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万风
应该是不屑于去说情话的人。
但是他终于知道,若是爱到极至,是想对那个人说一些什么的。
也许说的并不是锦绣词章,但是是一定要告诉他的。
虽然知道即便不说他也会知道,可是,还是想告诉他。
我从未后悔与你的相遇,那是我一生的不悔。
十七 名剑,名剑
顾惜朝在象鼻塔里思索着去唐门的路线。
蜀中唐门,地处恭州的唐家堡。
王小石就在那里。
要救王小石是必然,可是怎么救,是个问题。
顾惜朝在想这个办法。
他在思索,他已思索了好几天。
戚少商不在金风细雨楼。
戚少商不在楼里已经好几天。
而今天戚少商终于回来。
他拿着一柄剑回来了。
他一进象鼻塔,就看到顾惜朝皱眉思索的样子。
他走过去轻轻的扶着他的肩膀,然后把剑递给他。
戚少商一直在为顾惜朝寻一柄剑。
这世上有很多好剑名剑宝剑。
上古的承影,纯均,鱼肠,泰阿,还有那七星龙渊,轩辕夏禹。
一个剑客,怎能没有一柄好剑?
莫怪临风倍惆怅,欲将书剑学从军。
昔年弃文从军,令人唏嘘。而顾惜朝,文武双全,怎能无剑?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剑是持剑人的魂魄。
就连当世,也有很多名剑。
血河,挽留,还有逆水寒。
戚少商思索了很久,顾惜朝这样的人应该用怎样的剑。
顾惜朝的江南不是只有风花雪月,儿女情长,顾惜朝的江南还有剑气凌厉,龙吟长天。
戚少商听说过,嘉兴有一位铸剑名师,曾铸成一柄当世名剑。
剑身青色如柳,寒光凛冽,名曰九万风。
奈何这位剑师脾气十分古怪,即便有人万金来买,也还是不卖。
他定下个规矩,想要此剑者,必须做两件事。
首先,必须与他比赛饮酒。
然后,饮酒胜了他,若是他觉得投缘,宝剑就可以拿走,分文不取。
也就是说,宝剑只赠有缘之人。
嘉兴的月波酒,纯正浓郁,酒香飘千里,酒劲大。
而这位剑师最爱饮的就是这月波酒,并且酒量大的惊人。
为了宝剑来与剑师赛酒的人很多,喝胜了的却寥寥无几。
而胜了他的几个,却不是他的投缘人。
剑赠有缘之人,剑师的剑这么多年却未找到那个有缘人。
乘九万风上青天,需要大鹏的豪气,雄鹰的锐利。
剑师一直在等这个人。
直到戚少商出现。
他与剑师痛饮了三天两夜,终于将剑师喝醉了,把剑师喝胜了。
喝醉了的剑师要戚少商讲一个故事。讲的好听,剑便可以拿去,讲的不好听,剑还是不相赠。
戚少商便讲了一个故事,很认真很认真的在讲。
曾经的山,曾经的水,曾经的边关。
高山流水,龙吟青锋,对酒当一歌。
千里的路,万里的风,大侠与书生不死不休的战。
如今的悔,如今的不悔,谁都忘不了谁,于是约定相爱——共享一条命,同结一条心。
新结同心香未落,怎生负得当初约。
所幸此生结同心。常忆同携手——携手本同心。
故事讲完的时候,剑师竟然流了泪。
于是戚少商知道,每个人都曾年少过。
多少英雄豪客,即便功名江山到头来都被雨打风吹去,“情”一字却永远吹不散流不走打不破。
通当为大鹏,举翅摩苍穹。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九万风之上,翱翔云天,搏击海浪——也要比翼齐肩,不离不弃的。
于是戚少商拿到了这柄名为九万风的剑。
顾惜朝望着这柄剑,戚少商为他寻来的剑。
九万风。
戚少商比他自己更了解他——九万风才是他的风骨。
逆水行舟意兴寒,云海浪深九万风。
他握住这柄寒气逼人的青色宝剑,他们像老朋友一般——似乎这剑就该属于他的。
顾惜朝笑的快乐——戚少商给了他太多的快乐。
在他身边,是温暖。
顾惜朝最缺少的,就是温暖。
所以他怕冷。
在戚少商身边,天寒地冻也温暖如春。
把唇靠近他的耳边,顾惜朝像喃喃自语一般说与他听。
“你这么暖,让我怎么舍得离开。”
于是戚少商抱住他,吻上顾惜朝的睫毛。
“那就永远不要离开,我给你一辈子的暖。”
那一日是顾惜朝第一次知道,身体有时也许比心靠的近,心有时可能会比身体靠的近,却永远不会比身心合一的两个人靠的近。
要有多爱一个人,才可以在相拥的时候感觉不到距离与缝隙?
顾惜朝从未感受过,这一晚他知道了。
他同样知道的是,戚少商是他的劫数,而他,也是戚少商的。
十八 信任,信任
恭州多山,多雾,道路崎岖不平,空气终年湿润。
就因为如此,恭州的姑娘多是美人。
唐家堡就在恭州。
戚少商在楼子的兄弟面前立了誓言——不破楼兰终不还。
不救出王小石不回金风细雨楼。
戚少商敢立誓,是因为他相信顾惜朝的实力。
虽然顾惜朝很清楚的告诉他,“我并无十足把握。”
可是戚少商却只问了一句,“此去是战还是和?”
顾惜朝翻着唐门的资料,轻轻的说,“以和为主,和不了就战。”
戚少商甚至不去问顾惜朝到底想了什么办法,每一步是怎样去走,走不下去该如何退。
他不问,他信他。
杨无邪坐镇京师,顾惜朝要了四队人马,各二十二人,均为金风细雨楼的一干好手。
除此之外,他只要了方恨少和张炭。
他们都是王小石的生死兄弟。
经历了这么多的战,他们与王小石有着生死与共的情谊。
戚少商却在出发之前有了担心。
他担心的是顾惜朝的心情与一路上的安危。
顾惜朝被赦免无罪之后,天下皆知——江湖上曾与他结下仇怨之人心中不忿,发誓要手仞魔头,一报当年之仇。
奈何顾惜朝竟然进了金风细雨楼——他不是和戚少商有仇么?
于是当时在惜晴小居外一战的那些蔡京的手下在京师到处宣扬,戚少商与顾惜朝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戚少商对仇人这么照顾有加——他想的是什么?他这样做对得起当年舍命的兄弟么?
顾惜朝几乎不出金风细雨楼。
所以他几乎不知道外面的风言风语与恶语。
他不知道戚少商做了什么。
戚少商瞒着他,并且让金风细雨楼的人都不能告诉顾惜朝。
戚少商与六分半堂的狄大堂主,刑部的朱刑总,六扇门的成大捕头,还有神通侯方应看在三合楼上喝了一次酒。
可是顾惜朝是“几乎”不出金风细雨楼。
几乎,并不是全部。
顾惜朝出去了一次,他只是去拜访一个人。
他一出去,就听见了满城的流言蜚语。
他要拜访的那个人,详细的告诉了他事情的整个过程。
所以他就知道了戚少商在三合楼喝的那场酒。
戚少商将这些控制京师的几大势力都请到三合楼,喝酒之前,他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顾惜朝,我保定了!
这句话一出,其他人自然就明白了。
若是有人想找顾惜朝麻烦,就是和戚少商为敌,就是和金风细雨楼为敌,就是和发梦二党为敌,就是和连云寨为敌,甚至和六扇门、毁诺城、赫连将军府为敌。
他们都是戚少商的朋友和兄弟——他们保的是戚少商,戚少商保的是顾惜朝。
虽然也许他们都对顾惜朝恨之入骨——但是他们无条件的相信戚少商。
戚少商在用自己和兄弟们为顾惜朝做担保。
戚少商说的第二句话是,顾惜朝惊才绝艳,引为正途可造福苍生。如今他一心救人,为什么还要置于死地?
这第二句话,说明了戚少商为什么要保顾惜朝。
可是接着,就有人问了他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你凭什么相信他是真心为善?毕竟前车之鉴教训太深,戚楼主一朝被蛇咬逃遍了天涯海角竟然还肯等着蛇再来咬第二次,勇气可嘉。”
这是狄飞惊问的。
狄飞惊还是低着头,“低首神龙”带着微笑问了问题。
戚少商喝了口酒,淡淡的微笑,“凭什么?凭我的心和他的心,现在是一条心。”
于是狄飞惊不再问了——他只是低垂着头,嘴角是一抹讽刺的笑意。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戚少商和顾惜朝,你们有必要这么坦荡的说出来么?
就差说永结同心了——狄飞惊很想大笑。
然后另一个人问了第二个问题。
“顾惜朝从前犯下的错欠下的债,雷家庄,神威镖局,还有你的连云寨,息红泪的毁诺城,你要他们的血白流人枉死么?你如今非但不为他们报仇雪恨,还要让他们和你一起维护这个魔头,你在做什么?”
问这个问题的,却不是在座的人。
问这个问题的,是站着的人。
站在方应看身后的任劳,缓慢的问着这些话。
戚少商沉默了很久,但还是坚定的说,“饶人之剑,是神兵,我愿意让他用救人来赎罪。我和他一起赎罪,我和他一起去赎。”
他不等别人再问问题,接着说下去。
“从今以后,顾惜朝救人来赎罪,若是他再走邪路,我会与他一起一死以谢天下。”
十九 知音,知音
说这番话的时候,戚少商是望着方应看的。
贵介公子淡淡的笑着,英俊,好看。
他向戚少商点点头,“小可会如实、详细的向太师转达。”
忽然,他身边的任怨也说了一句话。
任怨说话的时候,还是那么羞涩——像个养在深闺人未识初次上轿子的黄花大闺女。
他的眼睛轻轻垂着,白皙的皮肤甚至微微泛着羞涩的红。
他说的是,“戚楼主不怕再次被骗,我就不怕到时对戚楼主动刑——顾惜朝再犯错之日,一起收押刑部,我就可以看看戚大侠是怎样的英雄气概了。”
任怨曾经把花党花枯发的儿子花晴洲活活剥了皮——那么羞涩的外表,那么凶残变态的心。
方应看转过头去望了一眼任怨,那眼神让任怨的心脏抖了一下。
“我允许你说话了么?”
于是任怨就闭嘴了——方应看的眼睛令他恐惧。
惨绝人寰的任怨,竟然会害怕方应看的一个眼神。
但是戚少商依然面色平和的对任怨说,“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那一瞬间方应看也有些动容——他从未尝试过去信一个人,更不可能像戚少商一样,如此的去信任顾惜朝。
所以他轻轻的说,“希望如此。”
那一句话,方应看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真心的。
这就是戚少商在三合楼对整个京师说的话。
他以自己保下顾惜朝。
要有多么坚信,才敢以命相约。
顾惜朝是在熏香阁里听到这些话的。
对他说这些话的是李师师。
她安静的端详着顾惜朝,想发现他表情的变化。
可是顾惜朝没有任何表情。
李师师忽然说,“我想了很久,想了很多人,但是都想不到。如今我终于知道,原来并不是女人。”
顾惜朝抬起头来疑惑的望着她。
李师师淡淡一笑,“戚少商酒醉的时候口中喊的名字,是你。”
顿了一顿,她再次重复了一遍,“一直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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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去熏香阁拜访李师师,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顾惜朝自然不是去吃花酒的。
他是去问一些问题——他有问题要向李师师请教。
顾惜朝懂得很多,仰知天文,俯察地理。
可是他并不很懂得一件事——就是女人的心思。
他只为晚晴做过绿豆糕,为英绿荷画过一次眉。
他所接触的女人很有限。
所以有关女人的问题,他必须要请教一下女人。
他便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不仅懂得男人也懂得女人的女子。
所以他便来请教李师师。
可是没有想到,李师师竟对他说了那些话,给他讲了戚少商的事。
“他心上的伤口,不能提的知音,竟然是你。”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希。
李师师也很想寻一个知音。
可是她寻到的时候,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戚少商甚至连让她提都不能提。
欲取鸣琴弹,慨无知音赏——这是怎样的悲哀?
李师师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自己喜欢的人心里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是个男子,是个好看的让人恨不起来的男子。
人生充满太多的啼笑因缘。
她从未将戚少商当作过恩客——所以忘起来也痛,死心时付出的代价也大。
痛的超乎寻常。
“顾惜朝,我真的不明白。”
其实那一刻顾惜朝什么也没想,他几乎呆住了。
他不知道戚少商竟然就这样将他的命交给了自己。
“顾惜朝,他为什么还是这么相信你呢?”
李师师的话突然让他回过神来。
他静静的笑了,李师师觉得,这是顾惜朝从心里笑出来的。
他很认真的回答了李师师的问题。
“因为这一次,我值得相信。”
李师师就是在这刹那彻底心死。
心字成灰。
戚少商和顾惜朝,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她完全不能去理解,她也不想去理解。
于是她转变了话题,“你来找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