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千帐灯





“你……”戚少商很乱,不知道该说什么。
“三皇兄快要到了,你想见他吗?”顾惜朝突然开口,却没有看戚少商,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
“什么?”戚少商只觉得诧异,“你三皇兄?”
“大金国未来的皇帝,我的亲哥哥。”顾惜朝静静地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道,“他……我住在这个别院,你来了,他不会不知道。”
“他对你,很好?”戚少商有些疑惑,昨晚两人几乎都没怎么休息,谈了许多有关完颜昭的事。
“在外人眼里,是吧。但于我,是监视。”顾惜朝轻声道,没有抗拒亦无欢喜。
“是照顾!”完颜烈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昭,你总是任性地让我头疼!”然后看向戚少商,这个男人的手臂仍肆无忌惮地环在他弟弟的腰间,可他却仍是一脸平静,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他也早已习惯,“戚侠士,久仰大名。”
戚少商对着顾惜朝意味深长地一挑眉,你这个亲哥哥也不简单啊!
顾惜朝回之一笑,眉目之间的温宛让完颜烈看了很不舒服。他清了清喉咙道:“戚侠士如果不介意,请借一步说话。”
“烈,有事不妨直说。”顾惜朝开口阻拦。
“不行!我必须和戚侠士单独谈谈。”完颜烈坚持,他坚持的时候有一种与身俱来的王者风度。而现在,更明显了。
但显然,顾惜朝并不习惯听命于这样的王者风度,他本就是孤傲的鹰,自由自在,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人。能够羁绊他的,也只有已经死去的晚晴和眼前的戚少商而已。
气氛一下子就凝滞了,剑拔弩张。
“惜朝,没关系……”戚少商安抚他,在他刚受伤的左手掌心上印下一吻。接着转身对完颜烈道:“完颜先生,请。”
“等等!”顾惜朝没有追上前,只道,“完颜烈,我只说一句,你若杀他,我便杀你!”

“我这个弟弟,我总是拿他没办法……”完颜烈无奈地笑着,端起了茶碗,细细品了一口便皱眉,随即吩咐随侍在侧的阿寇,“这茶泡的功夫还不到家,你记得去宫里找个懂茶的服侍昭。”
戚少商是个粗人,不懂茶道。可倘若这杯满室生香的雨前龙井仍达不到完颜烈的要求,那完颜烈宠爱顾惜朝的说法就真有几分可信的了。
“我拿他没办法,可我拿你有办法!戚少商。”
完颜烈的这句话差点没把戚少商呛死,他痛苦地咳着,过了很久才问:“你今天来就是想说这个?你贵为一国之君,你杀我,就好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不,并不简单。昭刚才说什么,你也都听到了。我不怕他的威胁,但却不能不顾及他的感受!”完颜烈放下茶碗,道,“先皇待他并不好,甚至有一次他差点死在先慈手上,那时候他还不满6岁,所以昭从小就不轻易相信人。我带昭回来的时候,他像是死了一样。但你来了,他就重新活过来了,会笑。这样,很好。”
戚少商疑惑地敛眉,“你若真关心他,就不该让他吃尽苦头。”
“皇室中的无奈,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完颜烈低低地笑着,“我想补偿,不管他会不会领情。昭恨这里,他留下是因为想报仇,这些我都清楚。但昭有才气,他的才气是安邦定国的大才,于情于理,我都不会轻易放他走。”
“惜朝唯一信任的人是我,唯一不会防备的人也是我。你是担心我利用他的这种信任强行把他带走,所以你今天来警告我,如果,我敢这么做,你就会杀了我,是不是?”
“不错!”完颜烈微微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点好,轻松。
“你错了。第一,我不会勉强惜朝做任何事;第二,即便我勉强了他,他也不会让你杀我,而我戚少商也不是你轻易就能杀的。”戚少商爽朗地笑了起来,“这是一场战争,惜朝与这个皇宫,你与惜朝,甚至惜朝与我,都是一场战争。惜朝有多少能耐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但根据我与他以往的经历来看,他的胜算着实不大。我会带他离开,并且用不了多久!”
完颜烈果然好涵养,只是笑了笑,“那我拭目以待!”结束了这次谈话。
“回宫一趟,就今晚。”他如是吩咐顾惜朝,在离开之前。
顾惜朝楞了楞,随即点头。怕是戚少商把他气得不轻。“你跟他说了什么?”完颜烈刚走,顾惜朝就抓住了戚少商紧张地问。
“没什么,就是告诉他我会带你走。”
“是吗?”顾惜朝仍然有些担心,总觉得完颜烈今天来的目的没那么简单。他不会亲自来一趟只为了警告戚少商,不会!这么急着要我进宫,难道……
“惜朝……”戚少商突然拥住了他,“他对你很好?真的很好?”
“你想说什么?”顾惜朝疑惑地问。
“没,没什么。”戚少商摇头,心却沉了下去。据惜朝所说,完颜烈非常反对他们俩在一起,千方百计要他们分开,甚至想要杀了他。可为什么今天却没有任何的行动?当真是如此简单就认了?还是……他另有所图?抱住顾惜朝的手臂情不自禁地紧了紧……

“打算?我的打算就是什么都不做!”完颜烈轻声道,面容和煦却隐隐有几分狠戾,“昭,太让我失望了!也许,真是太宠他,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心不死。这次就让他撞个头破血流,以后就会听话了。”
阿寇试探着问:“三皇子的意思是,那个戚少商,不可靠?”
“一个太天真,另一个太阴沉。日子有功,昭会做更多戚少商无法忍受的事,而戚少商的存在也会让昭缚手缚脚,处处忌讳。等着吧,戚少商早晚伤了昭,早晚而已。到时候再杀戚少商也不迟。眼下,完颜宾南才是我的心腹之患。”
“您是想让十七爷出面?”阿寇突然喊了起来,“太危险了!”
“无妨!若是害怕危险,他就不配做完颜氏的子孙!”完颜烈却无动于衷,“我要封他为王,也得他拿出功绩来慑服那班老臣子才是。况且,我想,昭等这个机会也已经等很久了吧,这次也是顺带成全了他。”

49
更深露重,金銮殿上却是灯火通明,那摇晃的烛火在冷风中微微发颤。山雨欲来,风满楼!完颜烈身穿龙袍站在最高一级的台阶之上,龙椅就在他边上,可他却没有坐下去。他只是负着手,静静地,看风。
完颜昭则站在金銮殿的正中,他已经来了快半个时辰了。可他却只是站着,不行礼,更不出声,也只是静静地,看风。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还记不记得这首诗?是你学的第一首诗。你说你喜欢这首诗是因为它可以让你站得很高,看得很远。还记得吗?”完颜烈问他。
“记得!这首诗是三皇兄亲自教的,每一个字都是三皇兄手把手教我写的。”再度提到以前,完颜昭的脸上已无半分波澜。几孤风月,屡变星霜。到如今,夫复何言?
完颜烈也明白再话当年亦是枉然,但他做不到如完颜昭一般决绝。于这个弟弟如此,于父皇,也是如此!“就因为这个,父皇很疼你,他……”
“皇兄,有什么话明说,这里就我们兄弟两人,不需要兜圈子!”完颜昭的眼眸悚然冷冽。
“是你杀了父皇,你一早就设计好的,所有的一切,包括我的反应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完颜烈不是可以让人随意利用的傻瓜,完颜昭的玲珑手腕不可能瞒得了他,差别只在于早晚。
“不错!”完颜昭冷冷地道,接着戏谑地一挑眉,道:“我以为皇兄当了皇上之后就不会再理会这些小事?”
“完颜昭!你罪该万死!”完颜烈突然吼道,眦目欲裂。
完颜昭却大声笑了起来,“完颜烈,我的确是罪该万死,那么你呢?我们兄弟俩死了都要下十八层地狱,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他逼视着完颜烈的眼睛,一步步走上龙椅前的台阶,沉声问他:“你敢说你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保全我?你敢说你没有私心?你敢说你心里从没想过要父皇死?我说过,我们俩是一对深谋远虑旗鼓相当的兄弟,现在,你明白了吗?我没有食言,而你,更加没有让我失望,完颜烈!”
说完这些,完颜昭已经笔直地站在完颜烈的面前,站在龙椅之前,他伸出手抚摩着龙椅的扶手,淡淡地道:“虽然,我是用了些手段才让你坐上了这个皇位,但既然已经坐上了,皇兄还是要想法子坐稳一点好。要知道,这个位子可不是想坐就坐,想不坐了就能安全地下来的。古往今来,坐不稳这个位子的,都只有一个下场,身首异处!”
完颜烈忍无可忍,狠狠地掴了他一记耳光,“悖逆弑父,你对得起父皇?”
完颜昭冷漠地笑笑,顺手拭去嘴角的血迹,紧接着也摔了完颜烈一记耳光,“背父求荣,你又对得起父皇?”
“这个局不错是我设下的,可我并未刻意诱你入局。在紫泉宫,究竟何去何从,选择权一直在你完颜烈自己手上,我完颜昭从未置一词以左右你的想法。到今天你才在我面前罗嗦,好似我剥夺了你当孝子的权利,笑话不笑话?”
“你!”完颜烈无话可说。他们不愧是兄弟,两个人的罪孽,摊开来算,谁欠了谁,谁负了谁,谁害了谁,谁带擎了谁,谁又负累了谁,到头来都是半斤八两,一回事!他们俩,谁都不是人,豺与狼的区别而已。
完颜烈颓然坐倒在龙椅之上,这场仗他兵败如山,溃不成军。“昭,我们当真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龙欲飞腾,哪管前方无路,后有追兵?”完颜昭却不理会,既然做了就不能后悔,因为后悔亦是枉然。
“不错!”完颜烈听到“前方无路,后有追兵”八个字立刻清醒了起来,摊开了早已摆放在龙案上的一纸诏书,“我打算封你为秦王,但在这之前,你必须建立功勋。”
“你是想让我走一趟辽西关,说服皇叔向你称臣?”完颜昭了然地道。
“正是!你的身份是最适合的,其他人我不放心,阿寇的地位又不能与皇叔相当。”
“我想,你做的准备不会只是派我去说服皇叔这么简单吧!”完颜昭笑着问。
“三天!你只有三天的时间。如果,三天之内你不能完成任务,我会下令出兵征讨完颜宾南,而你自己,只能自求多福!”完颜烈指着诏书道,“这道诏书就差一个玉玺大印,你若得胜,这道诏书将会是我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你将会是大金国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王爷,人人巴结逢迎,对你的权势顶膜礼拜。你要找谁报仇,消你的心头之恨,我也不约束、不理会。但若是你失败,我就当从来都没有你这个弟弟!敢去吗?”
“为什么不敢?”完颜昭状似无意地拿起了摆放在一边的玉玺,颠来倒去把玩了片刻,仰起头,瞟了完颜烈一眼,微微一笑,只听“啪”的一声,那玉玺已经压在了诏书之上。
完颜烈对他擅动玉玺也没生气,只道:“既然如此,我祝你马到功成,从今而后鸿运当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我会!”完颜昭极其自负地一笑,到这时才行了一个君臣之礼,道,“臣弟也祝皇兄早日得偿所愿,黄袍加身,大权在握,乾坤独掌!”
说完这些,完颜昭没有再滞留在这个空荡荡的金銮殿哪怕一刻,一摔袖子,很快离开了。
完颜烈却没有马上离开,他在这个冰冷的金銮殿上站了很久,忽然就笑了起来。这个金銮殿竟连昭这种向来清冷的人也受不了,要及早离开!这高处不胜寒的滋味,这为了江山社稷注定孤寂一生的滋味,难道真要他独自品尝?
不!还有昭!
前些日子偶得浮生半日闲,翻阅了一些杂书,竟被他看到佛家中所谓“十八层地狱”的说法,十八层地狱是以受罪时间的长短,与罪行等级轻重而排列,若算最短时间的,仅就居地狱之寿命而言,其一日等于人间三千七百五十岁,三十日为一月,十二月为一年,经一万岁,也就是人间一百三十五亿年,才命终出狱。逐次往后推,每一地狱各比前一地狱增苦二十倍、增寿一倍,到了十八地狱时,简直苦得无法形容,无法计算出狱的日期。
他与昭,一个篡位,一个弑父,这十八层地狱怕是一定逃不掉了。不过,这样也好,同享富贵,自然也该同历苦难。反正从小到大,他从未想过要放开昭,无论到哪里,无论和他争昭的对手是谁!

50
“辽西关,是我大金重镇之地。辽西关再往西就是大辽,其实这些年大金国境内的安泰,皇叔功不可没。”
天一亮,顾惜朝就出发前往辽西关,陪同他一起去的除了两个不会武功,只负责驾车以及沿途饮食起居的仆役就只有戚少商。
戚少商还是很习惯地把顾惜朝搂在怀里,解除马车颠簸给他的伤势造成的影响。“其实,你皇叔究竟有没有可能当皇帝?”
顾惜朝笑了笑,道:“以前有,女真人有兄终及弟的习俗;但现在,没有!因为烈不允许,我,也不会允许!”
“我们只有三天的时间,若是失败,惜朝,跟我回六扇门!”戚少商扳过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