年龄小,没有同她们在一起,然而只要有机会我就表示了我的态度。譬如有一次她们讲到女子剪发,同教员们做了很激烈的论争,教员讲话,我们不鼓掌;王剑虹一讲话,我们就鼓掌。会后许多人都把辫子剪了,我也不假思索的跟着做。现在剪发是太平凡了,而且成为当然的现象,但那时却是件大事。我们为着没有辫子,四处遭受冷嘲或责骂。后来她们又办了一个贫民夜校,看见我喜欢活动,叫我去教珠算,学生们看见我比讲台的桌子高不了多少,都叫我“崽崽先生”。
这一群同学当时是我的指路明灯,她们唤起我对社会的不满,灌输给我许多问号,她们本身虽没有给我以满意的答复,却使我有追求真理的萌芽。后来我又随着王剑虹、杨代诚到了上海,她们把我领到广大的领域里。我们做了很好的朋友,茅盾先生在《丁玲传》里说到她们。现在让我纪念早死的剑虹,和致意活在南方的一知吧(一知即杨代诚)。
我的母亲在常德,当时她如何受到“五四”的影响,我不大清楚。总之,当我暑假回到家时,我的母亲便同我谈到转学问题,她觉得一个人要为社会做事首先得改革这个社会,如何改革这个社会是今天必求的学问。一般的师范中学的课程,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她说长沙周南女子中学要进步得多,那里面有新思想。于是母亲自己把我送到长沙,把我托付给她的一个旧同学陶斯咏先生了。一年半以后,我母亲又放手让我随王剑虹到上海去,也基于这种思想,她要使我找着一条改革中国社会的路。后来她自己也打到了这条路,她完全同意我,我们不只是母女关系,我们是同志,是知己。从那时离开她二十多年,我都在外奔波,她从没有后侮,而且向往着我的事业,支持我。我的母亲呵!你现在生活怎样?我们被反动者们封锁了隔绝了,你无依无靠,但是你会挣扎的,你的生命力是坚强的。中国今天已经有了和平民主的曙光,中国的道路和我的道路都已经很明白的摆在中国人民面前了。这二十多年的革命历史,多少先烈在前面牺牲了,他们的血,和我们的奋斗不是白费的。母亲呵!你愉快吧!祝福你健康的活在人间,不久的将来我们会再见的。母亲!
进了周南之后,幸运的是我那一班的国文教员陈启明先生是全校最进步的人物。我们那时把他看成一个神圣的人物。他是湖南第一师范毕业的学生,同当时即在湖南有名的毛泽东同志是同学。他订了许多外边的杂志报纸,他在那些文章上用朱笔画上圈交给我们读,读不懂他便讲解。很多《新青年》上的文章成了教材。我们同学大部分都不大注意别的功课,欢喜谈论问题,反对封建制度成为那时主要的课题。我在这种空气中,自然也就变得多所思虑了,而且也有勇气和一切旧礼教去搏斗。当我再回到家里的时候,首先我废除了那些虚伪繁琐的礼节,公开指斥那些腐化生活,跟着也得着我母亲的帮助把婚约解除了。大家都认为我是大逆不道,都责备我母亲对我的放任,可是我是多么骄傲。陈启明不只在思想上替我种下某些社会革命的种子,而且是多么鼓励我从事文学。在没有进周南以前,当我还在小学的时候,我便读过很多的小说,可是我的作文总不十分好。因为是用文言作文,有时还要我作四六文呢。陈启明介绍我读了许多新小说,新诗,我那时即读胡适的文章、诗、他的翻译小说,读康白情的诗,读秋瑾的《秋风秋雨愁煞人》,《最后一课》、《二渔夫》等是我最喜欢的。当然那故事的情调,写普法战争,法国感到快要亡国的痛苦,是深合于那时我们的情绪的。于是我便学着写,写诗,写散文,还写过一篇小说,有两首小诗刊载在陈启明等编辑的《湘江日报》上。这些东西当然是非常幼稚,算不得什么写作,不过却培养了我的文学兴趣,使后来我在社会上四处碰壁无路可走的时候,我会想起用一枚笔来写出我的不平,和对于中国社会的反抗,揭露统治阶级的黑暗。一直到现在,使我有这枚笔为中国人民服务,陈启明先生给我的鼓励是有作用的。
陈启明因他的思想“过激”,而被解聘,我们感到很大的难受,我随着几个年长的同学又跑到一个男子中学去读书。这时这几个同学因为年龄和知识都比我较大较高,大家都感觉到在这个学校里也学不到什么,她们便离开了学校,准备自修。我呢,总觉得要向一个更遥远更光明的地方去追求。恰巧王剑虹从上海回来了。她向我宣传陈独秀、李达他们在上海要办一个平民女子学校,她邀我一起去。我又得着我母亲的赞助,抱着满怀的幻想到上海去了。自然,我并没有一下便找着光明大道,我打过几个圈子,碰了许多壁才走上正确的路的。但从这时我却飞到了一个较广阔,较自由的天地。我是放任过我自己,勇敢翱翔过,飞向天,被撞下地来,又展翅飞去,风浪又把我卷回来。我尽力回旋,寻找真理,慢慢才肯定方向,落到实际。我虽没有参加“五四”,没赶得上,但“五四”运动却影响了我。我在“五四”浪潮极后边,它震动了我,把我带向前边。
本文摘自《读者》2007年第07期P06
我和村上君
林少华
由于我翻译村上春树的作品,一二十年来译了三十多本,就有不少人猜想我和村上关系很“铁”,问我和村上见了几次,见时村上请我吃了多少道“料理”喝了多少瓶威士忌以及有多少艺伎作陪。我说只见了一次,见时既无“料理”又无威士忌,艺伎更是影都没见着。对方于是显得大为失望,甚至说村上“真不够哥儿们”。说实话,我也失望。我多么希望村上君请我去东京最有情调的“料亭”(高级日本料理店)吃着最考究的“怀石料理”(日本关西名菜),喝着最高档的日本清酒啊!甚至希望他陪我去箱根泡两天温泉临走再送一个250克重的日元“红包”。然而没有,真的没有,不是我得了好处就忘,或担心“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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