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至,吾见,吾征服
罗耀阳从来不会用‘可能’去质疑属下的忠心,所以他在等,等有人自首,等有人承认可能这样或那样的不得已。他有堤防却没有挑明,留后手却依然给对方可能回头的机会。
风霆没有让他失望,尽管中毒受伤被困,不过依然好好的活着,等到御驾亲临的时刻,亲自派亲信禀明事情的前因后果,而且那时他被亲兵拼死护卫脱险之后,聪明的选择藏匿失踪,而不是指挥豹骑军捉拿叛将,与对方起正面冲突让大殷将士内乱。
但韩英让罗耀阳失望了,这一路西进,看他越陷越深,丝毫没有悔意。
罗耀阳早在过午羊城后,就决定彻底放弃再给他机会。
韩英做先锋,率着五万兵马一路所向披靡,而罗耀阳的中军稳步向前,无懈可击——防的不是别人,就是这个内奸。
十八万中军,罗耀阳先后用冠冕堂皇的命令支走六万,然后每日启程,中军帐下的士兵都有几千人在不知不觉中堕后,集结。直到楚水江边,在那一望无尽的营帐下面,其实绝大多都已经是空的了,风霆麾下的八万豹骑军全部撤走。最后的四万,在两军相对的交战中,护住罗耀阳撤到既定路线之后,也在大败中作鸟兽散,当然了,因为有罗耀阳这个肥饵在另一旁钓着,可预想的损失不会太大。
至于这一处,是早在韩英将军在楚水江边反水之前,早在韩英将军还一路上‘势如破竹’直奔穆丹都城的时候,罗耀阳就给了单千一道密令,告诉他这里有个藏军谷,命他暗中囤积一定数量的粮草军备。
然后单千就按照密旨,安置完军需粮草,在这儿率着一千来个士兵守着,守了七天,之后看到了皇上率那么几千‘残兵败将’一路跑来,后面还浩浩荡荡跟着二十万敌军。
然后就是昼夜不停的攻防战。
他们的硝石还有剩,不过谷口确实已经是人间地狱,光是那副惨状,也足以吓人一吓了,端看对方作何应对了。
即便最后对方不上钩,他们此刻也没有回头路了。最差不过是风霆随后反扑的大军要多费些力气。
在平静、等待、猜测和希望中,两天后,传令兵小跑一声长报,“报——西面山坡有发现。”
终于,还是上钩了!
罗耀阳从谷内攀上山头,四下望去,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潮水似的自外围往两山中间的深谷涌,最前头的几乎已经到达山涧底部干涸的河床,大致算算,怎么也有一万五千至两万人之间。
在谷口,单千又放了一把冲天大火,彻底打断了对方企图想两路进军分流兵力的做法。
这厢巨石,滚木,箭雨,伴随击退对方前仆后继的攻势,留下的是血肉模糊的躯体,是久久回荡在山谷的哀嚎,唤起的是对方疯狂的反扑。更猛烈地强攻,更多的穆丹士兵被投入两山中间的山谷后,一个飞天信号,从谷内直冲入天,鲜红、明亮,像海上的灯塔,久亮不灭。
虽然没有人对此做出说明,但双方似乎同时心里都闪出了一抹认知,希望或者是恐慌,最后全部都体现在战场上的血腥和残酷。
在光与火,生与死,血与铁的不间断攻防中,时间无知无觉的流逝。然后大地开始震动,然后空气中飘散着某种可以被叫做山雨欲来的杀气,然后是战马铁蹄扬起尘雾,嘶鸣就像催命的音符,最后是一声响彻长空的号角。
风霆率大军赶到了。
经过一夜两日的激战,原本穆丹士兵用于进攻的翻山涉谷,变成了埋葬自己巨大的天然墓地,无处可逃的溃兵被纷纷赶上了这条绝路,群山环绕的马蹄形山谷,内外山头,到处飘扬着凝重浑厚的黑色旗帜,上面巨大鲜红的殷字,像大殷的千千万万获胜的将士一样,骄傲又张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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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穆丹主力尽在此役降服,霍尔邦也折损了半数人马,霍尔邦大将宛剌虽然最后率残部逃走,不过帅旗倒是丢下了,任他们这次再怎么狡辩,也摆不脱向宗主国挥剑的背叛行为。皇上离京已久,此次诱敌又无事先嘱托,这些善后和趁胜追击的工作,还是交由属下,臣定不会负皇上所托。”中军帐下,风霆英气依旧,略微消瘦昭示着曾经受伤中毒的过往,不过总体来说,显然恢复的不错。
“朕也担心现在京中会不会恐慌,不过有璟王坐镇,还有纪相,应该还能稳住这几天。军报已经派出去了,八日之内京城就能得到消息,应该不会……”
“报——南坎八百里加急军报。”
罗耀阳的话被军报打断,然后大殷皇帝略带疑惑的接过、拆开军报,然后——脸上的表情复杂起来,不知道是苦还是甜,他把军报递给风霆的时候,开口解释,“南坎营接到璟王监国的命令,率十二万军出兵霍尔邦……”
“报——建州八百里加急……”
皇上的话再一次被打断,又是一张军报,“建州营十五日启程,一路冲西杀过来了,前锋已经到达鹿百关……”不用再多的消息,罗耀阳和风霆也明白了这恐怕就是璟王殿下听到前线风声后,安排的‘救驾反攻’。
风霆不得不说,“呃,从快速反应的时间上推算,小熠还是很有魄力的……”
“报——大川八百里……”
这回是风霆的话被打断,主帅和皇上两人被连串的军报镇住了,好半天,罗耀阳才开口,“这个路线设计的很成熟,呃,有护国公的风格。”
“……”
“报——”
罗耀阳拿着军报还没打开,风霆就在一旁忍不住露出笑容,“三路大军都被小熠派出来了,臣都猜不到这次该是什么。”
这回是将领委任的名单,人选选得非常漂亮妥当,但真正让罗耀阳和风霆说不出话的,是熠星最后在朝堂的宣言,[明犯我强殷者,虽远必诛。]
也许,父亲的遗传终归是强大的,怒起来的熠星一反常态,像只牙尖爪利的小狮子。
“呃,如果父皇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的……”想起那总是针锋相对的父子俩,这是此刻罗耀阳唯一能发表出的见解。
善后的安排布置,几乎都被化狐为狮的璟王安排好了——虽然是一种比较奢侈的安排布置。那么剩下的部分,风霆留下处理战俘,罗耀阳则寻到韩英将军叛逃之处找缘由了。
楚水向南的一处城池,明兹城。
大殷皇帝围而不攻,亮出旗号,静静地等待着城内对大殷忠心不改的士兵们迟早把叛徒捉拿回来。
“朕给过你时间,给过你机会,可你都没有选择坦白,那么现在你可以说了么?”
“我是穆丹人。”地上被捆绑的虬髯大汉坚定的吐出一句。
“哦,你应该是说你的亲生父母是穆丹人!”罗耀阳纠正他,然后看到韩英将军吃惊的脸“很意外?是的,朕知道,你是朕委派到边疆的守城大将,对你,朕怎么可能不了解?”
“韩将军,你吃大殷的水长大,是大殷的百姓养活了你,他们教你读书,教你武艺,他们教你一切生活的技能,你的妻子,你的儿子都是大殷百姓……你真的认为血缘那么重要么,你真的认为那个不知名的穆丹贵族血统,对你来说重过你现在拥有的?”
“……”
“就算你真的这么认为,你认为穆丹和大殷的百姓他们有区别么?”
韩英冷笑,“若真的如陛下所言没有区别,陛下又何苦出兵穆丹,掀起无辜战事!”
“穆丹连年骚扰边境,纷乱不断,霍尔邦也是包藏祸心,朕要在他们的君主头脑发热大祸酿成之前,就断了这种可能,这是一国之君对自己百姓的责任。”罗耀阳一摆手打断韩英开口的质问或者辩论,“你不需要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立场,朕只想问,你叛变之时有没有想过远在京城的父母妻儿?”
“……”
罗耀阳站起来,“你彻底让朕失望了。”
“陛下!”韩英开口说软话,“陛下,与他们无关,是我心太高,成王败寇,我既然做出来了,是腰斩还是凌迟我都不会怨言,但是我希望陛下放过他们,他们……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罗耀阳顿了顿,“谋逆,是诛族大罪。朕赦不赦免……朕只问你一句,你与赵家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皇上!”韩英看皇上转身要走,急忙把他喊住,“……只是七年前有人查出了我的身世,然后四年前又给我与穆丹王接上了头……然后……一年多前,他只是建议让我在下定决心前,先给赵太师通信,说什么都不用讲,只写‘御驾亲征’,然后说……说这样有助事成,如果事成,改朝换代……这会是我最大限度保护妻儿的可能……”
“那人怎一副模样?”罗耀阳听闻这话,微微有些蹙眉。
“四五十岁的文人,中原人,打扮也是中原人,但口音捎带着点月伯人的翘尾音……”
这样一个形象,罗耀阳在脑子里略微过了一下,信了几分,他点了点,“你的家人会保全性命的。”
“谢皇上恩典……”
罗耀阳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韩英,也算是一个敢做敢当的汉子,可惜一念之差,金钱权势……罗耀阳再没说什么转身走出帐子。
出去之后,罗耀阳招来单千,他忽然想知道贺建的下落,“你们西北营在撤出的时候,怎么处理了军奴?
“流放漠北!”单千说得理所当然,看皇上皱眉,有紧接着补充,“不过皇上,你知道的那种地方,其实就是死路一条了。皇上为啥问这个?”
“没事!”罗耀阳不理犯傻的单千,线索断了,不过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韩英嘴里说的那人……计划周详,处心积虑……竟然在那么久远之前就开始了谋划……还是个中原人……
中原文人,四五十岁……这种手段,是月伯贺健的恩师……
伤寒暴毙,死在年前深秋……
如果星没有成为璟王,暗中挫败了贺健,大殷将不可避免的三面受敌,而最后的结果……真的很难说了,阴差阳错,这样周密的计划,一个文人掀起来了……他本来也有成功的可能。
不过让罗耀阳唯一感到奇怪的是,这无疑是一种玉石俱焚、两败俱伤的法子,倒不像国仇反像私愤……四五十岁的文人,若是私愤……这么想确实不孝,但……那人会跟父皇和母后有关吧……
烂摊子!
这个词忽然出现在罗耀阳的脑海里,竟与平日熠星一提起母后留给他的繁杂公务时的抱怨耍赖表情完全重合。
他的星,他的璟王。
一切都结束了,真的是出来太久,太久了……
归心似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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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胜利凯旋,歼敌五万有余的消息一传到京城,朝堂越来越紧绷,几乎到崩溃边缘的神经忽然一下子松懈下来了。
什么不安,什么皇储,什么蠢蠢欲动……全部,一瞬间,都偃旗息鼓,烟消云散了。
熠星在拿到军报松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免埋怨罗耀阳这瞒天过海之计,连他都没通气,生生浪费了上百万两的军费——三大营倾巢而出,就算最后没有什么伤亡,这一趟下来的军饷军需的支出也不是小数——最后肯定还是他要到处抓钱填这赤字。
不过,当熠星找到卫谋抱怨这番话的时候,卫谋的态度着实令人气结。
卫谋上下打量打量熠星,“老大,我得纠正纠正你。说到要到处抓钱填这窟窿,是苦命的我,而不是凭一时冲动制造无数麻烦的你;第二,老大,你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很难让我相信你真的是在‘生气’;第三,皇上出征数月孤独,你若这个神情出现在皇上面前,啧啧……”卫谋嘴里嘬出巨大的声响,眼里露出同情可怜的光芒,然后摇头晃脑吹着口哨,一步三晃的离开了。
“小、白、谋……”
熠星咬牙切齿地嚼着卫谋的外号,广福之流也就算了,没想到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徒弟也是胳膊肘往外拐的小白眼狼!
自己不一向都是睿智奸诈的么?
自己不一向都是强者无敌的么?
自己不一向都是他们的主心骨么?
自己不一向都在与罗耀阳的斗争中反复胜出的么?
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从来没人认为他会……哎,算了!
熠星决定大度的,不在这个问题上与人选择嘴皮上一争高下,没有意义!
罗耀阳率王师还有三天就抵京,朝中魑魅魍魉的问题日后自然有正主操心,他现在无事一身轻,自然得先抓紧时间酝酿酝酿自己的大计……
眼角余光忽然察觉到身斜后方有金属反光的耀眼,熠星下意识的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