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冢
恕?br /> 人在半空,他甚至还轻轻地捂了捂心口,似乎那里很有点疼。
“剑”已发出。
——不见血,不回头。
孙青霞的人仍躺在棺中。
但他已反手一剑。
错手一剑。
一把白道惧之三分,黑道畏其七分的魔剑——“错”。
孙青霞毫不意外,甚至是等待已久般剑指罗睡觉。
“错”剑在手,剑气汹涌而发。
让它一“错”到底吧!
剑气飞纵。
人在咫尺,剑在天涯。
“哧”的一声,气先至!
清啸绵延不绝,剑劲在后!!
一旁惊魂甫定的叶云灭猛然低呼了一声:“心猿意马!这就是心猿意马剑法?当真邪门的紧!”
在他说这一句话的过程里,罗睡觉的脚剑已和孙青霞的错剑对了不下十招!
孙青霞手中的错剑像是永不回头的浪子,每一剑刺出都似无章法,一意孤行,不计后果。
“错”剑本来就是错的,又何须收手?何须回头?
只见错剑青芒到处,罗睡觉的“剑”意就像被风吹开的浓雾一样,淡上一淡,缓上一缓。
如此又拆了近十招,罗睡觉紧闭的眼皮下,眼珠渐渐转动得越来越快,似乎正被无穷无尽的噩梦苦苦折磨的情态。脚剑也愈发凌厉迅疾。
他有些心急,他心急是因为他不想被人发现他辛苦的压抑。
——他受了伤。
内伤。
方才戚少商的那一剑,实已伤到了他。
孙青霞到底看出来了没有呢?
错剑的剑势却似乎慢了下来,可就在大家以为情势将转的时候,孙青霞突然右腕一翻,纵剑指天,提身腾纵,迎上了当头袭来的这场“梦”——
他轻轻扬眉,同时扬了扬手中的剑。
“错”与“梦”再次相格,一对而开。
青霞幻彩立刻激荡了整个密林。
孙青霞冷笑一声,迅疾绝伦的朝罗睡觉紧跟着刺出了一剑,可罗睡觉身法奇快,已不在原地,远远退出了错剑的杀伤范围之内。
就在这时,孙青霞手中的剑以常人察觉不到的速率疾疾颤抖起来,剑尖凝起了一滴耀眼的青芒——
“嗤”的一下,那滴青芒竟然离剑飞出,直射后退中的罗睡觉!
“飞纵剑气!”目瞪口呆的叶云灭看见孙青霞这一式,不由声嘶力竭地怪叫了一声。
化成气型的剑意举世无匹,盯上了罗睡觉。
死死钉住。
钉死!
罗睡觉终于张开了眼睛。
张眼的同时,他手中重新亮出了方才那把薄薄的软剑。
他已来不及闪避。
无法闪避。
他只有挡。
出“梦”剑奋力一挡——
“叮”的一声。
碎!
漫天细细簌簌地洒落下无数透明的飞雪,纷纷扬扬,温柔得让人不忍触碰。
——那是罗睡觉的“梦”剑。
罗睡觉的目光已不再狂野,而变成了狂乱。
不能再战!——他告诉自己。
他虽然年轻,但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当断不断,他已深感今日情势不妙——
这个局,已乱。
所以他立刻撒手,弃“梦”,原地拔起,一冲而上,越林而逃。
“孙青霞,我誓要与你再决生死!”松林上空遥遥传来罗睡觉的声音,有些沙哑,凄厉而凄怆。
他的人已在空中一折身,如黑色的大鸟般再度投入深林,一倏隐没,消失不见。
孙青霞没有追上去。
他仰首望着枝桠间隐现的森森碧空,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哀伤,隐有不舍之意。
“梦中剑”罗睡觉已经离去。
但他的“梦”却碎了。
他把一场碎梦遗落在了这里。
罗睡觉逃离的时候掠过一丝疑惑,孙青霞为何不杀了他?——方才那一道已臻化境的飞纵剑气明明可以射穿他的心窝的……
他心里很确信没有人会追上来,但还是忍不住的逃。
越逃越恍惚。
怎么会有一种身体似乎空了的感觉?
怎么会觉得心这么痛?
痛啊,好痛啊……这令人痛的一场“痴”,一场“错”……
此后有近三个月的时间,江湖中没有人看见过罗睡觉。
他藏在当年蔡京送给他的大宅子“香梦苑”里隐秘地静养了三个月,伤才痊愈。
这三个月里,他以不可想象的速度消瘦下去。
他一晚又一晚地失眠,无梦。他只有对着茫然的漆黑睁着眼睛。
大概谁也不会想到,“大梦神剑”罗睡觉差点几乎永远丢失了他的“睡梦”。
林中,依然秋色凄迷,草木扶疏。
罗睡觉遁去之后,一支响箭漫天暴响,尖利的声音骤然穿透了众人的耳膜。
吴其荣和叶云灭的脸色忽然变了。
——那是事情有变的暗号。
怎么会?!
就算罗汉果伏击不中,可这林外早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完颜宗翰所布置的一百金人弓弩手,不是正在严阵以待么?
这样的一张网,居然……破了?
如此精心布置的杀戚之局,竟然……
吴其荣和叶云灭没有再想下去,响箭烟花的尾巴还没有在天空中散尽,他们已经翻身一纵,飞身而退。
他们确实是不相上下的对手——连逃跑时的轻功都速度相当。
戚少商这才慢慢地抬起了头。
他对吴其荣和叶云灭的背影视而不见,转头,朝孙青霞充满感激地笑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对于有些人,已经不是“谢谢”这样的话可以传达心意了。
越是亲密越是信任的人之间,往往越没有太多的表达。
因为不需要,因为心里早已彼此知道。
孙青霞也回复了他一个同样了然的微笑。
他笑起来也很好看,俏俏的,傲傲的,甚至有点孩子气,一笑,即止:
“天机组织的人想必已经到了孤峰镇,方才碎云渊的人马也该在林外把那些桩子拔掉了。”
“恩……”戚少商略一点头,眼中晕开一丝淡淡的惘然之色,似乎陷入了什么难解的心殇。
孙青霞细心地捕捉到了他脸上的异色,随即低低地说了声“我先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形”,便转身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戚少商一动不动地默立了一会儿。
淡淡的阳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如一个来自亘古洪荒的叹息那么长。
林风猎猎,他身边,空无一人。
他咀嚼着自己的寂寞。
老天是公平的,给你多少强悍就给你多少脆弱,如果一个人说他没有,那只是因为他掩藏得太好。
戚少商年少的时候并不寂寞,他那时还不懂什么叫寂寞,他以为不孤独就是不寂寞。所以满腔热血万丈豪情便是他所认为的不会寂寞。
到后来那场背叛、追杀、情乱,他一夜间失去了自己苦心创立的所有基业和人手,他已经懂得了寂寞——虽然千里逃亡的路上他孤独过,但他并不觉得寂寞,因为他的心被一个人塞得满满的,令他受着恩怨爱恨的煎熬,无暇去寂寞。
直到现在——
现在戚少商知道,再没有人能安抚得了他的心殇,消解得了他的寂寞。
——只除了他。
——只除了他!
——只除了他……
从看到那把青龙剑的第一眼起,他再度陷入了这场无边无际的寂寞。
这把相赠故人的剑,乱了他的神,碎了他的心——这点,方应看料对了。
但今日的风雨楼楼主已不再是当年的戚少商——这点,有桥集团算错了。
所以他暗中筹措,将计就计,所以他明知道这是一个杀局,却依旧毅然前来——
就在方应看和雷纯费尽心思一心布局要扳倒这条神龙的时候,他已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按照他的部署,在晴雨阁杨无邪一边退让求全避免交锋,一边争取时间,暗中调度金风细雨楼的宗册财帛、人员精锐——
目的只有一个:
南迁。
风雨楼南迁临安!
当戚少商第一次对杨无邪提起这个想法的时候,杨无邪为之大大地吃了一惊。
震惊。
以至长时间都没有能说出一个字来。
他坐镇金风细雨楼多年,几经风雨,自问有足够的能力揣摩得透历任楼主的缜密心思,甚至能够在他们还没把想法说出来之前便暗自意会,提前实施——
但戚少商……不同。
与之前的苏遮幕、苏梦枕、白愁飞、王小石……都不同。
他本来一直以为,以九现神龙的性情,定会顽抗到底,死守京城。
但戚少商却对他说了这样的一番话:“如今国事凋敝,朝廷积弱已深,已非我等之力所能挽回。京畿沦于金寇铁蹄只是早晚之事,这一片繁华所在即将尽成焦土。与其螳臂当车,以卵击石,不如将金风细雨楼早日南迁,一可凭天堑据江而守,二可助义军转战淮上——说不定还能保得半壁河山,立意中兴,再图后事,光复中原。”
杨无邪在那一刻才真正地服了戚少商。
以前,除了白愁飞,他对历任楼主虽然都忠心无二,但对他们都有自己的一些看法——然而到现在,面对着这个独倚危楼的白衣男子,他终于完完全全地服了他。
——深谋远虑,保存实力,适时应变,当断则断。
——他已是一个真正的领袖。
后来杨无邪把他这番话转述给了诸葛神侯和无情。
诸葛正我听后捋了捋胡须,沉默了一会才道:“王小石托对了人,游龙终已重归入海。”
无情则露出了一丝极少有的淡淡笑容,他想起当年平州军营中那个青衣书生清冷萧烈的一席话,不由无限感怀:“世间知戚少商者,莫过顾惜朝也……”
平州,杀戚之局,已破。
京城,金风细雨楼南迁之谋,已成。
大局,已定。
但恐怕谁也不知道,戚少商赶赴这场琴剑之约而来之时,心里却怀着一分不为人知的隐隐期盼。
这种期盼,他不能深想。
也不敢深想——
那个人……他会不会,尚在人间?
那个人曾说过的话,要与他再浮一大白、共醉无归的约定,真做不得数了么?
他难道,又再次负了这个诺言,或者誓言。
一个人负另一个人,不知道需不需要理由,亦或是不知道需要多少理由才算足够?
失去的感觉必然是很痛的,但离开的那个呢?在离开时未必就不会有更深的痛楚?
世上最痛苦的,并不是心悦君兮君不知,而是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戚少商衣角微抬,踏步向前。
一步,又一步。
残沙颓土中,芳草萧艾下,黑森森的阴影里,隐隐露出峥嵘的一角薄棺。
呵……戚少商轻轻耸眉,依稀间,人立轩窗下,青衫依旧,容颜未改。
泥土,大约是这世间最平凡的东西,却也是世上最让人撕心裂肺的武器——
一掊黄土,碎尽人心。
而命运这回事,谁又能说得清楚?
一世舍身所求的,可能永远也得不到,等你放下时,它偏偏又近在眼前。
而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几许风流终一梦!今日秦时墓,明朝汉家陵。说什么了却君王天下事,说什么赢得生前身后名!
穷万里河山,千秋万古,尽是英雄埋骨处!
多少兴亡事,尽化烟雨中。
不过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将功成万骨枯……
江山折腰,功名误人。
可惜追一世英名,逐半生权柄,从来都是男儿的宿命。就算人人都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悬崖,但人人都不肯先勒马。
戚少商只身伫立,想起当年在残阳疏窗之下,目中见漠漠黄沙、人影如画。
五年前,有人正拾阶而上,一抹青影。
五年后,他对着万顷松涛,半座孤坟。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悠远。
沉浮着了了如梦的空澈,与褪尽烟火的沧桑。
成王败寇不过天意弄人。物换星移,最终留下的,不过是青史上几缕淡淡的血痕。
天上,一行归雁正飞过云间……
《平州地方志》载言:“十一月己巳朔,金人铁骑奄至江上,平州守臣崔邦弃城去,统制官顾惜朝先以其城来归,后遣统领诸人及金人战于平州,引淮水败之,杀其帅术虎。淮水暴溢数百里,漂没庐舍,金人死者甚众,守将尽战死。复平州。至次年五月戊戌,金人复来,淮东安抚使刘泽弃城奔泰州,平州乃陷……”
附:辛弃疾 《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
绿树听鹈?br />
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
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
算未抵人间离别。
马上琵琶关室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
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身名裂。
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谁共我,醉明月。
(完)
'楼 主' | Posted: 2007…10…23 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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