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万风
“戚少商,你在侮辱我。”
望着顾惜朝变的阴狠的眼睛,戚少商终于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饭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说。
顾惜朝劈手就往戚少商的胸前击去——他以为戚少商会避,可是戚少商没有避。
所以那一下实实落落的击中了戚少商的胸口。
顾惜朝也愣了。
戚少商咳嗽了几下——幸好,顾惜朝不是想置他于死地。还是扯出一个笑容,“惜朝,对不起。”
顾惜朝无力的将手垂下,“你为什么不避开。”
戚少商握住他的手,“我说错话了,就得受罚。”
顾惜朝甩开他的手,“你知道你说错话了?”
“知道了,顾公子即便最爱算计,却永远不会将这种事算计在里面。一身傲骨,除非自己也喜欢我……”
“好了,你可以不需要再说话了——你说的废话够多了。”顾惜朝的嘴角却露出一丝笑容。
戚少商在那个微微的笑容里慢慢的沦陷。
其实他何尝不是早就沦陷了?
在那个冬夜,第一眼的强烈吸引感。那一夜太美好,太真实,太不能忘。
所以,在往后的日子里,每当看到青色,听到琴音,他都会想念起那一个晚上。
他甚至不敢再吃鱼,不敢再在其他人面前舞剑——他终于知道他的寂寞不是来源于高手的萧瑟,只“情”一字,他就做不得高手。
可是他觉得自己可以做一个仁者。
他不喜欢太凌厉的杀着,他欣赏的是王小石的仁剑。
也许他的生命中总是充满了温厚与仁和,所以那么尖锐、那么充满着棱角的顾惜朝甫一出现,便燃烧了他——
但他仍然相信,侠之大者,仁者无敌。
所以,他选择去修习饶人之剑。
而他对顾惜朝的心意——三年之后的如今,他终于明了。
他的身边有过很多女人。
可是他不爱她们。
他不爱息红泪,也不爱李师师。
他吻过一次息红泪,却忘记了那双唇是什么滋味。
他却连想要吻李师师的欲望都没有。
他不想再吻任何人。
一个年轻的,血气方刚的男人,竟然不想再吻女人——尤其是一个自诩风流的、也确实一直风流的男人。
他的眼里竟然没有了别人。
“腰自细来多态度,脸因红处转风流”的倾国佳人,在他眼里没有了美。
这样的心情,戚少商想了很久,才明白,他恐怕是爱上了谁。
只有爱上了一个人,才会看不见别个人 ——自古情一字,多苦,却也令人珍惜。
而在此刻他终于看清楚自己的心。
如果不是顾惜朝——如果,不是,顾惜朝。
想到这里,戚少商忽然问,“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如此,对么?”
顾惜朝别开脸,不去看他,却只听一声叹息悠然。
“那是当然。”
三年时光转瞬过——足以让人认清很多事情。
“戚少商,我问你,如今你最愁最忧的是哪些事?”顾惜朝忽然扯出这个话题。
“我有三件忧虑之事,可当务之急,是怎样让你安全——这是如今我最忧虑的事。”戚少商没有隐瞒。
顾惜朝淡淡一笑,“这个,你不必忧虑,我敢回汴梁,自然是,有所乾坤。”
戚少商心中一喜,顾惜朝是最聪明的——他从来都知道。
“那其他两件呢?”顾惜朝接着问。
戚少商叹了口气,“其一,金灭辽后将矛头直指大宋,边关岌岌可危,可朝廷奸臣当道,六贼横行,不主战只一味求和、投降。金风细雨楼在夹缝中生存,立主与金一战,可是,怎能不令人心忧?”
点了点头,顾惜朝继续问,“其二呢?”
“其二,小石头被唐门所制……我们一直没有放弃对他的寻找与营救,我并不适合群龙之首这个位置,我想把小石头救回来,把金风细雨楼完完整整的还给他。”
顾惜朝忽然问,“把金风细雨楼还给他后,你要去哪里?”
“我本来还未想过,只是知道一定要将属于他的还给他。”
“那你现在想了么?”
“想了。”
“去哪里?”
“去碎云渊。”
顾惜朝的脸色忽然就黯了下来,眼睛里的清亮也消失了。
戚少商知道顾惜朝想到了什么,他大笑起来,再次握住他的手,“我要去碎云渊,向红泪讨回你的兵器——神哭小斧在她手中。”
顾惜朝一愣,却又咬牙切齿的说,“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就把自己交给顾公子,任君处置。”戚少商痞痞一笑,竟说出了这番话。
顾惜朝果然又脸红了——“戚少商,我要你做什么,白吃我的饭么!”
戚少商笑的更开心——“顾公子若是愿意,戚某倒是求之不得让你白吃我的饭。”
顾惜朝却没有再来揍他,他只是忽然安静的看着他,慢慢的说,“我助你杀奸臣,救王小石。当初我杀了多少人,如今我就救多少人。”
十一 墨宝,墨宝
戚少商几乎想要跳起来。
他真的很快活。
这幸福似乎触手可得一样,就在身边了。
他抱住顾惜朝,“像做梦一样。”
顾惜朝忽然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容——戚少商刚发觉,就知道不好,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顾惜朝狠狠的咬住了他的肩膀。
戚少商疼的扯了扯嘴角,“顾惜朝,你就有一点不好,最爱睚眦必报。”
“怎么,不行么?”
“当然行了,顾大公子请尽情来报复……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
其实这句话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戚少商说这句话的时候,好不轻佻——让人不想歪都不行。
“戚,少,商!”顾惜朝气的翻了翻白眼。
戚少商却又露出忧郁之色,“惜朝,你刚才说的,你敢回汴梁是因为什么?”
顾惜朝微微一笑,“你若是信我,就带我去皇宫——我有些东西要送给那个皇帝。”
戚少商点点头,“可以,但是一定要趁蔡京不在的时候——我想,我要去找神侯。”
顾惜朝惊异的望着他,“诸葛正我?你信他会帮你?”
戚少商笑笑,“惜朝你知道么?若不是神侯的开解,也许我到现在都还看不透自己的心意——对你的心意。”
“哦?是么?他是怎么说的?”顾惜朝很好奇。
“神侯说,让我再遇见你的时候,顺从本心。你的才华不被重用,是,天之憾。”
顾惜朝在那一刻忽然很想说些什么,可是他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那日是诸葛正我坏了他的计划——可是如今,他是不是该感谢那个老人?
千言万语,他却找不到头绪去说些什么。
戚少商却只是捧起他的脸庞,缓缓的说,“惜朝,神侯说的很对,你的才华不被重用的话,是天之憾。而我,不想老天遗憾,更不想我自己遗憾。”
顾惜朝曾经在逃亡的日子里问过苍天,为什么不让他先遇见他?在傅宗书之前,就遇见戚少商。
如今,原来一切都还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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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正我进宫的时候,赵佶正在做画。
诸葛一来,赵佶就觉得堵的慌——他不愿意听诸葛讲大道理,他更喜欢和蔡京切磋书法。
谁知这一次诸葛没有来和他讲道理。
诸葛一来就问他,“皇上可还记得当年的顾惜朝?”
赵佶想了想,“自然记得,那个贼子想要逼宫谋反,幸亏众爱卿护驾有功。”
诸葛又说,“皇上可还记得当时是怎样下旨处置的?”
“记不清了,朕到记得蔡卿说过要捉拿他归案,以安朕心。”
诸葛点点头,“皇上,其实那件事一直都是傅相指使,顾惜朝不过是听命行事。”
“话虽这么说,可是蔡卿为了让我安心,也不为过。” 赵佶又在画上添了几笔,很是得意。
“爱卿,快来看一看我的这幅新作。”
诸葛忽然说,“皇上,其实,顾惜朝今天跟臣入宫,就在殿外。”
赵佶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顾惜朝当年也是受人摆布,为表忠心,他这三年逃亡在外,却一直想着为皇上尽忠。所以回到京城,找到老臣,一定请老臣助他将宝物献给皇上。”
“哦?是么?什么宝物?宣他进来吧!”
赵佶一直荒淫无度,又喜好奇花异石,派人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来建福宫和艮岳。所以一听有宝物,他自然开心异常。
顾惜朝进来之后,只是轻轻的行了个礼,不卑不亢。
赵佶看他一表人才,俊朗不凡,十分有魏晋遗风,于是忽然指着墙上挂的两幅画问他,“听说你对书画也有研究,你来给朕说说,朕画的这两幅画有什么不同?”
顾惜朝看了看那两幅画,一幅所画工细,用笔精妙,名曰《听琴图》,一幅笔法简朴,不尚铅华,而得自然之趣,名曰《池塘秋晚图》。
顾惜朝了然一笑,“皇上,在下却觉得,只有一幅是御笔亲画。皇上是在考我,对么?”
“哦?”赵佶有些惊喜,“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快说。”
“这幅《听琴图》,虽然用笔精细,十分巧趣,奈何精雕细琢的风格太盛,所以过了——过犹不及,算不得佳品。而皇上的画一直是重粗犷与自然,飘然洒逸有仙人之风,而这《池塘秋晚图》正是如此,所以,在下可以很容易的看出,《池塘秋晚图》才是皇上御笔亲画。”
赵佶立刻开心的合不拢嘴。
赵佶信奉道教,自称“教主道君皇帝”,大建宫观,最喜人赞他有仙人之风。所以顾惜朝这番话,真的是说到他的心坎里了。
一高兴,赵佶就想展示一下自己的仁慈——尤其是对懂得书画的人。他说,“顾惜朝,你有什么宝物献给朕,若是确为稀世珍宝,朕就赦免你的罪,并嘉奖你。还不快点把宝物献出来?”
顾惜朝淡淡一笑,呈上一幅画卷。
赵佶很好奇,“这是什么?”
“皇上,不知你可还记得那幅丢失了的《清明上河图》?在下将它寻了回来。”
此话一出,赵佶几乎激动的要落泪。
赵佶在政治上虽然昏庸,却对绘画与书法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他设立画学,发展画院,培养了一大批著名的画家,画出了许多传世之作。
其中张择端画的《清明上河图》更是精品,赵佶十分喜爱,奉为至宝,他也许在这画里才可以看到北宋的太平盛世——每个皇帝都有一个盛世的梦。
他用他的瘦金体亲笔在图上题写了“清明上河图”五个字,并盖上了双龙小印。
奈何此图在这混乱的朝廷与混乱的局势里,不知怎的却丢失了。
这是赵佶的切肤之痛。
他曾遣许多人马去寻找,也曾宣昭天下悬赏此画,奈何这墨宝都不知去了哪里。
如今他的手几乎颤抖了,他颤抖的打开画,认真的去查验了他的笔迹,他的双龙小印。
不是赝品。
是真的《清明上河图》。
失而复得的《清明上河图》。
赵佶真的哭了出来。
十二 演戏,演戏
赵佶抚着那幅画,老泪纵横。
他知道自己并不适合做皇帝,但既然是赵家天下,他就以皇帝来看天下。
谁不梦想大唐盛世?哪个皇帝不想后世称颂、万古流芳?
虽然他知道不可能发生在他的时代了——可是难道不可以在心里幻想么?
而他的画师为他画出了一幅太平盛世的景象,他喜欢在很深的夜里静静的望着它——即便是自我安慰,心中也觉得舒坦。
这幅画曾经是他的支柱——他昏庸,可不代表他不知道自己昏庸。
丢了画的那一天,他几乎崩溃。他觉得这是个凶兆,难道大宋真的要亡在他手中?
而如今,当这幅图重新回到他手中时——他欣喜若狂。是不是大宋有救了?是不是江山可保了?是不是仙人庇护了?
他大喜,紧紧的盯着画卷,画上的每一个人物每一处景物都不放过。
诸葛慢慢说,“皇上圣明,顾惜朝的宝物足以抵罪了。”
赵佶头也不抬,“宣旨,赦免顾惜朝的罪,并且……”忽然他又抬起头来,“顾惜朝,你是怎么找到这幅画的?”
顾惜朝微微一笑,“皇上,这幅画的来龙去脉大概会牵扯很多人,也许还是位居高位的大臣,皇上还想知道么?”
赵佶眯着眼,似乎觉得很有知道的必要,“你说,你给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顾惜朝点点头,“皇上,你应该知晓,张画师最倾慕的是哪位才子?”
赵佶想了想,“自然是最倾慕苏东坡了,这不是秘密。”
张择端平时言谈之间流露出对苏东坡的仰慕之情也是赵佶知道的。
顾惜朝点点头,“那么,皇上可知道这汴梁城里谁对苏学士恨之入骨,眼里见不得苏学士的任何字画诗词碑文,而且对仰慕苏学士的人都加以排挤?”
话说的再直白不过了——赵佶若是再听不出来,他就无药可救了。
“你的意思是……蔡卿……你好大的胆子啊!竟敢诽谤太师?”
“皇上,在下不知道是不是太师所为,但是这幅珍宝却是从傅宗书手中拿到的——而傅宗书与朝廷的哪位大臣关系甚好?皇上请仔细看一看那双龙小印的旁边,那极浅极小的一个字,是谁的笔法?”
赵佶再仔细望过去,果然,自己的龙印侧面有一个极小的“书”字,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到。
傅宗书练过字,并且极有修为。可是因为不敢与蔡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