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无痕





查?上哪儿做?”苏大夫说:“还能上哪儿做?就在我们医院做。先去CT室,做一下脑部造影。”
  不一会儿,便有两个人高马大、长着一脸肉疙瘩、皮肤又黑又紫的男护理工推着个平车来接廖红宇。廖莉莉寸步不离地跟着,并且紧紧地抓着妈妈的一只手,警惕地注意着那两个护理工的每个举动。
  车在一个治疗室门前停了下来。廖莉莉用心打量了一下,发现治疗室门上没注明是CT室,一时间疑心顿起,正要发问,车已经往里推去了。
  廖莉莉赶紧拉住车,大声问:“这……这是CT室吗?”
  苏大夫生硬地说道:“不是CT室是什么?你在门外等着,松手。”
  廖莉莉犹豫了一下,不想松手。一个护理工走来,想扳开她们娘俩的手。这时,廖红宇却紧紧地拉着女儿的手不肯松开。从虚眯的眼缝里,她看到这间治疗室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医疗器械,根本不像一间CT室。苏大夫催促道:“请病人也松开手。”廖莉莉又迟疑了一下,只得说道:“妈,我就在门外,您放心!”廖红宇这才极度忐忑地松开了手。
  平车一进屋,那两个男护理工就走了。苏大夫立即把门锁死,并且把窗帘拉了起来。当听到窗帘上端的金属环爽朗朗地响动,室内的光线一下子暗下来,“咣当”一声室门被重重地锁上的时候,廖红宇一下从平车上坐了起来,十分紧张地看着眼前这位苏大夫。
  苏大夫平静地走到廖红宇面前,拉过一把椅子,正对着廖红宇坐了下来。
  “廖女士,请您躺下(您的伤口还没好……把您请到这儿,是想跟您随便聊聊。”他说着一口夹带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让听惯了一口一个“干哈(啥)呢”、充满大渣子味的东北话的廖红宇觉得挺别扭。她没照他的意思躺下,关键时刻,她知道该怎么办,她不会顺着别人的意思走。除非事实证明她自己错了,否则她是不会拐弯儿的。“您把心放宽了,您血压偏高,别太紧张了。先向您解释一下,我不是公安局的人,也不是检察院的人。我是冯祥龙的朋友,但不是他的走狗,我就是一个大夫。一个有私心的大夫,但还知道大夫为何物的大夫。
  这段时间,一直是我负责给您治疗,所以我非常了解您的病情。我知道您会说话……有人跟我说了您的情况,说您揭发了你们九天集团的总经理冯祥龙。他们就是为了这事儿,要您的命!“
  廖红宇紧张得脸部的肌肉都在微微地抽搐。但为了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慢慢地躺了下去,并闭上了眼睛。
  “几分钟前,冯祥龙跟我通了电话……”苏大夫说得不紧不慢。廖红宇听着,却跟电打了似的,“腾”地一下,又坐了起来。
  “……我也是这两年才慢慢地真正认识了冯祥龙。在这个世界上就有这么一号人,啥都想占,啥都想搂,很不得把全世界都接进自己的腰包里,还不许别人哼一哼……”
  廖红宇无比紧张地:“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大夫苦笑笑:“我……怎么跟您说呢?一个不好不坏、好也好不起来、坏也不敢多坏、中不溜儿丢那么一个东西……”
  “你……你想干啥?”
  “放心。就是搁100万在这儿,我也没那勇气杀您。但……
  我也不知道能为您这样的人做点啥……“
  廖红宇怔怔地呆住了,等待着,不知道此时此刻是信他说的好呢,还是不信他说的好。“我这么跟您说吧,”苏大夫接着往下说道,“您现在处境挺危险。那些要您命的人,可能不会让您太太平平出这医院的。我知道您现在装着不会说话,装着神智不清,是想让那些人别来再害您。可您这样,还是不太保险……我不是上您眼前来充英雄好汉,我……我也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虽然年轻时也热情澎湃过,但这十来年……这十来年……也就这样了……我现在眼什么样的人都能混。说实话,要是我,我就不会去写什么举报信,管什么用?!中国因此就不腐败了?没门儿!根儿不在这儿!告诉您,他们砍您的这五刀里,有一刀只要再往上偏那么半公分,就扎着您腿上的大动脉了。那一刀下去,您就完了,彻底完了。您完了,这地球还照样转,那些贪官污吏该干吗还干吗!您跟谁去要公平。
  公正、公道?!谁跟您说公平、公正、公道?!“
  这时,廖莉莉在门外等急了,老也不见这所谓的治疗室里有动静,便不顾一切地砸起门来,并大叫:“大夫,请您开开门……”
  苏大夫冲过去猛地打开门,喝斥道:“嚷什么嚷?保持安静!”说着,不等廖莉莉反应过来,又把门锁上了。回到廖红宇面前,他接着说:“您的血,白流!不信,您瞧着吧。我要跟您说的就是,您住院这段时间,要特别小心。有什么要我帮忙的,请开口,这是我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话号码。”说着,把一张事先写好的小纸条塞到廖红宇的手里。“还有,天天轮班来护理您的那几个护土小姐,都是挺不错的女孩儿。万一找不着我,有事也可以招呼她们。她们都挺佩服您的。其实她们不懂……真的不懂,您这么干真的不管用……”
  说到这里,他突然低下头去,不说话了。过了好大一会儿,突然又臭名其妙地说了这么一句:“也许……这就是人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然后,就走了出去。走到门外,他对一直等候在那儿的男护理员冷冷地说了声:“把廖女士送回病房。”便倒背着双手,径直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廖莉莉开始一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尔后急忙冲过治疗室。只见妈妈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平车上,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两眼直直地看着天花板,怔怔出神,眼角却慢慢淌出两滴硕大的泪珠,只是在眼角边的那些皱纹里滚动,而不肯爽快地滴落下来。
  廖莉莉急切地抱住妈妈叫道:“妈,那鬼大夫怎么你了?
  妈……“
  廖红宇一声不响,过了一会儿,她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什么也没说,由着那两行热泪慢慢地、慢慢地在自己的险颊上流淌……流淌……
  四十九
  就像无数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一样,一到晚上7点,丁司令员必定要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可以说是雷打不动。那时候在军区工作,指挥重大军事演习,到时候无法脱身,不得不放弃这一档子节目。于是他就提前通知手下的人替他录下来,以便第二天找个时间补看。但今晚,老伴儿却吵吵着非不让他看。“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家的新闻吧!”老伴儿一下把电视机给关了。闺女已经两天没着家了。老伴儿该打的电话都打了,就是找不着她。老头儿却像没事儿人一样,该看啥看啥,真气人!丁司令员的理论是:闺女都小30了,两天没回家又怎么了?“你30岁时,天天回家?回得了家吗?
  啧!“”又说你那歪理,我那时有家可回吗?“老伴儿生气地说道。”是啊,闺女现在有家了,这家还挺大挺舒服,就得见天在家窝着。对不?“丁司令员用他特有的反嘲的语调说道。
  老伴儿反驳道:“我怎么让她窝着了?可两天没着家了,你这做爸的也该问问。”丁司令员故意笑道:“军委可没给我下这任务。”老伴儿撅他:“这是老天爷给你的任务!”丁司令员笑着挥挥手道:“老天爷算个啥?军人只听中央军委的。”老伴儿让他气得哭笑不得,说:“死老头……你跟我抬杠!”
  就在这时候,丁洁一脸倦容地走了进来。丁母忙迎上前,一把拽住女儿:“小姐呀,你两晚上不着家,去哪儿了?连你们新闻部的人都不知道你去哪儿了!”母亲着急其实是挺有道理的。你想啊,快30了还单身一个,心气又高,长得又出众,家庭条件又那么好,追她的人肯定少不了,连着两晚不归家,出事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呀!
  丁洁却若无其事地往沙发上一坐:“我在军区招待所住着哩。”
  丁母一愣:“你住那儿,干吗?”
  丁洁拿起当天的晚报随手乱翻着:“我想一个人安静安静。”
  丁母立即拿起内部的红电话机要核实此事:“军区总机,给我要招待所。”
  丁洁一步冲过去摁住电话,瞪起眼叫道:“妈,您能不能给我留一点面子!您是不是还要给当地派出所打个电话让他们查一查您女儿这两晚上到底干了些什么?”
  丁母也放大了音量:“你冲我吼什么吼?我这都是为了谁?”
  丁洁死摁住电话机不放。她知道,她这个妈激动时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而且还永远以为自己是正确的。“妈,您知道不知道您女儿都快30岁了?您知道不知道,30岁,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就是40岁50岁,在还没成家前,我这当妈的该管还得管!”“好,您不就是嫌我没成之家吗?我成家,我这就成给您看!”说着,她拿起大衣皮包就向外跑去。
  一直不想卷入这一老一少两个女人间纠纷的大男人——丁司令员,觉得必须亲自出马了,便大喝一声:“丁洁!”想先把女儿镇住。没料想,历来都挺管用的这一招,今天不灵了。
  丁洁压根就像没听见似的,照直地跑出了门。于是乎,丁司令员在屋里又大叫了一声:“丁洁!”
  这一下,管用了。已经冲下台阶的丁洁终于站住了。好大一会儿,屋里、院里都没有人再吱声了,只有寒冷的风卷着散漫的雪花,在宽敞的院子里,在高大的杨树上,在那两架干硬的葡萄藤之间来回地飘荡着。
  风雪中,丁洁委屈地低声呜咽着。
  “从3岁以后,我就没见你再哭过,今天是怎么了?”把女儿带回她的卧室,丁司令员心疼地问道。父亲这么一说,女儿越发委屈了,眼泪也涌得越发地厉害了。
  “我的天,我怎么生了这么个海绵宝宝,一挤一泡水!瞧瞧,是海绵的吗?”丁司令员的这个玩笑并不高明,但女儿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爸!瞧您说的!”丁司令员递了一块毛巾给女儿,亲切地问:“说说,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女儿犹豫了一下。
  丁司令员试探着:“要不要把你妈也叫来,一起听听?”
  女儿忙说:“别……”
  丁司令员忙顺从道:“那行,咱俩先说,商量出个道道来,再告诉她。”
  女儿又犹豫了一下,说道:“爸……我想结婚了……”说话间,眼睛居然又一下湿润起来。
  “真的?”“真的。”“拿定主意了?”“人家就是拿不定主意嘛……”“想让司令员替你下决心?”“……”丁洁为难地看着父亲,既没表示同意,也没表示不同意。
  丁司令员想了想,慢慢地说道:“一个是副市长,自己尊敬而又钦佩的老师;一个是发小,虽不说是青梅竹马,但毕竟志同道合,耳鬓厮磨了这么些年。丢不下这,舍不开那,难啊!爸这方面也没多少成功的经验可提供给你。我一生就跟你妈谈了这一回,而且还不是我们自己谈的,是组织上派定的。
  从认识到结婚四天半时间。第六天,就分手,我上战场,她回后方。一年后,她抱着你那才两三个月大的哥,到前线来找我。当时我正在师作战科当参谋,是我接待的她。我俩说了半天话,她都没认出来她要找的男人就是我,我也没认出来一直盼着的妻子就是她。你看,我和你妈现在不也过得挺好的吗?“丁洁很认真地反驳道:”但你们也绝对体会不到另一种更好的人生滋味。“丁司令员点点头感叹道:”也许吧。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人生滋味,一代人也有一代人的人生灾难。这是既没法超前,也不可越后的。“”瞧,当司令员的还宣传宿命论。“”这不是宿命论,是规律论。那个方雨林……好像有好长时间不来咱家了。“
  丁洁脸色阴了下来:父亲说:“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问你,方雨林这小子这么长时间不理睬咱了,你为什么还丢不开他?”
  女儿:“……”
  父亲:“因为……因为跟他有过那种关系了?”
  女儿脸一下大红,坚决否定地大叫:“爸!”
  父亲仍平静地(真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因为他跟周密相比,他是个弱者,你觉得在道义上应该向他那边倾斜一点?”
  女儿:“哎呀,你们不了解他,就别瞎说。他是弱者?他在谁跟前,都不会示弱,尤其在精神上。”
  父亲:“正是他这种始终不肯示弱的劲头,一直在吸引着你,使你无法丢开他?”
  女儿:“是的,我承认这一点……他在精神上总是那么自信,总是那么强大,总是那么一往无前,总是洋溢着一种少见的男子汉的阳刚气……使我总是钟情于他。”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