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安静
润研心满意足地离开,关起门来工作。这一天,她往往走神,想起佟硕过来牵她的手,如果彼时她的神志再不清醒些,她会去吻他的嘴角,他也许不会拒绝。一整天,她一直在听隔壁的办公室里会不会传来提琴曲,她希望佟硕找到空隙去回味这曲子,当然也是回味当晚的他们。夜幕降临,一整日,办公室都没有音乐声,到了9点多,佟硕没有走,依然在办公室,他没有走到润研房间来,也没有去听那张CD。润研渐渐失望了起来,佟硕应该是当晚喝高了,他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而她尴尬地不知道何处停留,是走上前还是退回来。
她打开自己的CD机,准备往里放这张CD,突然看到佟硕的msn状态改变,他的名字后面,是这首曲子的名字,他终于听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夏润研冲出自己的办公室,简直快乐得无法呼吸。
今夜在李汐远的车里又听到这曲子,那日快乐的回忆,让她恍然隔世。她受了点惊,不是因为被没收了驾照,而因为一切记忆还那么清晰。
她直起身子,问李汐远,“你有没有烟?”
李汐远惊愕地看着她,“夏润研,我没有烟。”
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她的眼睛红肿,头发散乱,甚至提出要支烟,失去了往日里夏润研清爽沉静的样子。她失望地看着他,不再说话。
李汐远不想问什么,这个女人一定内心有很沉的痛,而且肯定与感情有关系。是什么样的男人可以让夏润研这样,平日里那个深藏不露的人,连大一点的表情都不会有,这会儿酒后驾车,被吊销了驾照,还在同事面前颓靡得跟个太妹一样。
他把车开到便利店门口停下,买了温的饮料交到润研手里。润研摇摇头,不想喝。
“我以为你去帮我买烟。”
“好好的,抽什么烟。”
“一点都不好。”夏润研说完这句便号啕大哭。她趴在车窗台前,用尽力量哭,哭得仿佛已经没有力气。
李汐远在她身边,有点惊呆,内心只有一个声音,“她怎么会这样?”他试图伸手轻抚她颤抖的背。他有勇气,但是很迟疑。上帝,这是不是趁人之危?可是去安慰她是他此刻唯一能做也是想做的事。他的手抚上她的头发,把哭泣的润研一把拉进自己怀里,夏润研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他,如同抓住一棵救命稻草,她大哭特哭,哭得嗓子都听起来哑了。
“夏润研,没有驾照了,也不用这样吧?”李汐远这样安慰她。
她在他怀里渐渐停息下来,闭着眼睛不再动弹,他知道她的心那么累,让她好好发泄吧。李汐远抱着夏润研,尽可能让她睡得舒服,他拍着她的背,一直轻轻拍着,夏润研靠在他胸前,他闻到茶花淡淡的味道。
是夏润研收到叶笑蕾的喜帖。她叮嘱她,一定要去。这一天的四季酒店,15桌圆桌摆在大厅里,蜡烛、鲜花把整个大厅点缀,夏润研被安排在了旧同事那桌。夏润研出现的时候,叶笑蕾已经一身红缎。
去还是不去,困扰她多时。既然叶笑蕾发出邀请,一定也是佟硕的意思,如今他们是整体。最后的一点潇洒,夏润研还是要贡献。她磨到不能再晚,留在办公室里倒计时。她没有礼服,一如既往的夏润研装,这个时候,没有必要争什么色。今天是属于笑蕾的,润研会去,献上给佟硕的祝福,她希望他好好的,所以在挣扎过很多很多次以后,离开了他。这些时日,她只在夜里哭,每次暗示自己,明天会好一点。
她尽量不去获取他们的消息,佟硕曾告诉她,人生是残忍的。如今她实实在在感受这层取舍的残忍。一切是佟硕的选择,她无能为力到只能改变自己。
她在台下听到佟硕说:“这是我的理想,今天终于实现,娶你为妻。”他们互相承诺“我愿意”。众亲朋好友一哄而上,他附下身去亲吻新娘,佟硕看起来有些害羞,笑蕾却落落大方,润研远远地看在眼里,他们俩之间,永远被这现实隔开了。她不知道他会不会知道那个夏润研正在观礼,如果知道的话,亲吻的时间会不会短些。
佟硕一身黑色的西服,看起来精神洋溢。润研恍惚地听着司仪公布他们相爱的故事,一边还要和很久未见的旧同事寒暄。对,昔日的夏总监今天是一定会来的,不然所有人都会疑虑。佟硕曾经的左右手怎么不出现了?她接到喜帖后,在网上和佟硕说,我也许会出差。佟硕说,好,如果你有空,就来喝杯喜酒。
她依然去了,这个夜晚,她呆在任何地方都会孤单,不如成全了笑蕾,来送一份昔日老部下的祝福。夏润研如今心已似铁,她无须与笑蕾再争什么,早已全盘皆输。她坐在座位上,听着喧闹的喜筵进行,看得出这婚礼费尽心思,夏润研心里隐隐作痛,她喝着可乐等待敬酒的新人来,可乐都快把她喝醉了,新娘还没换衣服出来。
夏润研起身去洗手间,走道里,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润研”,她回过头,看到佟硕站在她身后。她微笑地打量他,“你今天很帅,恭喜你。”
“你很晚才来?”
“哦不,我看到了仪式最高潮的一段。”
“你还好吗?”佟硕突然一个问题过来。
“噢,你看呢?”润研开始有点不知所措。“还挺好的,工作也不是特别忙。”润研补充到。
“谢谢你来,我以为今天你会出差。”
“嗯,你的婚礼,我一定争取出席,等下等你们来敬酒。”
这样的对话生分得让润研吃惊,可眼前的男人依然是这个,直直的眼睛,熟悉的嘴角,她抚摸过的俊朗脸颊。
夏润研发现一张与佟硕的留影都没有,她想如果在婚礼上留一张,会不会很讽刺?她回到桌子前,笑蕾换好衣服出现,佟硕托着她的腰走过来。润研当下才局促起来。
笑蕾的发型多好看,她笑得温柔,肌肤胜雪,眼影腮红高贵,多衬她。夏润研寻找了一阵笑蕾的父母,果真是个甜心女儿,一看就是很好的家庭,他们与润研的父母一样,说的是吴侬语,佟硕以后就是他们的女婿。她亲切地过来与润研打招呼,摄像机、摄影机照得她睁不开眼睛。她举起红酒杯对着这对新人,一饮而尽。透过红酒挂壁的玻璃杯,她看到佟硕的表情,他还是不忍与忧愁。她知道自己又错了,何必那么冲动,演技那么拙劣就不应该出现。
笑蕾来拥抱她,她不知如何以对,两个女人之间,因为一个男人,注定这辈子再亲近都是作假的。她草草说了句恭喜,没有再看一眼佟硕便逃离。冲到酒店外,发现红包还攥在手里。
夏润研无处可去,与其站在大街上发愣不如找家酒廊,彻底放倒自己。这时候,沈彦,欣研,她一个都不需要。夏润研不知道酒廊酒要那么贵,可今天,这些全然是她花钱买到的逃避。
新的办公室里有令人兴奋的新鲜味道,佟硕一点都不觉得累。他全身松弛坐在地上,眼前的一切让他感到幸福,公司,夏润研。
他抬起头轻快地问,“润研,你有什么梦想?”
润研望着玻璃屋顶,反问:“你呢?”
“你先说。”
夏润研想了想:“我想开画展。”
做家具那么多年,佟硕身边早已没有能安静作画的人。以前在彼特家居,他每天都在钻研怎么把刨花板的家具卖成红木的价格,怎么把品牌打造进目标客户的生活,今天这个策划,明天那个促销,家居和建筑,在他眼睛里基本上没有美感差异。很少有人知道佟硕是建筑系出来的,他也没有建筑师的特质,大学一年级连徒手线都画不好,他仿佛天生应做买卖,生活目标和原则早就定在那里,不容更改,老成持重。很少很少的间隙,比如这样的夜里,他也会问润研有关梦想的话题。
“润研你现在还画画?”佟硕有点意外。
“是啊。”夏润研觉得没啥奇怪。
“有什么得意的作品?”
“多了。”夏润研得意起来的样子,让佟硕念念不忘。
“等我成了富婆,我就自己开画展。”夏润研笑呵呵地补充着。
“也不是不可以啊。”佟硕喃喃说着。
“嗯,会有那么一天的。”夏润研乐观的样子常常让佟硕感到很安心。
这个话题停顿以后,夏润研没有忘记再去反问佟硕的梦想。佟硕迟迟不作声,与润研简单清晰的梦想相比,他有些惘然。家境普通,在清贫严格的环境里成长,他仿佛没有梦想,他的梦想只是目标的代名词,考第一,上名校,建筑系,改变成长环境。懂事以后,知道要护佑弟弟,要安养父母亲。他需要挣钱,需要早些立足在社会,他没有过多的时间培养兴趣,也没有过多的条件养护梦想。
大学毕业以后,他选择进入欧洲大机构彼特家居,销售,本时代最容易成为富人的职业。佟硕在彼特家居平步青云,他虽内向清高,但敏锐果敢,责任心重大,不浮夸,可以花一整夜的时间去做方案,水准至上,得大老板和客户的信任。彼特这样的大公司,深厚的资源,品牌背景与佟硕的生意个性正好合拍。可佟硕告诉过润研,以前那个打工的佟硕,虽是大区经理,依然还是不知道社会的深浅,不知地厚天高。自己创业的他,才尝到真正的难,看到夏润研,他因此尊重她对美感的坚持,其实骨子里,仿佛支持当年的自己。
“我的梦想很俗,开公司,挣钱。”佟硕分不清自己这样算不算口是心非。
夏润研不信,这个男人自始至终都告诉她,慢慢来。他从不急功近利,没有在俗世腐朽。佟硕工作起来很恐怖,但没有工作的时候,他其实是个出世的人,他工作也许是为了钱,但挣了钱,他不会想到去挥霍或享受。很多年来,他一直朴素,自己创业初期,他连当白领的优越与少年得志的点点虚荣都没有了,除了偶尔还会蹦出的术语单词,让人捉到曾经供职于国际大机构的痕迹。
润研第二天把佟硕的梦想告诉沈彦,沈彦说,“润研你心太透明,哪能走进这男人的心。”
沈彦分析佟硕内心的时候,目光还在搜索百货公司里的男童玩具。
“你等下,我先给儿子找把枪。”夏润研算是服了她。
儿子不是沈彦的亲生,只是她视若己出,甚至更加宠爱。夏润研羡慕汪旭,能拥有沈彦这般贤妻良母,她对儿子的爱其实出于对这个男人的爱,所以她非但迟迟不生自己的孩子,还对汪旭与前妻之子疼爱有加。
沈彦的大老板汪旭终于在沈彦苦恋多年后与前妻分道扬镳,其决断的信心便是沈彦会接受并深爱他那个宝贝儿子。
之所以如此水到渠成,一来是汪旭验证了沈彦的百般真心,二是沈彦永远知道自己要的,她有强大的控制力,掌控了自己,自然更赢得了汪旭尊重和爱。爱他的时候,她飞蛾扑火;知道无法与他公开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抽身而退,不犹豫,也不拖泥带水。最后汪旭离之不了,把她给找了回来,并承诺再也不把她弄丢。
虽然当初沈彦当着不齿的第三者,但没有得志者的跋扈,没有在公司借着汪旭的护佑大噪齐声,更没有为破坏汪旭的家庭大闹天宫。自始至终,她都保持沉默和低姿态,让汪旭欲罢不能,而婚后她对儿子倾注的心血,更让汪旭不悔当初。
汪旭与前任太太和平分手,太太知大势已去,要求见沈彦一面。见到之后,更知无力回天。太太乃明事之人,两人留洋多年,同受西方教育,同为职场人士,恰恰走在七年之痒当口,与其同床异梦不如同做分手的梦。离婚时,两人融洽地如送别好友,重获自由的感受让彼此感激不尽。汪旭唯一牵肠挂肚的是四岁的孩子,太太更是深明大义,儿子跟他。
这个男人一生遇见了两个冷静又淡泊的女人,实则奇遇。
汪旭若早知前任太太并不会世界崩塌,便不会迟疑三年,让沈彦受不见天日之苦。
无人知晓当初汪旭为了孩子,导致沈彦抽身离去时候她的痛苦,真爱的女人哪有不挣扎的,挣扎到不行,只是沈彦有着强大自控能力,她不去纠缠更不自暴自弃,她就是找一个地方远远地呆着。不要了工作,也不要了熟悉的城市,牺牲惨重。只是谁都辨别不出来,除了润研略知一二。
终于有一天,汪旭发现了半夜办公室电话留言里不断挂断的来电来自沈彦。他们无法自如地电话来短信去,她更不想听到汪旭因环境不允许而冷漠的声音。她宁愿听他白日里忙碌而官方的应答:我现在无法接听您的电话,请留言。他对待公众的时候的谦和,温文尔雅,正是沈彦最爱慕的。
汪旭无意间发现了沈彦并不绝然,她洒脱的是表象,其实情谊尚存,他相信,她离去并不是不爱了,而是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