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女孩





  就这样,那双有我的脚在里面的皮鞋把这两个男人领到了班纳小姐面前。一半说得没错,她正急着要见凯普将军。她伸出胳膊抱住他,让他把自己抛到了空中。这一切就发生在阿门牧师和阿门夫人眼前。阿门牧师和夫人虽然是丈夫和妻子,却从未碰过对方,甚至在他们自己的房间里也不会动手动脚的——这是老鲁告诉我的。后来在深夜,当所有人都该睡觉而实际上却没有睡时,班纳小姐打开了她的房间门,凯普将军迅速地从他的房间走进了她的房间。所有的人都听到了这动静:因为我们没有窗户,只有木头的屏风。 
  我知道班纳小姐会叫将军到她的房间来的。在那天夜里的早些时候,我曾告诉她凯普是客家人的叛徒,而他同样也会对她不忠心的。她对我非常生气,仿佛我说这些事是在诅咒她似的。她说凯普将军是个英雄,他把她留在广州只是为了去帮助拜上帝会。这样我就接着告诉了她那个回到蓟山的男人所说的话:凯普将军为了金子已经娶了一个中国银行家的女儿。她说我的心是烂肉,而我的话则是流言养肥的蛆虫。她说如果我相信这些关于凯普将军的事,那么我就不再是她的忠实朋友了。 
  我对她说:“如果你早就对某件事深信无疑,你怎么能突然停止相信呢?如果你是个忠实的朋友,你又怎么会不再是呢?”她没有回答。 
  夜深时分,我听到了音乐盒——就是当班纳小姐还是个年轻姑娘时她父亲给她的那个音乐盒——演奏的音乐。我听到了使得阿门夫人热泪从眼里夺眶而出的乐曲,但是现在这音乐却使得一个男人去吻一个姑娘。我一次又一次地听到班纳小姐的叹气声,她的快乐是如此之多,以至于都溢了出来,渗入我的房间,变成了悲伤的眼泪。 

  我又在邝的住宅里开始洗我的衣服。过去通常是西蒙来照料洗涤——那是嫁给他的好处之一。他喜欢清理房间,抖开干净的床单,把它平平整整地铺在床上。自从他离开以后,我不得不洗涤自己的衣服。投币洗衣机在我住的大楼的地下室里,而那儿的霉味儿和昏暗的灯光使我的神经高度紧张,那种氛围激发起了我的想象力。不过邝也是同样。 
  我总是要等到我的干净内衣都穿完了,然后我把三大包要洗的衣服扔进汽车里,往巴尔博亚街开去。即使是现在,当我把我的衣服塞进邝的干衣机里,我还在想着她在我对爱情充满希望的那一天所告诉我的故事。当她讲到快乐变成悲伤的那一部分时,我说:“邝,我再也不想听这些了。” 
  “啊?为什么?” 
  “它使我不开心。而现在,我却想保持良好的情绪。” 
  “也许我再给你多讲一些,就不会不开心了。你知道班纳小姐犯的错误——” 
  “邝,”我说,“我不想再听有关班纳小姐的事了,再不想听了。” 
  多大的力量!多么的让人宽慰呵!西蒙使我觉得自己这么强大,这真让我感到惊奇。我能够与邝抗衡了。我能够决定自己应该听从谁的以及为什么要听,我能够与某个和西蒙一样的人——实实在在、有条不紊、合情合理——呆在一起了。 
  我从未想到他也会用鬼魂来填补我的生活。 

  
   

  
 
 
 

 
 
 
 
 第六章 火焰升腾




  在那个西蒙第一次吻了我的晚上,我终于了解了有关艾尔萨的事实真相。那时春季学期已经结束,我们正在伯克利大学校园后面的山丘上散步,一边抽着一支大麻烟。这是个温暖的六月夜晚,我们走上一个地方,看到橡树林里微小的白色亮点在闪烁,宛如是圣诞夜似的。 
  “是我的幻觉吗?” 
  “是萤火虫,”西蒙回答说,“它们令人惊异吧?” 
  “你肯定吗?我以为它们并不生存于加利福尼亚,我以前还从未看到过它们呢。” 
  “也许是某个学生为了工作需要效益研究的实验而饲养的,然后又放走了它们。” 
  我们坐在一棵倒塌的大树那满是斑点的树干上。两只忽隐忽现的小虫弯来绕去地朝着对方飞去,它们的相互吸引看来是偶然的,但又是命中注定的。它们的光亮一闪一熄,宛如飞机朝着同一条跑道飞去似的,越来越近,直到它们在一瞬间合成一体闪闪发光,然后熄灭了光亮,黑糊糊地飞掠开去。 
  “那就是你的浪漫史吧。”我说。 
  西蒙笑了起来,直视着我。他笨拙地把他的手臂环到我的腰上。十秒钟过去了,二十秒,我们没有移动。我的脸开始发烫,我的心急促地跳动着,我意识到我们正在跨越友谊的界限,正准备跳过栅栏奔向荒野。确实没错,我们的嘴,就像那些萤火虫一样,上下迂回地朝着对方凑过去。当他的嘴唇触到了我的嘴时,我闭上了眼睛。我们两人的嘴都在颤抖,也都是试探性的。就在我把身子紧靠过去以便让他能更有激情地搂住我时,他放开了我——实际上是推开了我,并开始以一种道歉的语气说起话来。 
  “哦,老天爷,对不起。我是真的喜欢你,奥利维亚。有许多事,不过很复杂,因为——哦,你知道的。” 
  我从树干上弹掉了一只虫子,默默地注视着它背部着地旋来转去。 
  “你知道,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时,我们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她对我非常生气,自那以后我没有见到过她。那是六个月之前的事了。事实是,我仍然爱着她。但是——” 
  “西蒙,你不必解释。”我抖晃着腿站立起来,“让我们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好吗?” 
  “奥利维亚,请坐下来。我必须告诉你,我需要你理解,这很重要。” 
  “让我走吧。忘了它,好吗?哦,见鬼!就当它从未发生过吧。” 
  “等等,回来吧。坐下,请坐下,奥利维亚,我必须告诉你这些。” 
  “还有什么必要?” 
  “因为我觉得我也爱你。” 
  我凝住了呼吸。当然了,如果他没有用“我觉得”和“也”来限定他的声明,仿佛我可以成为他情感后宫的一个部分,那我本会很乐意的。但是由于我已深陷于对他的迷恋之中,所以他说的“爱”已足以起到安抚和诱饵的作用。我坐了下来。“如果你听了所发生的事,”他说,“或许你就会懂得为什么我会拖了那么长的时间才来告诉你我对你怀着怎样的感觉。” 
  我的心,怀着一种由气愤和希望交织成的陌生情感,仍然在狂乱地砰砰跳。我们在紧张的沉默中坐了几分钟,在我准备好以后我用一种冷静的语气说:“你讲吧。” 
  西蒙清了一下喉咙,“艾尔萨和我的争吵,发生在十二月,正是学期中休息的时候。我回到了犹他州。我们已经计划好到小科顿伍德峡谷去进行越野滑雪。前个星期我们曾祈祷下场新雪,而最终是铺天盖地地下了三英尺鹅毛大雪。” 
  “她不想去了。”我猜测说,试图让他讲得快点。 
  “没有,我们去了。于是我们就驱车直上峡谷,我记得我们正谈论著对于那些致力于使勒索和银行抢劫少受谴责的可怜虫,是否要给予食物。完全是突然之间,艾尔萨问我:‘你对流产是怎么想的?’我以为我听错了,‘勒索?’我问道。而她说:‘不是,是流产。’于是我说:‘你知道,就像我们以前所说过的,那关于精子对卵子的问题,决定还没有深入到那地步吧。’她打断了我的话,说道:‘但是你对于流产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她这是什么意思,究竟怎么想?” 
  “那也是我问的问题。她慢慢地说,清晰地发着每一个音节:‘我的意思是情感上,你有什么感受?’我说:‘情感上,我认为那不错呵。’然后她就爆发了。‘你甚至都不思考一下这个问题!我现在不是在问你天气怎么样,我是在问你人的生命!我在谈论的是一个女人的现实生活与她子宫里的潜在生命的关系!’” 
  “她歇斯底里发作了。”我急于强调艾尔萨那易变和无理的本性。 
  他点点头,“在小道的尽头,她跳出车,真的非常恼火。她登上滑雪板,就在出发之前,她尖叫着说:‘我怀孕了,你这个白痴。我决不会因生养这个孩子而毁了我的生活。但是我去把他流掉而你却只是坐在那儿,满面笑容地说这不错呵,这让我心都要碎了。’” 
  “天哪,西蒙。你怎么会知道呢?”那就是了,我想,艾尔萨想要结婚,而面对这种前景,西蒙拒绝了。他做得对。 
  “我被震呆了,”西蒙继续说,“我一点不知道。我们对于避孕一向来很小心。” 
  “你认为她是故意疏忽的吗?” 
  他皱紧眉头,“她不是那种人。”他似乎在为她辩护。 
  “你后来怎么做呢?” 
  “我穿上我的滑雪板,跟着她的踪迹滑去。我一直叫喊着让她等我,但是她翻过了一个峰顶,我再也无法看到她了。上帝呵,我还记得那一天真美,阳光灿烂,四下里和煦静温。你知道,当天气晴朗时,你绝不会想到会发生可怕的事。”他苦涩地笑着。 
  我觉得他说完了——自从那天以后,他和艾尔萨就没见过,故事结束了,该是我谱写续篇的时候了。“是呵,”我说,试图让自己的话音充满同情,“在劈头盖脑地把这一切捅出来之前,她本来至少该给你个机会来讨论一下这种情形。” 
  西蒙俯身向前,把他的脸埋在手掌里,“哦上帝呵!”他极痛苦地说。 
  “西蒙,我理解你,但是这并不是你的错,而且现在也结束了。” 
  “不,等等,”他嗓子嘶哑地说,“让我讲完它。”他凝视着他的膝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我走到那条陡峭的防火道,再过去有个禁行标志。就在那过去不远,她坐在一块岩石突出部的顶上,紧缩成一团地在那儿哭泣。我叫喊她,她抬起头看着,显得极其恼怒。她使劲撑着雪杖,往那陡峭而敞开的盆地滑下去。直到现在仍然历历在目:那雪是难以置信地纯洁无瑕和深不可测;她几乎是垂直地在滑下去;但是下到一半时,她撞上了一些粘滞的雪层,她的滑雪板陷了下去,人也斜倒着停了下来。” 
  我看着西蒙的眼睛,它们在凝视一些遥远且已消逝的东西,我感到惊慌起来。 
  “我尽可能大声地喊叫着她的名字。她在用雪杖捣打着雪,试图让她的滑雪板头部能冲上雪面来。我再次喊叫着——‘见鬼,艾尔萨!’——我能听到这喊声,它就像一声沉闷的枪声,接着又是绝对的沉寂。她转过身,眯缝着眼——一定是被太阳光给弄花了眼睛。我认为她并没有看到它——那在她上方足有两百码高的陡坡。那陡坡在缓慢地进裂开来,毫无声息,就像一条巨大的拉链打了开来。那缝隙变成了一条断缝,一片冷冰冰的蓝色阴影,然后快速地蜿蜒而行,一直横穿过去。断缝滑下了一点儿,巨大无比,光滑得犹如溜冰场。接着一切都开始轰隆隆地响动起来——地面、我的脚、我的胸膛、我的脑袋。而艾尔萨,我看得出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在挣扎着甩脱她的滑雪板。” 
  就像艾尔萨一样,我也知道将会发生什么。“西蒙,我不想再听下去了——” 
  “她扔脱了她的滑雪板和她的背囊,在深及其臀部的积雪里蹦跳着窜行。我开始竭力叫喊:‘跑到旁边去!’然后那陡坡倾倒下来,我唯一能听到的就是火车掠过身旁似的呼啸声、树木的断裂声——整片树林就像牙签似地噼噼啪啪折断。” 
  “哦上帝啊。”我耳语似地说。 
  “她在那一片乱糟糟的东西顶上游动——那是你该去做的:游、游,一直游着。接着是……她被吞没……消逝了。一切都吱吱嘎嘎地响着停顿下来,然后变成了绝对的静止。我能够闻得出从折断的树木里散发出来的松树味儿。我的思绪转得飞快,别慌,我告诉自己,如果你惊慌失措,那一切就完了。我从侧面,从积雪未经触动的树木中间滑下去。我一直在告诉自己:记住她被埋没的地方;寻找翘起的滑雪板;用你的一支滑雪板作为标志;用你的滑雪杖挖掘,以逐渐增宽的圆圈向外扩展。” 
  “但是等我到达谷底,一切都与在顶部看到的不一样了。我在脑袋里标出的那个点位,他妈的已毫无踪影,只有碎砾似的宽旷雪野,湿沉的泥浆。我跌跌撞撞地四下里乱转,感到自己就像处于一场双腿已瘫痪的噩梦中。” 
  “西蒙,”我说,“你不必再——” 
  但是他继续讲下去,“完全是突然之间,那奇怪的寂静攫住了我,那是风暴眼中的寂静。在我的心灵里我能够看到艾尔萨,她在那儿。我们是如此密切地联系在一起,她用她的思想在引导着我。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