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国企也逍遥
这是一幢六层高的楼房,整幢楼共的三个楼门,每层楼有两个住户。这幢楼的外部涂料已经脱落,楼下地面上的一个个白色、红色、黑色的塑料袋子,被深秋的风吹向了天空……
与红光小区的高大而豪华的建筑楼群相比,蒋厂长所住的这幢生活楼,档次太低了。段钢林一边想着,一边进了楼。
按说,段钢林这个外分大学生,第一次来到厂长家里吃饭,即使不买几瓶好酒几条好烟,至少也得买几斤水果也成啊,手里总不能空着。到厂长家里吃饭,这是多少职工梦寐以求的事,而又有多少职工能够到厂长家里坐坐呢?拿点像模像样的礼物,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可段钢林偏不,他觉得这样做太低俗了。他觉得人与人相交,尤其是普通人与领导干部打交道,没有必要那么俗,礼节固然重要,但他必须考虑一个问题:做人要低调!尤其是当前的情势下,他段钢林可能不被人盯着了,但蒋厂长未必不会被人盯着!你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堂而皇之地敲开了领导的家门,一旦传将出去,将会造成什么影响呢?不光他段钢林有了负面影响,影响了他的人脉,连带着蒋厂长也会受到牵连。
不得不说,段钢林对这个问题的考虑是正确的,他想得很周密。就在此时,那些对蒋厂长心怀不满的人们,在夜色的掩盖下蠢蠢欲动,他们在工作中抓不到蒋厂长的小辫子,难道不能在生活、作风等方面找出蒋厂长的漏洞么?只要抓住了蒋厂长存在的问题,不愁扳不倒他!
这年头,信访部门厉害啊!各级领导啥都不怕,就怕上访,就怕信访办主任带着一群人拿着各种各样的证据前来找事儿。
这年头,当领导很有面子,但面子归面子,荣耀归荣耀,同时也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啊!
段钢林的脸上,微微溢出了一丝苦笑。
站到了蒋厂长的家门口,段钢林深呼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门铃刚刚响了两下,厚重的防盗门便开了,蒋厂长的一张笑脸呈现在了段钢林的面前。
“小段,快,快请进。”蒋厂长主动拉住了段钢林的手臂,把段钢林拉了进来。
此时,蒋厂长的妻子和十岁的儿子,纷纷站在厅里迎接段钢林。
“小段您好,快进来坐。”蒋厂长的妻子温慧灵热情地道。
“段叔叔好。”蒋厂长的儿子蒋小明很有礼貌地向段钢林问候。
显然,蒋厂长已经向妻儿交待了段钢林进门时一定要热情接待。
“嫂子好。”段钢林赶紧向温慧灵问候。
同时,段钢林俯下身去,摸了摸蒋小明的头,笑道:“不好意思,叔叔没有给你买礼物,下回补上。”
“谢谢叔叔,我不要。”蒋小明眨动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一脸的诚实。
在段钢林看来,蒋厂长的妻子温慧灵是一个温柔恬静的女人,一笑起来,左右脸颊上便各有一个深深的酒窝。环视一眼这套三室三厅的居室,收拾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这分明就是这个女人的功劳。蒋厂长作为一名处级干部,平时的工作千头万绪,他要是收拾家务,显然不切实际。
再看蒋小明,这孩子身板瘦弱,眼睛大而明亮,虽然年纪小,但很聪明伶俐。这显然又是这个温慧灵女士的功劳罢?
段钢林见蒋厂长和夫人、儿子的脚上都穿着拖鞋,赶紧俯下腰去,从门口的鞋柜里找拖鞋。
然而,蒋厂长却伸手拉住了他,道:“不用换鞋了,走,到我书房去。”
说着,蒋厂长转过头来,命令老婆,道:“去做饭吧,多做点,做好点。”
“小段,你喜欢吃点什么?嫂子给你做。”温慧灵朝着段钢林热情地道。
段钢林爽快地道:“嫂子也不要太麻烦了,就来两个家常菜吧,一个是木耳炒鸡蛋,一个是清炒土豆丝,要不再来一个,就来一个花生米吧,我和厂长一边吃一边聊。”
“哎呀,小段啊,你说得啥话啊,来到这儿,就是你的家,你可别太客气啦。”温慧灵不满地笑道:“你呢,今天就客随主便吧,你们先到书房里说会话,我做饭去,呆会嫂子做成什么你吃什么,可别嫌弃嫂子做的饭不香啊。”
随即,温慧灵拍着蒋小明的大脑袋道:“儿子,快写作业去。”
蒋小明乖乖地到自己的屋里写作业去也,温慧灵也到厨房里一阵叮叮当当,蒋明哲拍着段钢林的肩膀,笑道:“咱们今晚,吃啥喝啥,都听你嫂子的,走,咱们书房说话。”
“好。”段钢林连鞋都没换,跟着蒋厂长直奔书房而来。
不愧是处级干部,人家的书房装点得可真不错,整间书房大概有三十多平米,一张小型的办公桌,一张单人床,两架红胡桃颜色的大书架很是阔气地站在眼前。书架上,各种各样的书,琳琅满目,有社科类的,有管理类的,有文学类的。
段钢林生来对读书不感兴趣,大学四年,他几乎没有进过图书馆,偶尔进几次图书馆,他也是为了泡妞。此刻,为了向蒋厂长表明自己的确来自名校,为了向蒋厂长表明自己对读书的热爱,段钢林怀着一份极不情愿的心情,走近了蒋厂长那两架豪华的书架。
出现在段钢林眼前的无数的书籍,使得段钢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当他看到一本《冶金工业技术发展史》这本书时,故意装作了一种如获至宝的样子来,把这本书小心地抽出来,捧在手里,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细细地番看着。
一下子,段钢林感觉这本书沉甸甸的,他看到了这本书的每一页都有几行字用红笔划过,在每一页的边缘,也都写着几句心得体会,虽说是短短的几句话,但是言简意赅,点明了自己的独特的观点,分析了当前冶金行业的发展态势,再看这本书的扉页,段钢林看到了“蒋明哲”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一下子,段钢林突然间有一种紧张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的呼吸突然间变得很压闷,他突然间觉得自己在这本书面前一下子变得轻飘飘的。
段钢林当然知道自己出现这种感觉的原因。那就是他看不懂这本书里的任何一页的内容,那些内容,具有极强的专业性。与蒋厂长这位工人出身的领导相比,段钢林有一种惭愧,有一份紧张。他觉得自己和蒋厂长比起来,有一份底气上的不足。这份不足,就是知识的匮乏。
然而,段钢林何许人也,他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心态,他为自己能够滋生这样一种“感觉”而开心,而欣慰。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到自高自大的程度,还没有因为自己毕业于名牌大学而狂妄而得意忘形。也就是说,他的内心里还有一丝紧迫感,他必须保护好自己!
嘿嘿,咱可是真正的大老爷们儿,既然是大老爷儿,那就得装笔,要是不装笔,那可得当心掉鸡机。段钢林用一种更加疯狂的思维来压倒此刻的压闷感觉:这年头,一切都要靠混,一切都要靠装笔,想要升到更高的领导岗位,你必须得混,必须得狠,必须得有手腕,当然,更要装笔。否则,你的知识再丰富,你的工作能力再高,也不顶个屁!俺老段虽说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书本知识一窍不通,但俺老段有能力爬上去,有能力爬得更高!因为俺老段会装笔,不信你就走着瞧!放眼当今雄视天下的大企业家,他们难道不也一样么,他们很多人甚至小学都没有读完,他们只懂得玩人,只要能把人玩得团团转,只要能把那些高层次人才拿捏好,这才是真正的牛笔!这才是装笔的真正的内涵啊!
哈哈,俺老段太他马的有才啦,居然这么快就领悟到了装笔的真正的内涵!段钢林虽然在捧着那本厚厚的冶金技术书籍看得津津有味甚至陷入了沉思,但心里却乐开了花。
蒋厂长看着段钢林捧着自己心爱的那本《冶金工业技术发展史》看得如痴如醉,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他的眼睛里闪动着赞赏与感叹的光泽,看来,这个年轻人真是一块可造这材,如果他能够为厂里的技术革新作出自己的贡献,一定要把他提起来,到时候,让他的能力得到充分的发挥,我这个当厂长的,也能省却好多的心。
“呵呵,小段啊,快,快坐。”蒋厂长把段钢林按到了自己书桌前的那张软棉棉的椅子上,直截了当地问道:“小段啊,你今天到车间报到,顺利么?”
“厂长,你想听真话还是听假话?”段钢林将那本《冶金工业技术发展史》重新插入了书架,笑道。心里却在想,老蒋啊老蒋,你无非是想从俺老段的嘴里探听到二车间的一些真实情况罢了,何必要拐弯抹角地说什么顺利不顺利?
“我当然想听真话。”蒋明哲笑道:“你这个炙手可热的人物到了二车间,我当然想知道你到车间第一天的情况。”
段钢林拿过蒋明哲书桌上的那包软中华来,点上,吐出一口烟圈,试探性地道:“我倒没啥,只不过,我遇到了一件让人气愤的事儿。”
说这话时,段钢林观察着蒋明哲的表情。
“有什么事让你气愤呢?”蒋厂长笑道:“既然让你气愤,依你的个性,为何不出手管一管呢?”
“嗯?”段钢林抬起眼来,看着蒋厂长,笑道:“厂长,段钢林在您老人家的心里,是不是那种该出手时就出手、路见不平一声吼的莽夫?”
“小段啊,你可不要乱想,你是我十分佩服的年轻人。”蒋明哲赶紧摆了摆手,道:“不过,我所说的你的个性,应该还算是八九不离十罢?”
“厂长,我的原则是这样的,该管的则管,如果明知管不了却硬要管,不光解决不了问题,自己还会惹一身骚,这又何若来哉?”
“嗯,有道理,聪明人都这样。”蒋厂长赞道:“那你说说,你今天都遇到了啥事?”
段钢林不再调笑,看着蒋厂长的脸,正色道:“厂长,二车间不好管理啊。”
蒋明哲一听,不由得点了点头,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小段,你说得对,二车间是咱们厂最大的车间,职工很多,设备也很多,生产任务繁重,可闹心事儿也很多啊,真要想管理好,还真不容易。”
“厂长,您把我分到二车间,可真是不安好心啊。”段钢林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道:“二车间这么复杂,我这个新人,想要做点事,可真是太难啦。”
“小段啊,你可不要误会。”蒋厂长苦口婆心地对段钢林说:“二车间的确复杂,如果你能在二车间站稳了脚跟,你就能在全厂站得住,如果你在二车间干得出色,你就能在全厂任何一个岗位干得出色,如果你能当上二车间的一名班长,就可以到其他车间当一名工段工,如果你在二车间当上了工段长,就可以到其他的车间当主任,如果你能当上二车间的主任,你就能当烧结结厂的厂长。”
“啊——”段钢林一怔,他想不到二车间在全厂的地位这么重要。同时他也明白了刘达明为什么牛叉,为什么连厂领导都对他忌惮。二车间,真的这么牛叉?
“知道刘达明为什么那么横么?”蒋厂长道:“因为他是二车间主任,二车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都能摆平。这点本事,在咱们全厂所有的领导干部里,没有第二个。”
“厂长,我刚才对你说的气愤的事,就是关于他刘达明的。”直到这个时候,段钢林才说了自己的心里话,他知道,和蒋厂长在一起,说话的范围还是很广泛的,和刘达明不能说的话,和蒋厂长就能说,但段钢林还有自己的原则,那就是不能把任何的话都和蒋厂长托盘而出,必须得有所保留。蒋厂长,毕竟还是一名领导干部,他段钢林,毕竟还只是一个刚刚走上工作岗位的新职工,他和蒋厂长之间,还有很深的沟壑!当然,这里面最根本的还是利益关系。
段钢林好久以前就曾听说过这样一个残酷而冷漠的规则:一个无职无位的小职工,和领导干部关系再铁,一旦他们之间发生了利益上的冲突,再慈善的领导干部,也不会为这名小职工而背黑锅,相反,他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牺牲这名小职工;还有一条更加冷漠而无情的规则:一名领导干部,真心喜欢一个聪明的新职工,而和另外一名领导干部矛盾很深,但是,他为了大局,为了稳定,必须搞好和这名领导干部之间的关系,即使他们之间的矛盾到了兵刀相见的程度,也要极力维护表面上的团结,必要的时候,他会牺牲那名聪明而又有才华的新职工,来维护与自已的政敌之间暂时的团结!等条件一旦成熟,他会果断出手,突发狠招,把自己的对手打得一败涂地!
这,就是官场!这,就是政治!官场的代名词,就是“鲜血”!政治的代名词,就是“屠杀”!红光,虽然是国企,但这个国企却是官场与政治的结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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