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阙恋曲记事





昨晚?!顾惜朝一脸惊讶,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疑声问道,你昨晚就是干这个去了?
“是啊。”戚少商一脸得意。
“不是打架闹事‘伸张正义’?”
“嗯啊。”又变成一脸无辜。
“……”
那你先前怎么说跟那老八……?顾惜朝不解。
我说什么了?你你你……我跟老八在一起也不是只能行侠仗义吧?
顾惜朝眯了眯眼,他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正在向外暴。
呃,那个……我知道公时办私事确实会有辱大侠的名号啦,可……
话没说完,一记暴栗已精准地砸在戚少商的头上。
戚少商揉着脑袋摆出个“你不是吧”的表情,忽而又展眉一笑,柔声道,怎么样,老八他爹的手艺真不是盖的。
顾惜朝板着脸冷声说,别跟我提你那块木头兄弟。还有,谁跟你是“知音”了?!
你啊!戚少商“单纯”地眨眨大眼。
顾惜朝抽搐着唇角,露出一个“败了”的表情,正准备甩手就走,戚少商却用力扳过他的肩,敛了笑容,正色道,呃,顾惜朝同学,戚少商他真的从来没把你当作朋友,也没把你当作兄弟,更不可能把你当作“老师”……
顿了顿,他迎上顾惜朝费解的目光,缓慢但是无比坚定地说:
我,把你当作知音。

半晌,顾惜朝才回过神。少有见到戚少商如此严肃而又难以捉摸的眼神,一下子还真没反应过来。
……什……么知音不知音的……你不知我、我也不知你……我们算哪门子的“知音”?
戚少商笑着摇摇头,直视对方深不见底的眸子,缓缓的说,你肯教我弹琴,就算不能证明你也一定这么想,但至少,我们有成为知音的可能,对不对?
还有。戚少商紧了紧捏在顾惜朝肩膀上的那只手,将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投向远处:我从见你第一眼开始,从听到你的第一次琴声开始,便认定你这个“知音”了。你……信是不信?没关系,以后,总能证明的。

戚少商说得没错。
在此之后,很多事情都开始逐渐的印证,而两个人的生活轨迹,果真如两条平行线,被硬生生掰在了一起,却纠缠着,环绕着,再也没法解开……


“惜朝?惜朝……”
戚少商的声音让顾惜朝从恍惚中回到现实。他定定神,走到戚少商身边,双手夺过那把刻着“知音”的白色提琴。
“这琴如今已经属于我了,你别想再要回去。”顾惜朝挑衅地望着对方。
“送给你的东西,我就从没想过再要回去。”戚少商温柔一笑,颇有深意地迎向顾惜朝的目光,末了,又补充一句,“不管在什么情况下。”
顾惜朝脸色一滞,眼神突变,似乎为掩饰自己的情绪,很快便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你还是回去吧,这么晚了,我今天很累。”
“……那好吧。”戚少商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明天有空再来找你。”
“嗯。”
“不要等我明天醒来以后,一切又全都消失了,好不好?”戚少商一边走向门口,一边又回过头来。
“走啦。”顾惜朝没好气地剜他一眼,抿了抿唇,“放心。不会的。”
好容易打发走那人,顾惜朝关上房门,背过身,无力地靠在门板上。阖起双眼,只剩下一片黑暗,一片空白。
微微一声叹息。
夜,还很长。
4.旗亭之夜。

戚少商没有打算回去。
从旗亭琴行出来以后,他径直上了自己的车。没有发动引擎,没有离开,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打开车窗,遥遥望向那人的所在,燃起一支烟,深深地吸着,感受如此不同的夏夜。
这个城市的夜晚很凉爽,更重要的,他能体会到自己正与不远处的某人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这样一种感觉,简单、美好、欲罢不能。
而他,却足足等了三年。
找到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曾经有多少个充满期待的契机,就会有多少个失望而返的结果,三年了,仍旧没有想过放弃。其实也曾觉得自己很傻,顷刻之间杳无音讯的那个人如果是真心逃避,那么,可能自己这辈子也没法再见了吧。
但是,心中某处总在不断地提醒:不会的,不可能,我们的故事,不会就这样结束。
一点点的信念,却坚定无比。

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很久以前的情景。那个相识的雪季,那个结冰的湖,那些冬天——
七年前,16岁的顾惜朝对17岁的戚少商发誓,他说,如果我已经功成名就,又或者如果我不能拉一辈子小提琴,那么,我最终一定还会回来这里,开一间小小的琴行。
他记得少年说那番话时眼里闪烁的光彩,那是比天空中任何一枚星子都璀璨的钻石。
他记得他说,琴行里面只有小提琴,每一把都会有一个故事。
他记得他说,琴行或许不是我的全部,但一定会是我的归宿,无论之前的我是成功还是失败。
他记得他说,请你为我见证。

你果然还是兑现了对自己的承诺。
你终于回到故乡,拥有一间小小的琴行,里面只有你最最钟爱的乐器。
但是,按照你的希望,在这之前不是首先应该成为一名音乐家么?不是首先应该与音乐为伴直到功成名就么?
可是,你走之后我再没属于你的半点消息。那么好想知道,你是不是已经成功了?你是不是实现音乐的梦想了?你是不是真的了无遗憾的回到了你的“归宿”?
还是……你不再执着于最初的梦想,或者,已经放开了抚琴的双手?
……

戚少商趴在方向盘上,意识正一点一点抽离身体。
很长时间了,他都没有感觉过像现在这般踏实。不过那种恍惚、那种不真切,却仍然盘踞在脑海里,久久不肯散去。
隐隐约约中,某种熟悉的气息悄然飘散在周围,越来越密,越来越浓。

“……戚少商……”
“戚少商?”
“戚少商!喂!醒醒啊!”
“……快点给我睁眼!”
“喂!”
……

满耳都是那个声音,清冷而又熟悉,带着一丝情绪,那么执着……戚少商皱皱眉,抬起千斤重的眼皮,却见车窗外一个朦胧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戚少商,你,你这样就算回去了?!”透过半开的车窗,顾惜朝阴沉着一张脸,愤怒地瞪视着他,显然已经站了半天。
戚少商这才发觉自己睡着了。尴尬地笑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就索性什么都不讲。但瞧着眼前似在生气的人,又实在有些“正中红心”的窃喜。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顾惜朝冷冷的问。
不知道。戚少商如实的答。
现在是一点正,A、M!
呃……哦。
那你还不快走?!
我……
快点回去啊,都这么晚了!
……
算了不管你,我走了。

顾惜朝言毕,忿忿地转身,烦躁、恼火,外加一点点惆怅。与此同时,他却听见身后车门猛然打开的声音。
下一秒,他被圈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夏夜的清风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卷入空无一人的街道,万籁俱寂。街边路灯淡淡的微光流泻,宛如薄纱安静地覆盖着一切。顾惜朝黑卷的头发轻扫过戚少商的脸颊,带来一阵微痒;戚少商温热的呼吸喷洒于顾惜朝的颈项,激起一片酥麻。
顾惜朝被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从背后牢牢环抱,一时竟不知身在何方。戚少商能感觉到怀中人彼时僵硬的身体,正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两个人,都没有动。
良久。

戚少商微微垂首,把头埋进顾惜朝的颈窝,不意外遭到了那人的反抗。他却把双臂箍得更紧,闭上双眼,贪婪地嗅着那人身上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放手……”
“别动……你知道,这次,我不会再放开……”

喃喃的低吟,沉沉的叹息,夜色一般凄迷,又如星辰一般明亮。
终于,戚少商松开手,扳过顾惜朝的肩膀,迫使对方迎向自己的视线。他能看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烁着一丝犹豫和一丝迷茫。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还是那么瘦,那么凉。
惜朝……别再逃避。
请你,别再逃避。

顾惜朝任那双大手在眉梢眼角温柔地抚过,却把视线投向远方的黑暗。
你不会了解的。他冷冷的说,很多事情,你根本不会了解。
不。戚少商直视那张苍白的脸,笃定的说,惜朝,你要信我。无论发生过什么,都不可能改变……我的感情。
顾惜朝把视线重又移至戚少商身上,带着三分嘲讽、七分漠然。是么?他微微勾起唇角,轻轻拍开戚少商抚在面颊上的手。
可是我会改变。我对你、我跟你,真的没办法回到过去了……
别这样说。戚少商打断他的话,一边捉过他的手腕一边沉声道,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说罢便拽着那人走回座驾,不由分说地把他塞进车子。


一座八角小亭安稳地沉睡在夜色里。有风吹过,带着泥土的馨香,混着一丝水腥味道。亭子上方悬挂的牌匾上,“风旗亭”三字在皎白的月光下散发出暗红的幽凉。
三更半夜来这里做什么?顾惜朝的眼神闪了一闪,很快便又隐入黑暗。
旗亭,还记得么?戚少商注视着咫尺之遥的亭子,幽幽的说,去年刚刚修缮过,重新喷了漆,牌匾也换了新的。
顾惜朝没有理会对方的言语,径自向那亭子走去。
戚少商也几步踏入亭子,走到顾惜朝身边,拉过他,并肩坐下。亭外,是月光中泛着片片银鳞的镜湖,夜幕沉沉,波澜不惊。
戚少商低头看了看腕表,对顾惜朝笑道,快两点了……这个时间,这个氛围,如果能把季节再换一换,就差不多了。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顾惜朝抿抿唇,淡淡的声音在夜色中分外清冽。
七年前的某个夜晚,你在这里对我说过很多很多话,还记得么?戚少商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燃,吸上一口,然后看着烟圈悠悠的向上空飘散开去。
那么久远的事情,早忘了。顾惜朝从戚少商手里夺过烟,深深的吸了一口,深邃的眸子望向悬在天边的弯月,若有所思。
戚少商看着身边人的举动,继而一笑,又取出一支烟,点燃,明亮的双眼也随着那人的视线聚焦至天边的月牙。带着磁性的嗓音饱含深意,被风儿轻轻吹送到顾惜朝的耳膜:
不。你没忘。你一直都记得。

你的面容那么平静,回避的眼神却闪烁着波澜。我知道你在说谎,我知道你根本不会忘记。
那个冬天的夜晚,跟此时的夜色是多么接近。一样的黑,一样的沉,一样的静,甚至,一样的……暖。

已经是冬天的尾巴了吧,天气依然寒冷。16岁的顾惜朝和17岁的戚少商,在各自的生活中,各自成长。只不过,小提琴和音乐,让他们有了最初的交集。
仍然是某个平静柔软的傍晚,天空澄澈如新,夕阳西沉。眼前的镜湖被厚重的冰层覆盖,银镜一般灵透。戚少商和顾惜朝收拾好各自的琴具,同往常一样,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戚少商第二十次邀请顾惜朝到自己家作客,顾惜朝第二十次拒绝了他。戚少商猜不透那人的心事,却猜到了他的心情。
戚少商曾问顾惜朝,为什么要在冰天雪地的湖畔练琴。而对方总是报以浅笑,“习惯而已。”于是,戚少商便不再多问,他知道,总有一天会明白事情的真相,尽管也许真的只是一个特别的习惯。
只是他没料到,真相竟然来得如此突然——
就在那个熟悉的拐角,刚刚跟他道完再见,分手,转身,还没来得及转弯,便听到从另一边猛然而至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咒骂。
戚少商记不太清那声音的内容了,或许是根本不愿记忆。但那样的场景,真的令人终生难忘。
——无法忍受。
他受不了那个纤瘦的身影在寒风中微微的战栗。他受不了那三个怒气冲冲的混蛋一边粗暴地挥舞拳头,一边不停地吐出恶劣的言辞。他受不了看到他紧咬的下唇,苍白的面容,以及沉郁得瞧不见一点血色的脸。
他快要被那个场景逼疯。
他下意识地挡在他身前。
他知道下一秒,自己就会动手。
可是,就在那时,他感到被人推到一旁,力量大得出奇。他看见顾惜朝冷冽的眸子里,燃烧出一团团火焰。他只听见他用冷得堪比万年寒冰的声音说,你让开。
只一秒,他睁大眼睛,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扑向对面的几个人,不顾一切的,冲上去,跟他们撕打,缠斗,甚至拼命。
一瞬间,那几人在吃了些许苦头后,终于还是揪住了他的头发,摁住了他的双手,捏起拳头,向他脸上和身上抡去,伴随着一串串难听的侮辱和咒骂。
戚少商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画面。他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他宁可那些拳头是冲着自己,也不愿再见那人受到半点伤害。
他大吼一声,冲了过去。
他使了猛力,一把从对方手里拽过他,然后把他推得远远,他吼着,让我来!
拼着一身力气,拼着灵活的身手,拼着满腔的怒火。戚少商满脑子都是那个坚强隐忍的身影,满脑子都是那张苍白瘦削的脸。心疼得快要滴血。他疯狂地回击,疯狂地出手,疯狂地制造胜利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