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沉陆下部





我好半天才直起身,解开他的衣服看了看伤口,松了口气,拉他坐下,将「啼血蛊」的来历娓娓道来,却没有说解法。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凝然地望进我的眼:「一定很难治,所以你先冒着诛九族的罪名救了他,再携此恩情软硬兼施的从他那里得到解法。清,你就不怕我会误会吗?」
我含笑摇头:「当年知道那件事,我激怒之下,携子远走,恨的是你的手段,却从未怀疑过你的感情。所以昨日你说从未怀疑过我,只是紧张而已,我信。瑞,我那样做是因为你纵然知道这毒蛊,也绝对不会同意我去向他低头。」
我微微苦笑,而以宗熙软硬不吃的个性,也断不会轻易救他憎恶的人。
他定定看着我,断然道:「不错,我的战神不该向任何人低头。清,你是不是答应南越宗熙什么条件?不管你答应了什么,一概不准。」
我微笑,抱住他道:「我与他割袍断义,他不愿失去我这个朋友,不得不答应。好了,瑞,时间紧迫,快点解开我被封的内力,让我将你体内的毒蛊逼出来。」
他用力亲了我一下,笑道:「休想,你方才说这毒蛊一时死不了人,等我抓到宗熙,搞清楚一切,再救不迟。然后杀了他,那样不管你答应他什么自然都会作废。」
我抬眼狠狠瞪着他,怒道:「瑞,伤口一旦愈合就晚了。」
他毫不在意,微笑着悠然道:「那你就什么都不要隐瞒,你这样遮遮藏藏的,既不肯告诉我要如何才能解,又不肯告诉我宗熙的条件,其中一定有鬼。」见我要反驳,修长手指点在我唇上,他冷笑着摇头:「不要想骗我,他会轻易答应而不借机要挟你才怪。」
为何他们一个一个都如此难对付?再这样下去,我怕要心力交瘁了。
我叹口气:「真是什么也瞒不了你。我不告诉你是因为解蛊的过程会让我极为痛苦,而且解此毒蛊要耗去我的内力,怕是好几个月才能恢复。至于条件,我担保他安全回到南越,并且今生不与他为敌,所以瑞,准备打仗一场没有我参加的战争吧。」
说罢我暗自苦笑,九分真一分假,叶荐清,原来你骗人的本领如此高明。
「这样啊。」瑞稍稍退离我的怀抱,目光炯炯的看着我。
我坚定的点头。
温润俊逸的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身体向后一靠,斜躺在软榻之上,如刚睡醒的猫儿一般,慵懒地舒展开优美的四肢,柔和的目光中平添些许媚色,神情动作说不出的魅惑迷人。
这样的神情是他邀请的信号,若我不理,他便会不满地瞪我,再不理便会生气,生气的他是激狂的,往往不折腾到筋疲力尽便不肯罢休。
今后的他还能有这种神情吗?我心中一紧,眼眶有些发热,紧拥住他,不落痕迹地躲开他的视线,柔声诱哄:「瑞,不要如此,你的伤不好,我没有情绪。先让我为你疗伤,以后想怎样都随你好不好?」
以后,若有以后,一切都随他又何妨?
他低笑着摇头:「我要你现在就随我。」
说着伸手扯开我的衣襟便吻上去,我待要反抗,突然想到现在应该没有内力,何况他的伤口虽比昨天好了些,一时之间倒也不会愈合。只要天黑之前吸出毒蛊应可无事,就让他一次便是。
我假意挣扎了几下,便任他为所欲为。
他的动作时而缓慢轻柔,时而猛烈粗蛮。轻柔时似乎当我是纸做的的一般,怕一用力就会坏掉,口中甜言蜜语直能醉死人;粗蛮时又毫不顾虑我的感受,恣意横冲直撞,花样百出,非要我着恼才肯罢手。整整两个时辰,就这样被他反反复复、翻来覆去的折腾,我越是抗议,他便越是不依不饶。
腰身如被折断一般,麻木中透出丝丝酸痛,身体被汗水浸透,每一寸都叫嚣着疲惫和倦怠,受伤的肩臂又灼痛起来,眼看已过正午,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终于他猛力抽动几下,又一次喷射出来,伏在我身上喘息着亲吻我的唇,笑道:「后悔啊,早知昨日不给你解药,这样你以后都只能任我这般为所欲为了。清,怎么办?明明很累了,可是我还想——」说着又开始抚弄我的身体。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推开他,正色道:「瑞,够了,我要洗浴。」
见我态度坚决,他无奈点头。可是一踏入后殿的温泉就又不规矩起来,我推开他的手,低头专心清洗,暗自调息。
他也静下来,靠着池子侧壁怔怔出神,突然道:「清,你今天很有耐心。」
我心跳瞬间加快了些,抬头佯装不解地看着他。
他微微一笑:「我早就说过,我的清有舌战群儒的好口才,你方才的话没有一丝破绽,但是一个素来脾气急、性子硬的人突然变得很有耐心,不管我怎样欺负挑逗都不生气,是不是很蹊跷?」
我沉默了片刻,叹道:「是很蹊跷。」
他坚定地看着我,缓缓道:「还是不肯告诉我吗?你越是不肯说,说明此事越是危险。清,我宁愿受那蚀心腐骨之痛,也不要你受丝毫委屈伤害。所以我不用你替我疗伤,也暂时不会解开你被封的内力。」
我知道,身体上的伤痛哪里比得上心中的痛苦?若受那蚀心腐骨之痛的是我,你会比自己受苦更加痛不欲生,但是我决不能眼看着你受尽痛苦而死,我必须这么做。
「瑞,对不起。」我叹了口气,飞快出手点了他的|穴道,右掌贴上他的肩头。
他惊怒交加地看着我:「你又骗我,你的内力根本没被封住。」
我暗道侥幸,幸好当时说服萧雨霁解开了我被封的内力,否则怕是要功败垂成。
「一开始封住了,不过我总有办法可解。」
我用另一只手臂将他揽住,按照宗熙教的方法开始运功。
才一催动内力,他突然大叫一声,身子剧烈颤抖,额上淌出一粒粒的汗珠,显然痛苦万状,却咬住下唇不肯再出声,很快下唇便渗出血丝来,脸色惨白如纸。
该死,宗熙没有告诉我这么做也会让他如此痛苦,倘若我慌乱之下稍有放松便会害死他。
我不敢丝毫放松,一面加紧运功,一面忍着灼痛收紧左臂,让他紧紧贴在我身上。
「瑞,别忍,叫出来会好一点。」
他仍然不肯出声,只是狠狠瞪着我,一缕鲜血从唇角缓缓流下来。
我只觉胸口疼痛难当,凑过去吻他,轻道:「你若恨,就咬我好了。」
他愤然瞪着我,死不开口。 身体颤抖如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肌肤越来越热,似乎让满池的温泉水都沸腾起来。
「瑞,瑞……」我不住地轻唤。
终于,他溢出一声低吟,便再也忍耐不住,开始抽泣般的呻吟。他的声音紧绷似轻轻一触就会断掉的琴弦,从开始的尖锐惊悸渐到绵软无力,最后只剩下呜咽般的悲鸣。
当我的手掌突然传来如针刺火燎般的疼痛时,他安静下来,呼吸渐渐平稳,身体的颤抖也慢慢消失,苍白的双唇一点点染上血色。
我松了口气,放松左臂,将他推开一臂距离。
痛——
片刻之后,我的脑子里就只剩下这个字,眼前一片血红,他的面孔忽远忽近,摇摆不定。
「别动,瑞,别动——」说完这句我才意识到错了,他的|穴道被点,怎么可能动?
他静了片刻,道:「抱我。」
我勉强伸臂抱住他,想揽紧一些,受伤的左臂却丝毫使不上力,知内力已损耗殆尽。
他目中流露出的痛苦似比方才还甚,静静靠着我,不再说话。
我极力抑制身体的颤抖却怎么也抑制不住,扯扯嘴角,冲他安抚一笑,却不敢再开口说话,怕一开口会忍不住呼痛,岂不让他更难受?
他的眼泪蓄满眼眶,渐渐承载不住,一滴一滴掉落在池水中。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无休无止的疼痛终于退却,我缓缓收回手,全身脱力,扶靠着水池侧壁才能站稳。
他垂头呆呆看着水面,双唇微微颤抖,上面的血迹已然干涩,温润的面庞如被暴雨肆虐过的残荷般颓败,毫无生气。
相识八年,还从未见过他露出这种表情。每逢大事,他表现出的处乱不惊、坚忍不拔、冷静果敢,总让我由衷的钦佩。有好几次明明已被逼入绝境,他依然能够镇定自若,保持一贯的从容温和,想尽办法寻求绝处逢生的机会。
我情不自禁地靠近他,想吻掉那刺痛我心的血迹,他却突然抿紧双唇,转开头,还是不肯看我一眼。
我叹了口气,知他气怒已极,只得缓缓退离。
收拾停当,窗外夕阳正西下,晚霞将碧蓝的天映红了一半,时间无多了。
我费力地将他拉出温泉,为他简单套上衣服,平静的声音道:「瑞,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俊逸的面容一片铁青,凤目之中悲不可抑、苦不堪言、痛不欲生,嘴唇抖动了几下,他嘶声怒吼:「好一个离开!先把毒蛊植入自己体内,再离开,从此独自忍受那蚀心腐骨之痛,留给我的是天涯望断,生死不知,你这是在救我吗?你这样做还不如——还不如干脆杀了我。」
声声是恨,句句是痛,字字是血,似从肺腑中涌出,血管中喷出。
可是蚀心腐骨的何止是我,天涯望断的又何止是你啊?
事到如今相见争如不见,就让那千山万水割断毒发的痛,只留下无尽的思念和不灭的希望。
荐清此去生死未卜,福祸难测,但是最少我救了你,最少这思念和希望能让你坚定的活下去。
悲愤的吼叫被剧烈的咳嗽打断,似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我让他靠在我肩上,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瑞,我是要去寻找解除毒蛊的方法,相信我,半年内一定会回来。」
「我不信!」他喘息着,恨声道:「你又在骗我,他会放你回来吗?何况中了这‘啼血蛊’能不能活过——」
他突然顿住,睁大眼看着我,目中闪过痛惜和了然,两行清泪缓缓滑下白皙的面庞。
中了这「啼血蛊」的人一般是活不过一年半载的,若毒蛊在他体内,宗熙只会幸灾乐祸,他若有事,我又怎能独活?我相信这毒蛊还有解,否则宗熙宁死也不会让我为他施救。
若毒蛊在我体内,宗熙断不会坐视不管,这样我们二人都能活下来。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叶荐清从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能够这么快就明白我的苦心,不愧是我誓死效忠的陛下,不愧是我倾心爱恋之人。
我抱住他,微笑道:「他若不肯放,你便没有办法了吗?如此沮丧可不像我英明睿智、足智多谋的陛下。我的陛下应该是面对任何困难都不会退缩,是天下最聪明、最冷静、最坚韧、最——」
我故意停了一下,含笑亲了亲他的唇,见他的目中渐渐恢复往昔的神采,才道:「最无赖之人。」
他含泪而笑,晶莹的泪珠儿挂在睫毛上,水波蕴在眼底,闪动着,荡漾着。
半晌,他低声道:「你哭了,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泪。」
是啊,我哭了,泪中有悲有喜,欣喜与他的理解,悲伤于即将的分离。
我含笑点头,站起身来:「瑞,我走了。去仔细翻翻我的书房,我留了东西给你。」
书房墙壁上有一道暗格,里面是「南越地形图」和这些年费尽心机收集到的宗熙每一次作战的详细记录。我不在的日子,如若开战,以他的聪明,再加上这些,或许能谋个平手。
「清,不要走——」他急切地大叫:「你说我最聪明,相信我一定有办法,我们会——」
「瑞!」
我打断他的话,摇了摇头,将「碧月寒烟丸」放在他身边。
「这是你要的,你说过若有此物,便可放过宁王,我相信你会做到。‘碧月寒烟丸’配天山雪莲服用,可以百毒不侵,你将它服下,今后便再不用担心有人毒害。」
「百毒不侵,」他猛地睁开眼,凝神沉思片刻,突然笑道:「清,我们不必分开了。」
见他凤目晶亮,神情喜悦无限,我心头一酸,叹道:「你想用‘碧月寒烟丸’换取‘啼血蛊’的解药?想比较宗谭和我在他心中孰重孰轻?有容乃大,无欲则刚,瑞,你方寸已乱,现在是斗不过宗熙的。」
若对手不是宗熙,此计或许可行,但是南越宗熙心肠刚硬,心机深沉,恐不会上当。若他等到我毒发时再出现,怕是你不忍心见我痛苦万状,而任他予取予求。他既让我回来,怎会不将每一步都算好?我们的弱点都捏在他手里,此番没有丝毫胜算。
何况如今的我已经对他构不成威胁,若要救宗谭,大可回到南越后发兵来袭,用城池换取解药岂不更为稳妥,何必再次犯险?
瑞皱眉沉思,眼神迅速暗淡下来,表情懊恼而愁苦,喃喃道:「不错,我的心乱了,必须静下心来,不能太急躁,否则,否则——」
他的声音慌乱而紧绷,突然顿住,抬眼深深凝望着我,神情焦灼而哀痛。
我也深深凝望着他:「瑞,我该走了。」
就如每次从这里离开时所说的一样,同样的话,同样的口吻,同样的语气,却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该走了,此去何时见也?唯离梦踯躅,别魂飞扬,忧愁暗恨无穷。不怕分手衔涕,最怕那悠悠岁月,寂寞伤怀。
「清——」
他倏地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