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万风
顾惜朝笑的开心,“有时最是惺惺相惜的,是你的对手。没有对手,你会很孤独。”
王小石点点头,“是的,没有对手,确实很孤独。”
戚少商望着远处的天空,忽然对顾惜朝说,“该去惜晴小居看看了。”
顾惜朝点点头——他们确实很久没有去了,不是不想念了,而是释怀了。
这么多年以后,一种名为“安心”的东西清晰的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种肩并肩的幸福,一种完全契合的心意相通。
这是戚少商给予的,亦同样是自己给予戚少商的。
乱世里,浮沉中,有几人有幸至此?
谢天谢地,阿弥陀佛。
连顾惜朝这般疏离之人,亦要对苍天道一声感谢。
他低低的说,“现在就去吧,她……应该寂寞了很久。”
放开王小石的手,顾惜朝微微一笑,“小石头,遇到一个好对手,是三生有幸的——你总会遇见的。”
王小石点点头,“嗯。”
他大概从那一刻,开始希冀有一个对手。
到底是太寂寞了。
他望着总是并肩的白衣青衫,在心里为他们微笑。
他忽然思考,如今谁是自己的对手,自己又是谁的对手?
他再次想到了那个男子。
他想,那个人,是不是也因为寂寞,所以才想有一个对手,所以为了不失去这个对手,甚至去帮助自己的对手。
王小石被自己的想法弄笑了,他忽然抬头望向六分半堂的方向。
其实,若是与那个人做对手,也是一件很痛快的事。
他太冷太狠,自己太暖太平和——到底是不是彼此的对手,配不配做对方的对手?
王小石眯起眼睛,似乎在自言自语。
“若是一定要选一个对手,我大概,会选你吧。”
你是一个好对手——我怎么才发现。
五十二 好对手的手
戚少商与顾惜朝真的已经好久没有来惜晴小居了。
太多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他们去了很多地方,却偏偏没有时间来这里。
顾惜朝曾与晚晴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想起那段时间,他会淡淡的笑。
终此一生,她都是自己最爱的女人。
顾惜朝在晚晴的坟前,认真的除着长出来的荒草——对不起晚晴,你是不是很寂寞了?
戚少商在屋子里打扫着多日的灰尘,不多时便已日暮。
顾惜朝走进屋子里时,正看见戚少商在收拾晚晴的那一柜子医书。
那些医书本该很整齐的放在柜子里——为何现在东倒西歪,乱七八糟?
顾惜朝心底一凛,他将这些医书抱到桌子上,一本一本慢慢的翻看着。
顾惜朝脸上的神情戚少商自是看的出来——不对劲,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怎么了?”他问。
“有人来惜晴小居搜查过,还搜查的很仔细。”顾惜朝捻了捻一本医书的边页。
“此话怎讲?”戚少商面色一冷。
“有人在找什么东西,仔细到,连每一本书的边页都用心捻了捻——怕有粘连的隔页。”
“这么说,他们在找的,是纸张类的东西?”
“不错。”
“可是为什么要在晚晴的医书里找?有什么秘密么?”
顾惜朝忽然淡淡一笑,“我想,我们很快就可以知道。”
顾惜朝静静的走到晚晴墓前,在左侧竟然有一个暗格。
打开暗格,戚少商发现里面竟然有一个小药箱和一本医书。
定睛望去——《妇女妊娠指南》。
一下子,戚少商窘在那里。
“惜朝……这是……”
顾惜朝微微一笑,“晚晴曾对我说过,这是傅宗书唯一动过的她的东西,唯一表现出有兴趣的东西。当时我就在想,一个男人,看这本书做什么。但是晚晴仍然觉得这本书很值得纪念,毕竟——这是她的父亲曾经看过的书。”
轻轻翻着书页,顾惜朝又说,“所以,当年我便将这本书与晚晴的药箱一起放于这个暗格里——我不在的时候,让它们陪着她,大概,可以排遣一下寂寞。”
一张一张的捻过书页,“我仍然怀疑,傅宗书看这本书的目的是什么。如今——我终于知道……”
两张粘连在一起的书页里,掉出一张薄薄的纸张。顾惜朝两指拈起,轻轻打开。
“如今我终于知道——傅宗书藏了这个在里面。”
戚少商凑过去,发现,那是一封信。
而这封信,竟然是蔡京写给傅宗书的信。
上面写了四味中药。
天仙子,洋金花,醉乌草,徐长卿。
这个药方,竟然是蔡京授意傅宗书买通太医,开给皇上喝的。
戚少商不解的望着面有欣喜之意的顾惜朝,却听顾惜朝笑着说,“我们终于找到了,蔡京的那个把柄。”
“这是?”戚少商并不通医理,“这四味中药是做什么的?”
顾惜朝仔细收好,展眉一笑,“这四味药皆为有毒之草药,两味麻醉,两味止痛,合在一起,就是一副令人心志逐渐丧失的慢性毒药——症状很缓慢的表现出来,用心良苦啊。”
“他们……是想让皇上慢慢失去心志,从而受他们的控制?”
“大概。”
“也就是说,蔡京与傅宗书密谋让皇上喝这种毒药,从而想把持大权?但傅宗书老谋深算,生怕事情败露的那一天,蔡京将责任全部推到自己身上,就将这封信找了地方藏起来,以做凭证?”
“对,你终于聪明了。”
“蔡京一直想要找到这封信,也怀疑傅宗书把信藏在晚晴这里——这就是蔡京想要杀你的原因?”
“大概,是这样的。他怕我拿到这封信,”顾惜朝信步走向戚少商,“可是,我还是拿到了。”
“所以……”
“所以,他就死吧。”顾惜朝淡若春水的眼眸里,是粲然的一笑。
“当下我们应该做什么?”戚少商问。
“当下我们要做的,应该是怎样防备方应看在事情了结后,杀人灭口。”
戚少商点点头,“只是,我不太明白一件事。”
顾惜朝笑着对他说,“你不明白的,和我不明白的——大概是同一件事。”
方应看为什么不与金风细雨楼起冲突?
而在这天晚上,方应看坐在三合楼上,静静的注视着对面的王小石。
王小石约他喝酒。
这是王小石与方应看为数不多的几次正面接触。
方应看从未邀请过王小石,王小石在此之前甚至没与方应看说过几句场面话。
可是这一次,王小石下了拜贴,请方应看喝酒。
权利人物喝酒,大概也会喝的满城皆知,惊动十里八乡。
可是这一次王小石与方应看喝酒,却安静的几乎没有人知道。
王小石一直是安静的。
王小石的拜贴上写的不是金风细雨楼。
拜贴上写的只是“王小石”。
他们喝的酒,是方应看选的。
名叫“不若”。
不若酒。
不若,就是不如。
千金万金,不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酒肉朋友,不若人生得一知己。
荣华富贵,不若有一相惜对手。
功名加身,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不若之酒,喝到嘴里,或是悟,或是弃。
王小石先说话,他说的是,“谢谢。”
他说完,伸出手去,对方应看微微一笑。
方应看愣了一愣,旋即握住王小石的手。
只轻轻一握,两个人便像有默契一般同时放开。
然后静默喝酒,再无言,也无语。
直到东方渐白,几坛不若酒见底,方应看忽然问了一句,“你可曾有对手。”
王小石静静喝完最后一滴酒,“有一个。”
王小石喝完,便起身离开,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下三合楼。
然后听见方应看的声音响起来,“他是谁?”
王小石的笑声从楼下传来,清朗的,温厚的笑声,渐行渐远。
方应看低头微笑,捏碎了一只瓷盅。
碎裂的声音在夏日的黎明里显得响亮,四散飞去的碎片,掉落一地的寂寞。
“他是谁——还用问么。”
方应看像在自言自语。
他望着窗外的景色,眼睛里是谁也看不懂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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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三年八月,冠盖京华,权利在手的神通侯方应看忽然向皇上呈上一封信。
信上是蔡京与傅相的密谋——使皇上喝了很久的毒药。
赵佶看后惊愤不已,而此时四面八方还有相继来天子脚下申冤的百姓。
告的都是同一个人——当朝太师乱杀无辜,只为制血玉珊瑚。
赵佶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原来自己在身边养了一只噬主的狼。
喝了这么多年有损心志的毒药,知晓之后,只觉得越来越头晕眼花——恨,愤,赵佶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诸葛神侯替天子下令,将蔡京打入天牢,刑部收押候审。
此事传之天下,百姓莫不拍手叫好。
赵佶一病多日,蔡京一直被收押在刑部,还写了一首“悔过诗”,费尽周折呈递给皇上。
“八十一年往事,三千里外无家,孤身骨肉各天涯,遥望神州泪下。
金殿五曾拜相,玉堂十度宣麻,追思往日谩繁华,到此翻成梦话。”
也不知是赵佶真的心志不清,还是看了这所谓的“悔过诗”,想起了这么多年蔡京在自己身边的一些事情,总之,赵佶一直没有将蔡京处斩。
直到宣和八年,也就是靖康元年,新皇帝赵桓登基后,才将蔡京流放岭南。
蔡京死于潭州——死因是饥饿。
沿途百姓知道他是蔡京,不卖给他一粒粮食,蔡京就这样被活活饿死。
一代奸臣终于不留祸害在人间——这亦是后话了。
P。S:额本来说滴是,14号完结——可是额真滴完结不了了——额怎么觉得这文越写越多呢……
所以请让额再多写几天吧——额真滴真滴不是想故意不完结滴,额是真滴真滴写不完了。
另,蔡京下马的时间和过程稍微戏说。
五十三 息红泪的息
这正是一年春暖花开的日子,连云寨也迎回了他们的大当家。
与大当家一起回来的,还是他们曾经的大寨主——顾惜朝。
阵前风的脸色很不好看,却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几年间,顾惜朝做的事他们也都看在眼里——他救人,他赎罪,他帮大当家。
更重要的是,戚少商与顾惜朝的关系——天下间很少再有人不知道,不清楚了。
老八自然是知道的,清楚的——大当家与顾惜朝,是情侣。
情侣啊。
江湖中有很多传闻,关于大当家和顾惜朝的很多传闻。
老八都听过。
有好听的,也有难听的。
他从一开始的愤怒,慢慢的到了如今的麻木。
红泪姐的毁诺城就在连云寨附近,那一年,红泪姐成亲的那一天,大当家正在外地办案子,连贺礼都是飞鸽传书让自己送的。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毁诺城还是那个毁诺城,息红泪却已不再是那个息红泪了。
当年的息红泪是戚少商一心想要娶的唯一红颜,如今的息红泪,却已嫁入赫连将军府,为人妇了。
红泪姐幸福么?老八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
谁能说她不幸福呢?小妖对她好的那是没得说没得挑,天底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可是,红泪姐快乐么?
她是那样深深的爱着大当家啊!
老八觉得红泪姐一定不怎么快乐。
而让红泪姐不怎么快乐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顾惜朝。
顾惜朝是谁——是连云寨的罪人,是毁诺城的罪人。
可是,大当家说,他和顾惜朝一起赎罪,一起救人。当初顾惜朝杀了多少人,如今他们就救多少人。
这么多年,他们也确实一直在这样做的。
老八确实说不出话来——说不出一句对顾惜朝不好的话来。
虽然他很有资格这样说,并且甚至很有资格去骂他。
可是,那什么佛祖不是经常说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还有,佛祖还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大当家也说了,与其杀人不过头点地,不若得饶人处且饶人。”
老八似乎觉得自己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可是他还是无法对顾惜朝有什么好脸色。
只是,对于大当家不娶红泪姐却和这个顾惜朝搅和在一起,他始终无法明白。
红泪姐多美啊——那可是武林第一美女。
好吧,暂且承认,那个顾惜朝确实长的不错——可是,男人硬邦邦的身体,怎么会比得上女人柔软芳香的身体抱起来舒服呢?
想不通啊想不通——老八痛苦的捶着头。
他为红泪姐觉得不值,他为红泪姐觉得可惜——输在一个男人身上。
可是,到如今,怎样纠结都没用了——红泪姐早已是别人的妻子,大当家和顾惜朝已经纠缠了好多年了。
一切都已注定,再无什么更改的可能性了——他们应该也不想更改吧。
这么多年过去,他也看到了顾惜朝的变化——他现在做的,都是对的。
所以老八一直沉默着,不说话。
当年刺他一枪,如今重见之日,只觉得那枪是再也刺不下去了。
一时气氛很尴尬,戚少商淡淡的叹了口气,轻轻按了按顾惜朝的手。
顾惜朝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在意。
老八找了个理由就出去了,见过大当家的喜悦与见到顾惜朝的憋屈正相抵,他不知道要说什么,所以他就离开了。
戚少商望着这连云大寨,感觉时间真的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