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阙恋曲记事





惜朝。惜朝。惜朝……
他的气息就这样扫过他的耳际,拂过他的脖颈。他能感觉到怀中人微微的颤抖,然后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只有彼此紧密的拥抱,灼热的呼吸,无声的呐喊,炙烈的渴望。周围的一切全部消失,只剩彼此……


戚少商把顾惜朝送回琴行时,天已大亮。看着那个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后,他才放心地离开。
一路上,车子开得飞快,心情也不错。唇齿间还萦绕着那人的醇香,臂弯里还残留着那人的温度,虽然没有更深入……但是,真的已经满足。不奢望能回到三年前的状态,但哪怕回到五年前,或者回到初相识的七年前,也已是深深的庆幸。
失而复得本就带着侥幸,又何苦计较那么许多?毕竟,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脚下微微加力,车速更快了一点。是的,他要赶紧回去,还有某些早就准备得差不多的事情等待他去收尾。为了他,也为了他。
笑意渐渐爬上脸颊,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顾惜朝隐在二楼的飘窗后,默默看着那辆车越开越远,直到消失在道路尽头。好一会儿,他才拉上窗帘,起身,向里间卧室走去。
很累。
一夜未眠,况且——这段时间以来,琴行的事早已让他筋疲力竭。从下定决心,到选址,找楼,办手续,装修,购材,直至开业……一连串很多很多的事,都是一个人在扛。然后,挂牌开业还没几天,那个人,就找来了。
果然神速,呵……那家伙,一定把这城市里每间琴行的门槛都踏平了吧……
不过好想知道,他第一次听到或者看到真的冒出个“旗亭琴行”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顾惜朝勾勾唇,继而撇撇嘴。
如果换作自己,那么估计,我可能真的只会理解为,巧合而已。
我没你那么坚定,也没你那么乐观。
我跟你,始终还是不同的。

楼下琴行的大门外,业已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此刻,顾惜朝正把自己陷在洁白的床单里,感受房间内的凉爽以及惬意。他需要休息。
他把冷气开到最低。
他更需要清醒。

那个人,今天又说傻话了。
顾惜朝的唇角弯弯,他在笑。现在满脑满眼都是那个样子,高大的身材,宽阔的肩膀,明亮的双眼,下巴略尖,微圆的脸上印着一盏笑容,两个酒窝。
很帅,很英俊,很阳光。
可是他今天又说傻话了……
顾惜朝闭上眼,恍恍惚惚的,一些遥远的声音遥远的画面遥远的情景,伴着微酸的空气,从心底慢慢慢慢地浮起来。
那个人的样子,那个人的笑容,那个人的声音,耳边,全都是……

……
……
“惜朝,惜朝,想什么呢?”
……
“不说我也知道……呵呵……诶,打算明年报考哪里啊音乐王子?”
……
“我啊?还没主意呢……哎哎,惜朝,刚才是我在问你吧!你先说你先说……”
……
“反正我下周就得报志愿,你马上就会知道的——还是你先说吧惜朝!……”
……
“喂,谁叫你比我低一届?谁叫你比我小一岁!哈哈哈!不过说真的,呃,明年的话,可能我就见不着你了……不如你现在就告诉我吧恩?……”
……
“不肯说?切,有什么了不起的……那我就猜啦!简单得很嘛,唔……不就音乐学院吗……恩……最好的话……那就是……中央音乐学院?”
……
“啊?!真……真的啊?!真是中央音乐学院?!”
……
“咳咳,果然是有理想的人哪~啊,不过,那学校可在北京诶,好远的……”
……
“呃,这么坚定……哦……恩……那好吧……我知道啦……嘿嘿……”
……
“没什么没什么……诶,你可要说到做到啊!……”
……
“真的没什么……反正你到时候不要改主意就对了!还有,一,定,要,考,上!听见没?!不过你这么有天赋,没问题的!……”
……
“喂,惜朝,那个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哦……呵呵……”
……
……

唇角的笑意更深了,顾惜朝睁开眼睛,眼底尽是温柔。
那个家伙,总是一副没心没肺乱信任人的样子,真不知他脑袋里是不是灌了水!其实明明聪明得很,怎么就那么容易相信别人呢?!
最好笑的是,当初就因为自己一句话,那家伙竟然想都不想便把家里给他铺好的路给踩碎掉,硬是跑到北京去读大学!
而且,最不能忍受的是,高三那年,接了不下一百个长途,都是那家伙从北京打来的!那些电话……有的正常,有的不正常,有的甚至还很傻……

“惜朝惜朝,原来北京真的很好啊!啧啧,到底是首都,就是他妈的不一样!……”
“老八昨天来找我,我们一起出去喝酒,哈哈,原来他那儿只跟我这儿隔两条街!哈哈哈!看来连云寨重振声威的时候又到了!哈哈哈哈哈……”
“这两天有高数大考,有院足球赛,还要跟人单挑,爽啊……不过最近没怎么翘课,超喜欢马哲老师……”
……
这是正常的。

“惜朝……这里的冬天也很冷啊……没有琴声真难捱……”(醉酒,情绪低落)
“喂……你到底什么时候来北京啊?我还指望你在音乐学院给我找一大美女当老婆咧……我要舞蹈系的别忘了……”
“明天就报志愿了是不是?喂喂,别以为我不知道,中央音乐学院啊!不许反悔!不许!你自己说的!听见没?!要不然我现在就杀过来……”
“惜朝……我……我昨天有梦到你……”(醉酒,口齿不清)
……
这是不正常的。

“惜朝,我现在真想回到二十个月以前呢……你练琴我锯木头的日子……呵呵……好有趣……啊,或者谁能告诉我怎样穿越到来北京之前?!……”
……
呃,这是傻的。

呵呵,就是这样,那个家伙总爱说些奇怪的话、爱说些傻话,甚至今天居然又在说。
什么叫“回到三年前”?什么叫“回到七年前”?
可以么,不可以么——问题是,可能么?!
少商,难道你真的不懂,时光,它就是一朵开过就不再灿烂的花,一阙唱过就不再记得的曲,一条流过就不再回头的河?
……

咦,是不是……下雨了?
为什么眼前会有这么多雾水?为什么鼻子很酸?为什么心有点痛?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为什么?
这几年,你是不是找我找得很辛苦?你是不是很累?你是不是很难过?
对不起……少商……
可我真的不得不这么做……
我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更没有办法面对你……
你知道当时的情形吗?你知道吗?你……会恨我吗?或者你是知道的,但你不问、不想、也不恨——可是我恨你!我没有办法不恨!
谁能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
我……我为什么又回来了?不是想好了再也不见你,不是想好了就当没认识过你没有过去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么?!
可是……我竟然又回来了……
如果可以忘了你,我是不是能过得好一点?可是为什么我忘不掉,忘不掉,一点也忘不掉……
谁能告诉我……

今天,我们接吻了。
分别三年的第一个吻。
吻算什么?我们又不是没吻过,我们甚至连……
但是,这个吻,我承认,真的让我失控了。这不应该的,完全不应该。
可是,我为什么那么激动,我为什么那么热情,我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 
少商,你的确很自信,你料定我没法拒绝的,是不是?是不是?
你也学会算计了……呵……你终于学会算计了……
……


暖色调的房间,窗户留一点缝。风撩动窗帘发出细微的声响,冷气也呼呼地流动。这些,都不能影响蜷在床上的男子均匀的呼吸、安静的睡颜。他的眼角有些湿润,唇边有泪,可是精致的脸颊却挂着一丝浅浅的笑容。
是不是在做梦?
应该在做梦吧……
梦里,他又回到许多年前。
他记得,那个时候,正值高三。
曾经闹着找自己学琴,后来把琴送给自己,然后又以没天分拒绝再练习的家伙,已经去了遥远的北京。
他又开始一个人,一个人默默来到镜湖,一个人练习,一个人回家……仿佛始终都是一个人。不过没有雪花,没有炮打灯,没有那条被冻住的鲤鱼。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心情却很阴霾。
那个时候,家里面临一场变故。
其实本来也谈不上变与不变,母子二人住在一套诺大的房子里,单调而无味。经常有人上门骚扰,不过忍耐就好,那些仇恨以后可以加倍报偿。
只是,终于要迎来第三个人——
母亲认识了一个白皮肤高鼻梁蓝眼睛的老外。老外似乎很喜欢母亲。在他们家住了一段日子,后来,要带她走。
当然还有他。
开着一间文化公司的老外很懂音乐。他要带他走的理由有两个。一是母亲的坚持,二是看中了他的天分。老外许诺送他去德国最好的音乐学院深造。条件么,只要他毕业后签约他的公司,甚至还许愿让他五年内登上维也纳金色大厅的舞台。
没错,很诱惑。
许多事情再不用自己操心,许多艰难也可以统统绕过。
的确是一条捷径,天上掉的馅饼。
他以为自己会开心,可是,奇怪的,他竟然有点沮丧。
继而阴霾。
他很害怕陷自己于两难的境地,然而生活似乎总在跟他开玩笑。
他不知道自己在犹豫着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犹豫的。他奇怪自己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他的耳边有许多嘈杂的声音。现在的,过去的,她的,他的,他的……
她说,孩子,这次你总算交到好运,我也对得起你了。
他说,去德国,什么都不用你操心,只要以后签给我,万事OK。
还有他,那块讨厌的聒噪的木头,一年以前,他曾怒气冲冲地跑来找到自己,扯着自己的领口大声喝问——
顾惜朝!你说!你使了什么手段让老大去北京?!啊?凭什么你一句话老大就要考北京?!凭什么?!
他记得那时候自己好象是面无表情的吧。或许有点哭笑不得。或许也可能有点怒。因为他让那块木头肿了半边脸,尽管那木头也把他蹭掉一块皮。不过反正是他先动手的。他一拳头把木头摔在地上,然后他说,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还有,你们老大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让他去北京的。
然后木头就发了狂,把他的左手蹭掉一块皮。
要知道,他有多么爱惜自己的手,那是一双抚琴的手,那是他的一切。
他认为木头简直是不想活了,于是他拎住木头,一巴掌扇在他的左脸,又一拳头埋进他的右脸。
他似乎还真要感谢那些老是找他茬的人,不是他们,自己哪能练出这么好一副身手?反正最后的印象就是,木头捂着渗血的脸走了,当然没忘扔下一句“顾惜朝我记住你了”之类的废话。
其实本来已经完事了,不过后来更好笑的是,戚少商竟然把木头拽到自己面前,非逼着木头给自己道歉。
他记得木头当时一脸冤枉地跟他的老大解释着什么,然后那位老大仍是大义凛然地把木头推到自己面前:老八,再怎么样也是你找到人家闹事的,还不快点道歉!
然后他就好笑地看着那块木头黑着脸给自己赔不是,外加一点点奇怪——这木头也太听话了吧?!戚少商怎么就这么降得住人呢……
后来的事也记不太清了,只是,后来竟听说木头也跟着考去北京了。呃,还真是汗!难道“老大”就是要这样追随的么?
……
总之,那段犹豫不决的日子实在有点郁闷,每天都在彷徨和矛盾着。还有那些每晚如期而至的电话,更是让他无可奈何。
不就是自己承认想去中央音乐学院么,不就是自己随口说说的么,那个人,怎么可以就那样认真的听了进去?怎么可以就那样夸张的也跑到北京去了?!他到底知道不知道,他考取的那个什么大学,真的不及他家里给他安排的三分之一的好!最气人的就是,那家伙走的时候居然还不忘留下口信——“我在北京等着你!”……真是的,这,这简直就是疯狂!
越想越烦躁,越想越恼火,他甚至有点手痒地想去揍他一顿的冲动。
不去北京了,就是不去,坚决不去!德国多好,维也纳多好……

不过到了四月份,他竟然还是鬼使神差的去了北京。
参加艺术联考。一个人。
母亲给他一笔钱,留下整个家,跟着老外去了大洋彼岸。她在越洋电话里留言给他:这里很美,你一定会喜欢的。我们等你。
他却只是笑笑,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想着要不要干脆就带那把“知音”?说实话,那把琴……不是很衬手。但是自从那人送给他以后,他就一直用它。

后来到了北京。
他经历了一场角逐,收获了一些荣誉,得到了一纸通知。当然还有——
人生中的第一个吻。
他的初吻。
6.彼时花开。

“……对……没错……就是这样……请尽快……谢谢……再见。”

戚少商放下电话,长长地舒了口气。
好累。
通宵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