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万风
裁春蠊俊?br /> 顾惜朝疏离的站在那里,像与所有人隔着一个人间——他只要再吹一声短笛,这一切,皆灰飞烟灭。
八十八个兄弟肩负的任务,并不是与唐门搏杀。
这个秘密只有他们与顾惜朝知道。
张炭不知道,方恨少不知道,连戚少商也不知道。
八十八个兄弟不是去厮杀的,而是去放火的。
顾惜朝与他们约定,以笛音为准,第一次引燃一成火药,第二次将余下的全部点燃——那就代表,金风细雨楼与唐门同归于尽。
火药是遣人向霹雳堂买的——精巧秀气的火器,却有一个决绝的名字,“玉石俱焚”。
用霹雳堂的火药杀霹雳堂的盟友——很让人唏嘘。
这种火器甚为歹毒,一旦点燃,有时连自身也能伤害到——故名为“玉石俱焚”。
火器长只为三寸,拇指大小,一个人随身可携带数百个而不被人知晓。
八十八个兄弟,携带成万的火器,神不知鬼不觉的从京师到了恭州。
顾惜朝在路上一直在想,是什么能让金风细雨楼的兄弟对他如此相信——他跟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虽然面露痛苦之色,却还是发誓遵从他的命令。
他想过,是戚少商对他的无条件信任让他的兄弟们将自己也当成了兄弟。
他在心里是感谢他们的——无条件信任你的人,值得你去感激。
他知道那些兄弟们心中的苦涩与疼痛——也许,亲手杀死楼主与他们兄弟的人,就是他们自己。
可是,有些事是无论如何也要去做的。
玉石俱焚。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有时,亲手杀掉自己的兄弟,并不都是为了背叛。
顾惜朝毋庸置疑是狠绝的,人们都说,顾惜朝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他其实不想狠——可是没有任何办法。
江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或者,一起进入坟墓。
顾惜朝不是个轻易放弃自己生命的人——只要能活着,就有再次飞起来的可能。
可是有的时候,人却一定要选择亲自走向死亡。
顾惜朝不想死——可他却选择死。
惨烈——结局无法预料,或者早在心中。
对,或者不对,顾惜朝并不想再去思考。
“我想,我们四个人,加上王小石,与你们全唐门的人,怎么算,也是金风细雨楼赚了。”
顾惜朝微微一笑,将短笛放到唇边,“唐老太太,要不要试试,是唐门的人速度快,还是火药爆炸的速度快?”顿了顿,他又说,“当然,你现在就可以对我放暗器,不过,在我没死透之前,我就可以再次吹响短笛,你可以试试看。”
唐老太太几乎不能相信,“顾惜朝,你竟然……你怎么可能是甘心去死的人……”
顾惜朝用一只手握住戚少商的手,他们的手都是鲜血,那是戚少商的鲜血,一滴一滴,顺着手腕轻轻的落在地上。
“我自然不甘心去死,可是,既然你们不让戚少商活,那么你们就统统给他陪葬吧。”
唐燕似乎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她忽然问顾惜朝,“他曾经是你的仇敌,不是么?”
顾惜朝惨惨一笑,终于说了他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说的话。
“唐五小姐,我还有些话要对你说。”
唐燕凄清一笑,“你说。”
“王小石即便与吻花公子长得再相像,却永远不会成为吻花公子。而唐五小姐你即便倾国倾城,在他眼里,你永远不如温柔美丽。你明白么?”顾惜朝语气轻巧的告诉她这个事实。
李师师告诉过他,将一个女人打击到崩溃的最好办法,就是告诉她,她一直看不到的事实。
顾惜朝等待着唐燕的崩溃,或者疯狂。
却只听她喃喃的重复着,“我永远……不如……温柔美丽……”
没有人对唐燕说过真话,或者不敢,或者不忍。
可是顾惜朝对她说了真话。
“是的,王小石永远不会喜欢你,你永远不如温柔美丽。”
他再次重复了一遍。
然后,他将短笛放到唇上,“唐五小姐,今天你可以和他一起死——不过,即便死在一起,他还是不会喜欢你。”
冷冽的笛音响了一声——顾惜朝却看见了唐燕的泪水,一滴一滴的,流了下来,
三十二 钟情,钟情
唐燕流泪的样子依然很美。
楚楚可怜,梨花带雨。
为什么会有这么美的女子——流泪时如花似水,几乎将所有人的视线攫住。
一声笛音短促的只响了一个轻轻的呼哨——唐燕在瞬间发出一颗小小的石子。
石子竟然轻巧而准确的弹入短笛最后一个音孔中。
笛音发不出来,四周静默。
再一瞬,唐燕已来到顾惜朝面前,她的纤纤玉指放在顾惜朝的喉上,长长的指甲划破他的皮肤,留下几道血痕。
而在同一刹,顾惜朝的手指业已扣住唐燕的脉门。
两个人对峙着,保持着一个互相制约的奇怪姿势。
顾惜朝望着唐燕,淡淡的说,“你哭了。”
唐燕抬起头,用一只手擦掉眼泪,“女人哭泣是天经地义的。”
顾惜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怕死,所以拦我。”
“没有人不怕死。”
“这是自然。”
“顾惜朝,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想这样做。”
“我不懂,顾惜朝我真的不懂——他曾让你被迫逃亡三年,让你失去了一切,你为什么不恨他,反而助他?”
唐燕是真的不解。
她以为,这样的刻骨之仇,他们之间是只应该有恨才对。
可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他们之间的世界谁也进不去。
仇恨难道可以化解?
可是能化解的仇恨还叫仇恨么?
顾惜朝疏离微笑,“恨,怎么不恨?可是这全天下能有资格让我恨的,只有他。”
唐燕像突然受到惊吓一般望着顾惜朝,“难道,不能是别个人么?”
“只有他。”
顾惜朝不再笑,重重的吐出这三个字。
只有他。
只,有,他。
直到这一刻顾惜朝才发觉,他还是恨着戚少商的。
不,他一直都恨着他。
他以为他不恨了,可其实还是恨着。
却恨此身唯一死,空将一死报犹轻。
直到临死,一直恨着一个人,却也是另一种噬骨相思。
那一个瞬间顾惜朝忽然很想对戚少商说些什么。
他甚至想再对他说一次情话。
顾惜朝不是个爱说情话的人——直到现在仍然不习惯去说。
想说,却不好意思说。
羞赧的一如处子情怀——虽然他们早已在一起了。
他们交欢时契合的让他觉得他们本就该是在一起的。
他疼,心里却暖的要命。戚少商温暖而坚实的身体给了他太多他从未得到过的快乐。
他隐隐的将那种快乐称之为幸福。
他喜欢他用亮亮的眼睛和深深的酒窝感受着自己,也任自己疯狂的感受着他——他们的交欢从来都像一场仗,打的酣畅淋漓。
没有人能让他这般真实——真实的想要将什么都表达给那个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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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燕让这三个字震撼到不能动弹。
历经无数曲折,他们依然那么坚定的对彼此坦诚不已。
顾惜朝幽幽的叹了口气,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大概是曾经的日子。
“唐五小姐,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兴之所在,与君痛饮三百杯;情之所钟,世俗礼法如粪土。这世上能有一个让你恨的入心入肺却永远不能忘记的人,也是一种幸。既如此,又何妨去与他化解仇恨?”
既然不能忘,既然恨了这么多年依然没有另一个人能够代替他,为什么不去重新拾回,化解仇恨呢?
恨与爱,其实真的没什么界限。
去寻回,端的是一个得之我幸,失之不弃。
顾惜朝想起某一个夜晚,他与戚少商坐在象鼻塔的飞檐上,他从后面轻轻的抱住戚少商的肩膀,夜色甚好,清远冷洌,愿逐月华流照君。
他在戚少商耳边淡淡的说,“我在意你,在意到想要将你从这飞檐上推下去。”
顾惜朝曾经想像过亲手杀死戚少商的情景——恨一个人恨到想要他死在自己手里。
他也曾再次想像过亲手杀死他的样子——彼时的心境是爱到极至。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即使彼时的戚少商也许心甘情愿的被他杀死。
因为他知道,天下再没有第二个戚少商。
只有他活着,自己才是顾惜朝。
他们是棋遇对手,相逢狭路——再也不是别的人,只有对方,生生世世。
不管是恨着还是爱着,不愿,不想,不屑,也不能再有别的人。
“情之所钟,世俗礼法如粪土。唐五小姐,你最恨,也最不能忘的,只是那个人,不是别的人。”
顾惜朝直视着她,坚定的说,“代替不了,也不能代替。”
这一刻的唐燕只是不断在心中重复着“情之所钟”四个字。
这么多年,不能忘的,只有那个人。
犹记那一年他们初相遇,他在玉兰树下为她吻花一笑,从那一刻起,她知道她这一生不会再有别的人。
可是他走了——不给她任何理由,而她也曾未想过去寻他,然后问他,有没有什么苦衷。
她只是恨,刻骨的去恨着他,堕落自己,玩弄男人,报复的不知是他还是自己,亦或其他无辜。
如此,渐渐,就看不见自己的心。
望见王小石的第一眼,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年的翩翩公子。
她想把他当替身,当成自己的寄托——可是王小石永远不会去看她一眼,而她心里仍然只有那个人的样子。
王小石的深情凝眸,只给那个他爱的女子。
她的心,也只能安放的下一个吻花公子。
每个人在世上都只有两双属于自己的眼眸——自己的,和爱自己而自己也爱的人的。
她永远也不能忘记当年的吻花公子对自己凝眸的痴痴情怀,甚至比王小石对温柔的苦苦眷恋还要浓的多,烈的多。
于是唐燕默默的垂下手臂,指尖苍白。
“顾公子,也许,你是对的。”
三十三 停战,停战
顾惜朝也觉得在那一刻自己有些过于残忍。
不管怎样,一个女子被人直接的戳破真相,心底深处最为依赖的东西被清脆的打破,这是怎样的痛苦呢?
尤其是,那个人是一直活在她的臆想里的。
那是一种更加深刻的,入骨的感情。
现实摆在面前的时候,人往往会痛到鲜血淋漓。
顾惜朝在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他是真心的,为唐燕而叹息。
她本来可以是个温和并会得到幸福的女子。
有的人选择受制于心魔,有的人选择从心魔中解脱出来。
人与人之间的心性与宿命差别到地覆天翻。
顾惜朝渐渐发现,自从与戚少商重逢之后,他常常叹息。
有时为某个人的命途多舛叹息,有时为另一人的厄运皱眉,更多的,是为兄弟受到伤害而愤怒。
他偶尔觉得自己有点不像顾惜朝。
顾惜朝不是个坏人么?
顾惜朝难道不是个心狠手辣、卖友求荣的坏人么?
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
在别人的口中,顾惜朝似乎就是那样的人。
那样,才对啊。
可是顾惜朝自己深深的思索了——这么些年走过去,更加成熟。
他不是不像顾惜朝了,而是发现了埋藏在自己心里,从前未发现的,另一个自己罢了。
顾惜朝从来都是个铮铮男儿——他曾以为真情可感,而往事难追,但其实,真正的血性是隐埋不了的。
另一个自己终是要活过来。坦荡的日子,铁血的战斗,这才是自己该走并且愿意走的路。
所以这一刻的顾惜朝真心真意为唐燕叹了一声。
骄傲女子,若是不牵扯到爱情,应该都会保持住风度——可一旦与爱情勾连上,理智便不是理智,行为也许亦不再受到控制了。
“唐五小姐,也许,金风细雨楼可以助你找到想要找的人。”顾惜朝放下扣住唐燕脉门的手,淡淡的说,“请相信我说的是真心话。”
唐燕微微的笑了笑,虽苦涩,却并不是勉强的笑容。
“顾公子,不必了——我想我会在好好的考虑之后,自己去找他的。”
顾惜朝眯了眯眼睛,望见唐燕眼睛里的“真”——找回自己灵魂的人,也许就可以找回真诚。
唐燕转回身望着唐老太太,也不说话。
可唐老太太似乎明白她想说什么,于是点点头,“这件事因你而起,唐门也不想再趟这混水,五丫头,你看着办吧。”
唐燕望着顾惜朝,“唐门并非不识时务的人,也无心与金风细雨楼为敌。我可以放了王小石——但是,温柔我们必定不会放过。”
顾惜朝在那一瞬也是愣住了的。
他只想去救王小石,却没有想过唐门绝不会完全的善罢甘休——也许扣住王小石非情非理,可是有冤报冤,有仇就要报仇,唐门不放过温柔,谁也说不出无理。
以前的顾惜朝,也许点点头就会答应——那与我无关,我何必去管。
如今的顾惜朝——他忽然有些踟躇。
以王小石对温柔的心意,怎么会看着唐门去伤害他最爱的姑娘。
以戚少商的脾气,自然也是不会接受这个要求的——若是答应了,那就证明,金风细雨楼必须要对唐门杀温柔坐视不管。
顾惜朝一瞬间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