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 2007年合订本txt







大学者与“土包子”
卞毓方

  笔者曾和季羡林老先生共进早餐和午餐,那还是在他住院之前。前者是我去早了,正赶上他忙,还没顾上用早点,得,客来了,那就放下手中活,一起随便吃点东西吧;后者是我去迟了,或是谈话时间拖长了,碰上开饭时间,拉你一起上桌。先生的食谱——你可别抱多大奢望,粗茶淡饭,淡到说不出什么印象,拼命回忆,仅依稀记得早餐有小米粥、花生米、腐乳,午餐有馒头、大葱、青菜,此外还有一杯茶。对了,先生特别喜欢吃花生米,在301医院,笔者曾细问过他的饮食,早餐仍保留这种一贯制的小吃。问,您这么大了,又没有装假牙,怎么嚼得动?先生笑笑,说,没问题。

  也曾请先生出外吃饭,专门选择了一家上海饭店。先生以他惯有的诙谐,说:“今天既然出来,打定主意就是要让你多破费几文,可是胃不帮忙,我的胃是农民的,只对青菜萝卜豆腐感兴趣。”结果,点的只是一碗面条,外加几碟家常小菜。

 先生自1946年留学回国,端上北大的饭碗,就与贫困绝缘。不仅脱贫,而且致富。前几年,杨澜在凤凰卫视对季先生作过一次访谈,其间问到:“你放弃了国外优越的工作条件,回到国内,是什么驱使你这么做的呢?”先生回答:“钱多。”他接着解释:“当时副教授月收入50元,正教授80元,而一石谷才2元钱,薪水和物价实在很悬殊,所以我选择了回国。”这说的是上世纪40年代中期的事。那么,50年代呢?据先生自述,50年代初他被评为一级教授,工资345元,加上中科院学部委员的津贴,每月100元,总共445元。这收入是相当高了。当时吃一次“老莫”(莫斯科餐厅),大约1。5元至2元,汤菜俱全,外加黄油面包,还有啤酒一杯;如果吃烤鸭,也不过六七元一只。

  先生的富裕程度,可以从他的业余爱好得到旁证。50年代初,他开始收藏字画,自订标准:“齐白石以下的不收。”务必记住这个标准,先生要就不玩,一玩就动真格的。齐白石以下,是今人,今人他不入眼,他要的是清代明代元代宋代而上,是古籍,是文物。玩的就是心跳,仗的是什么?是钞票!

  不管先生有多少钱,小时候的烙印,总也磨洗不掉。他在官庄是一个穷娃;在济南,是一个寄人篱下的穷少年;四年清华,贫穷依然和他如影随形。先生曾告诉笔者,一日三餐,他总是在最后的时刻去食堂,那时,好菜都被人吃光了,他就买点剩下的孬菜,一个人飞快吃罢了事。查《清华园日记》,季羡林收到了稿费,自我犒劳,通常只是上街买点烤红薯、板栗、荸荠,偶尔奢侈一下,请别人,至多烤鸭一只;而朋友请他(当然是穷朋友),情形有时更惨,譬如,他1933年11月13日的日记说:“过午,坐在图书馆里,读下去,读下去,忽然被人拖走了,拖到合作社,请我吃东西,结果肚子里灌满了豆浆,接着又是上体育。满以为晚上可以把过午的损失补回来,于是又坐在图书馆里读下去,读下去,忽然又被人拖走了,是到合作社请我吃东西,结果仍灌了一肚子豆浆。”

  穷小子当上大学教授,乌鸦脱胎变成凤凰,骨子里,还是一股逼人的寒酸气。和季羡林交往,你绝对看不出半点富贵相。据他的儿子季承说:“爸爸容不得丝毫浪费,房间里亮着电灯,只要没人看书,他就把它关掉,在自来水前洗东西,时间一长,他就要呵斥,所以后来我和姐姐帮他洗衣服、被褥,干脆拿回自己的住处,洗好了下次再带来。”

  另一方面却又异常大方:对于那些经济困难者,不管认识不认识,只要求到他,必然出手帮助。这种菩萨心肠,令人油然想起他的专业:佛教研究。先生偏又不信佛,他这么做,是缘于对贫穷的感受,对他人的关爱。李玉洁老师说:“以前在朗润园,这样助人为乐的例子多了,先生有一点,赞助了还不让说,他说这是出于真诚,真诚就不要宣扬,不要报答。”

  史学家、剧作家兼报界元老唐振常先生精于美食,著有多种饮食小品,友人谭其骧先生曾分析其独特优势:“从小有吃——出身于大富大贵之家;会吃——亲友中有张大千等美食家;懂吃——毕业于燕京大学,有中西学根底;有机会吃——当记者游踪广,见的市面大,吃的机会多。”唐先生闻言大笑,深以为然。与唐先生相比,季先生落败在第一项,这是最为关键的,尽管他后三项毫不逊色,然而,财富、地位能改变他的命运,却改变不了他的底色,由幼及老,他始终是一个“土包子”。

本文摘自《读者》2007年第07期P48


诚实的拒绝
张翔

 前些天,一个建筑公司的朋友跟我谈起他刚失之交臂的生意时,频频叹息,颇感遗憾。

  那是法国的一个服装公司想到深圳来做一个展销会,其中需要搭建一个巨大的舞台,于是找到他们。当然,同时也找到另一个德国独资的建筑公司,作为竞争对手。

  当策划出来之后,他们准备与客户商谈。而在此之前,他们早已经悄悄摸清德国公司的计划,对方开出的完成时间是20天。他们合计一下,这也正好是他们至少必须的建设时间。显然这样他们就不占有很强的优势了。于是,他们就将策划中的建设时间强制改为了16天,整整压缩了4天,这就意味着他们得以超常的速度和强度去完成这个任务。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认为在这个以速度著称的城市里,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

  然而,结果却令他们大跌眼镜,因为客户居然还是选择了那家德国建筑公司,而且还给对方整整25天的时间。他们很诧异这样一个结果,于是特意上门去听取意见,结果对方解释说,他们在全世界的许多大都市都进行过同样的展销会,搭建的都是同样一个舞台,得到所有的经验和数据表明,搭建好这样的一个舞台最少也需要20天。而他们公司的16天计划显然不能给大家一个完美的成果的,同样他们的不诚实也让大家缺失了足够的安全感。

  朋友顿时恍然大悟,懊悔不已。因为他明白了,这个商业社会里,人们首先追求的不是单纯的速度,而是足够让人安全的诚实。

  这让我想起了另一个故事。在2000年,中国的一家刚创办的网络公司迎来了一个非常难得的大客户。他们的经理亲自接待了这个重量级的客户。对方拿着策划书,问那位刚刚创业的经理:“请问这个项目要多久可以完成?”

  经理回答说:“6个月。”

  客户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接着问道:“4个月行吗?我们给你加50%的报酬。”

  经理不假思索地摇头拒绝道:“对不起,我们做不到。”

  的确,按照当时的技术水平4个月是很难完美地完成这个任务的,所以这位经理忍痛舍弃了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诚实地拒绝了这桩大业务。

  结果,客户听后开怀大笑,马上在合同书上签下了名字。他对经理说:对您诚实的拒绝,我感到非常满意,因为这反映出您是一个很真实和稳重的人,而在您领导下的产品的质量一定是有保证的。

  两年后,这个小网络公司的这位诚实的经理一跃成为了“中国十大创业新锐”,一年后他又荣获了首届“IT十大风云人物”称号,而他的公司在短短的三年之内,从一个小网络公司成为全球最大的中文搜索引擎公司。

  时至今日,这个经理的名字和他的诚实的信誉始终没有改变,他叫李彦宏,而他的企业名字早已为世人所熟知,它的名字叫百度。   

本文摘自《读者》2007年第07期P53


长征路上传教士
何立波

  在红军长征队伍中,有一位传奇的外国人。他,就是英国传教士勃沙特(汉名薄复礼)。勃沙特是瑞士人,后随父母移居英国,供职于基督教会。1922年10 月,英国基督教会派25岁的勃沙特前往中国,在贵州境内镇远、黄平、遵义一带传教。勃沙特热爱中国传统文化,他根据孔子讲的“克己复礼”,取了中文名字 “薄复礼”。

  1934年10月初,勃沙特与妻子罗达从安顺返回镇远途中,在旧州城外遇到了离开湘赣苏区进行长征的红六军团,并被红军战士作为帝国主义的间谍抓了起来。勃沙特被红六军团军团长萧克请去,帮助翻译刚刚缴获的一张法文贵州地图。在当时,萧克指挥作战使用的是中学生地理课本上的20厘米地图,过于简单。获得这张新地图令萧克十分兴奋:“我们现在有了一张贵州地图,真让人高兴。”然而红军将士中没有人懂法文,萧克十分着急,只好找勃沙特碰碰运气。勃沙特生于瑞士,懂法文。萧克亲自提着马灯,指导勃沙特翻译地图。应萧克的请求,勃沙特把地图上重要的山脉、村镇、河流等中文名称译出来,然后一一标注在地图上。萧克对勃沙特很满意,他后来回忆说:“在合作之后,固有的隔膜消除了不少,尤其令人难忘的是,我们后来转战贵州东部直到进入湖南,其间全是靠这张地图。”勃沙特同样对萧克充满了好感,他后来写道:“年仅25岁的萧克将军,相当热情开朗,是一位充满渴望和追求精神的红军将领。”

  当时,勃沙特被扣了下来,担任了红六军团向导。贵州“天无三日晴,路无三尺平”,道路崎岖,红军整日行军,有时夜里也不休息,勃沙特感到苦不堪言。不过在行军途中,红军战士格外照顾这位洋教士。他们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给勃沙特穿,宿营时尽量让他睡在用稻草铺垫的床上,而自己却睡在潮湿的地上。1934年10月24日,红二、六军团贵州印江县木黄胜利会师,后转战湘西。在湘西,他见到了“两把菜刀闹革命”的著名红军将领贺龙。勃沙特致函朋友、曾经医治过贺龙侄子的医生贝克尔,请他给贺龙写信以释放他,但遭到贺龙的拒绝。贺龙说:“你们不要寄希望于我同贝克尔先生往日的友情,在新的政权里,一切友情甚至家庭联系,都要服从共产主义原则。”

  天长日久,勃沙特逐渐对红军产生了好感。勃沙特惊奇地发现,红军注重文化学习和政治教育,娱乐活动也搞得有声有色,红军的官兵不赌博、不抽大烟,红军军纪严明,买卖公平,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他有一次染病,红军指战员不仅专门为他找了一匹马驮着他走,还特意找来中医为他治病,后来还派出担架员抬着他翻山越岭。勃沙特后来回到昆明时曾对友人说:“如果农民都知道共产党红军是怎样的,就不会有人逃跑了”。在交往中,红军战士也喜欢上了这个大鼻子牧师,对他的称呼也开始改变了,由“大鼻子”、“洋鬼子”变成了“薄牧师”甚至是“老薄”了。出于对红军的感激,勃沙特为红军做了很多好事。他写信给上海、南京等大城市的朋友,请他们为红军采购药品,筹集经费。他还经常为红军翻译外国报纸,有时还被请去为红军编织毛衣。在红军中呆久了,勃沙特终于认识到:被国民党和西方报纸称为“匪徒”的这些人,原来是一群马克思主义者,是以苏联为样本的中国苏维埃政权。

  1936年4月12日,红二、六军团兵分两路向滇西疾进,逼近昆明。萧克决定释放勃沙特,亲自向勃沙特宣布了释放令,并以“湘鄂川黔省肃反委员会”的名义为他开具了通行证。萧克对勃沙特说:“你是一个瑞士公民,瑞士不是帝国主义国家,没有同中国签订不平等条约,也没有在中国设租界地,我们决定放你走。”临行前,萧克、王震、红二军团保卫部部长吴德峰为勃沙特饯行。地方名流周素园以及被俘的国民党中将纵队司令张振汉作陪。为表示感谢,萧克专门为勃沙特做了一道拿手菜——粉蒸肉。萧克告诉他,不反对他在离开红军后仍留在中国,甚至还可以办一所学校。红军给勃沙特发了10块银元的路费,并告诉他如何前往昆明。勃沙特随红军长征时间长达18个月,转战贵州、四川、湖北、湖南、云南等5个省,行程达6000英里,成为红军长征途中一名奇特的参加者。

  勃沙特离开红军之后,不久去了昆明,开始整理自己在红军中的那段亲身经历,写成回忆录——《神灵之手》。在“自序”中,勃沙特写道:“许多报道,因抓我们这些人的举动,而将红军称为‘匪徒’或‘强盗’。实际上,红军的领导人是坚信共产主义和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信徒,并在实践着其原理。” 1936年11月,《神灵之手》由伦敦哈德尔…斯托顿公司出版发行,成为西方最早介绍红军长征的专著,比埃德加·斯诺的《西行漫记》还早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