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安静
远手里说,愉快地说:“给你的。”
“你不用给我买衣服的。”汐远捏着袋子说,他很平静,出乎意料的平静。
“你不喜欢吗?”她当下有些失落。
“我喜欢。可是不用你送我衣服。”这才知晓,汐远的平静其实是某一种失望。夏润研用这种方式清还了他的馈赠。她做错了,并不是所有的礼物都能获得欢心,如果送的时机不对。
“汐远,我不是想还你,只是觉得这衣服合适你,于是买来给你。”说话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底气。
“嗯,我会穿的,刚好少一件新毛衣。”他很快便恢复了,展开了笑容,他趁着润研不备,亲她的脸,接着迫不及待地打开袋子。
“真好看,我明天就穿。”
“你喜欢就好。”
“你今天很漂亮。”话题转到了润研头上。“我的眼光真不错。”汐远笑呵呵欣赏着自己的女友,又凑上去在她脸上亲。
“你今天很漂亮。”润研那一天第二次听到这句话,是出自华健之口。
“谢谢。”她简单地回应。她知道了沈彦的心思,岂有不撮合之理,于是面对闺中女友所中意男性的赞美,她需要闪躲。
当晚看画展时,是三人行。那一天,华健也穿着灰色的衣服,与润研身上差不多的质地。沈彦打扮过,肉色缎面的衬衣,凝重却妩媚的黑裙子,把身段包得很有味道。润研与华健走在一起,如同是兄妹。沈彦与华健走在一起,如同是情人。
他大方得体地照顾两位佳人,看完了画展请吃饭。华健是科班出身,自如地回答了许多沈彦发来的问题,例如,达利的精神世界。华健不是商人那么简单,沈彦心中愈发欣赏。她的仰慕之情,没有汹涌澎湃,却能让人感觉到。十分得体,如此讨巧,令人难以拒绝。于是,夏润研想到要找机会溜走。
他们点了一支红酒。润研端起酒杯,迅速地喝下好几杯,便脸颊绯红地告辞了。她走得刻不容缓,感到不太舒服,立即需要回家休息,她边告辞边叮嘱华健送沈彦,自己摇摇晃晃地走掉了。华健跟出去为她叫了出租车,随即回到饭桌前,沈彦等待继续达利的精神世界,华健却已经唤了买单。也好,喝了酒出去吹吹风,沈彦心中想。她不失时机地说,“我们出去走走吧。”华健看着她,片刻后,礼貌地说了声,“好。”
沈彦双手抱着自己,在夜幕中走,她的缎子衣衫在夜色中显得典雅,她并不感到很冷,这样的动作只是暗示,身边的男人,是否能解风情。沈彦明白,华健肯定是解风情的。他的一双眼睛那么有内容,不是呆瓜也不是孩童,他是真正的成熟男性。
华健在身边慢慢地走着,他兀自掏出香烟来点,深吸一口,仰着脖子,把烟吐出去,却没什么话。她看在眼里,他自然表现出的落寞,融化了她,需要疼惜的焦点一下子从自己转移到华健身上。
微醺时说话说得很自如勇敢。
“你一个人住在上海?”
“是。还处于飘荡阶段。”
“平时怎么吃饭?都在外面吃?”
“我自己会做,有时候。”
“是吗?什么菜拿手?”
“也没什么拿手的,就管饱。”
“这样可不行。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什么时候借用你的厨房,尝尝我的手艺?”
“单身汉的厨房最干净也最无用处。”她补充。
“有机会的话。我一个人相对简单。”
这样一来一去,沈彦步步逼近,华健推来挡去。
相爱的运气,与眼前的人多优秀,多漂亮,多善良,多幽默,多富有,相识了多久,毫无关系。
“我送你回去吧,我明天一大早也要开会,不早了。”华健提出结束。沈彦便别无他法,识相地顺应。他的绅士作风,一直保持距离。尺度很小。也许,他生来就是这样的人。
华健自然生来并不是这样的人。谁没有年轻时原始冲动与溢于言表的流露。很多年前,一个活泼的女子拨开了他心里晚熟的雾霭,他无比地悸动与幸福过。也是这同一个女子,在之后的很多年里,打磨了他所有的骄傲与尊严,与此同时,剥夺了他爱人的勇气。谁都不知道华健的心有多深,他没有情绪可言,要读到他眼里的闪烁,如今是很难的事。
华健会是另一个汪旭吗?沈彦想都不敢想。她大步地走上楼,要那些沮丧迅速变成振作。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沈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拥有这般能力,就是对苦难不钻研,就是对挫败不执拗。润研说,你这是内心强大。沈彦说,我并不强大,我只是不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沈彦是个多漂亮的人。在大大小小的相册里,沈彦的样子都是欢笑的。十几岁的女孩子,那个样子,仿佛毫无忧伤。汪旭翻看那些相册时,曾对沈彦说,你的样子那么乖巧。她说,你知道吗?我总是觉得,笑着,才可以让身边的人都喜欢我。这是一种讨好。汪旭听罢,搂着她,想要把全世界赞美与肯定都给她。她真是懂事。
彦,不可以哭的。外婆一直说。只有足够懂事,才能见到母亲。这是十五岁以前沈彦所有的信念。她很少见到自己的母亲。可她清晰地记得,母亲是一个多么多么漂亮的人。母亲拥抱她时,身上那股令她一辈子都贪恋的芳香,她一直都记得。小女孩时,她每天都企盼,妈妈,穿着一身的洋装,轻踩着高跟鞋,带着布娃娃来了,那样的日子,是节日。妈妈,漂亮得像个仙女一样。她说话的口气那么轻柔,她的眼睛一直笼罩着一层薄雾,是那么温柔。
没有人跟她提过有关父亲的事。可是,拥有这样的母亲,沈彦觉得,已经是世界上最值得骄傲的事情。小朋友都说,沈彦的妈妈,真是好漂亮啊。那羡慕的口吻,抵消了“只有外婆”这种境遇下的自卑。她打扮得也跟妈妈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洋娃娃,她的外表,从小就是佼佼者。可是,妈妈很少出现,她向来数着日子盼望。如果,母亲没有来,外婆就说,那是因为你不够乖啊,所以妈妈生你气了。童年的沈彦,过得小心翼翼,也过得充满盼望。然而,虚荣感从来都不示弱。妈妈,是童年时,在同伴间,那个最拿得出手炫耀的布娃娃。
那双长大以后的双眼,再看到母亲,也已经美人迟暮。只是,记忆里,有关妈妈的事情太少了。所以,妈妈是个很美很美的人,一直是她心里唯一的印象。外婆过世以后,沈彦搬去跟妈妈住。与母亲的丈夫第一次见面,她感到愉快,他不是一个可怕的人。母亲被宠爱了很多年,母亲太漂亮了,永远微笑着。如果愁眉苦脸,一定得不到那么好的境遇。这是命运。她一直那么认定。她从来没有问过,妈妈为什么不早点带她来这个家?那个继父看起来,其实知书达理得很。
外婆,自沈彦小的时候起,就不避讳,把人世间所有的事情,都一样样告诉她。好的,不好的。她不像别人家的孩子,见不得血光,听不得阴暗。她懂得所有。她小小的心灵,不知道从何时起,坚定得从来不会大惊小怪。
外婆走的时候,沈彦没有哭天抢地。她从小被外婆带大,可是,心底里,沈彦最想要依从的是母亲。母亲是不识人间烟火的。她甚至想,如果早一点来到母亲身边,她会是个更加无忧无虑的公主,便不用懂得那么多人情世故。
夏润研回到家,看到的是一地大大小小的三个箱子。是姐姐。怎么了?夏欣研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她喊了一声:我回来了。看到父母与欣研坐在客厅里,正喝着茶,小声地讲话。夏欣研抬头看到妹妹,数落了一声:哦,你回来啦,这么晚。欣研回了娘家,Ken却没有来。姐姐是回来出差吗?可她是家庭主妇,已经没有什么公差可出。她是回来度假吗?可Ken怎么没陪她回来?润研在心里转了好几个弯。
“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你姐姐回来住一段时间。”妈妈替她回答。
欣研没有化妆,那张脸,显而易见是被高档护肤品长久滋润的状态,只是看得出,有点累了。
“Ken呢?没一起吗?”她急得直呼姐夫的名字。
“Ken去洛杉矶开两星期的会,我刚好回来度假。”欣研开口了,非常平稳的口吻。
润研的心放下了一半,姐姐没事。只是,这次比较奇怪,如果是往常,欣研一定已经敲锣打鼓地通知,大小姐要回府,可这一次似乎非常匆忙,她的三个行李也看起来非常庞大,似乎要呆很长一段时间的样子。
“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谈恋爱谈昏头啦?”润研听到这句话,心又放下了一些,夏欣研还知道八卦,就应该没什么大事。她松弛地坐到姐姐身边。妈妈就势站起来去为欣研铺床。
“我跟沈彦还有老板出去看画展了。”
“男朋友呢?”
“你查户口啊?”
两个人叽叽喳喳地开始说话。
姐妹俩被母亲从沙发上赶走,“你们两个,不早了,明天再好好聊。”
欣研听罢便站起来,亲热地搂着妈妈,润研继续歪在沙发上,母亲望着这一对姐妹花,看起来,真的是很不像。可母亲还是欣喜的,除了膝下尚未有外孙,除了润研已经快满三十,还没出嫁,一切都还不错。
欣研去洗澡,润研看着地上的三个大箱子,依然有些担忧。她是这样的人,容易把担忧都担起来,只是,又担忧自己的那些担忧又要造成别人的担忧,所以她不说。她替姐姐把行李都拖进了房间,姐姐已经很久没回家了,也好,住下,无论发生了什么。
她坐在电脑边上网,欣研手里拿着一个袋子推门进来。
“你还不睡?”
“那么早,我还睡不着。”
欣研把袋子打开,说:“给你买了件睡衣。”
润研一看,白色纯丝棉,公主裙的款式,长袖,裙子拖到了脚踝。夏欣研的眼光,哪怕睡觉都要睡得像个公主。有个精致的姐姐是好,连睡衣都那么迷人。
“你穿这个能睡着吗?”润研习惯了穿T恤。
“这个怎么会睡不着,那么舒服的料子。”她简直难以理解润研的随便,恨不得润研立即就换上。
“夏欣研,你干吗还不生孩子,白白浪费贤妻良母的一块好材料。”
“我去睡了。”欣研不接茬,走出去。
“姐姐”,润研立即听出她的闷闷不乐,“你没事吧?”
“没事,早点睡。”
“噢”,她只能讪讪地应着。成年人都有心事,不问也是一种体恤。
她知道,姐姐一定是有事的。润研更理不顺的是,欣研以前是一个会撒娇、多么能摆谱的人,什么委屈都是不受的,怎么变成了一个会隐藏心事的人。
她关了房门,关了电脑,换上了欣研送的睡衣,躺在了被子里。的确是不一样的感觉,睡得特别像一个公主,夏欣研就是懂生活,是个享受的精英。她侧过身,隔壁的房间,那个一起长大的精英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情了?
有些人,生来就是有福的,倒并非时时刻刻风光无限,而是人生没有大的挫折。一生只看到世间的明面,所有的经历都大方得体。没有千疮百孔的心,也没有洗尽铅华的脸,过得天真烂漫,80岁了,还是一个老少女。隔壁房间的姐姐欣研就应该是这样的。
八 怪异的探索频道摄影师
佟硕这个人,是夏润研人生里莫大的挫折,她选择在深夜里,慢慢地抚慰自己。而有关他的每个回忆,却都是一颗钉子,不能被拔掉,只能继续安插在灵魂深处,一旦拔,就是一个缺,所有内脏都是窟窿,势必会鲜血淋淋。
佟硕不会像她一样,每个夜里都需要疗治一下自己,他也许只在很偶然的一些场景里想起她。时间过去了,所以物是人非了,这是一个常理。佟硕是不会知道的,他只知润研正在开展新的生活,过得日渐滋润。佟硕不会知道的,凭着对他的了解,润研心安理得地暗自疗伤。
她翻来覆去想时,接到汐远的电话。汐远喝了点酒,跟她报信,正打车在回家路上。
“你到了家早点睡。”她叮嘱着。
“你也早点睡。”
正要挂电话,汐远忽然冒出一句:“润研,我爱你。”
“你这家伙喝多啦?”
“你从来不说——我爱你。”话筒里的沉默真是很尴尬,只听得到话筒里,车窗外呼呼的风声。谁说他是阳光男孩了?越是阳光的人,失望起来就越落寂。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天平,他不计较什么,可是,依然期待能平等。
“润研,说你爱我。”汐远喝多,变得直截了当,不依不饶。
“你喝多了。”
“说一句又能怎样?”
一句话又能怎样?夏润研这才发现,她从未说过一句“我爱你”。最过分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