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
惜,最后不仅没追着,还失去了向女孩问电话的机会。
当时,我站在汹涌的人群里,最大的失望,竟然不是钱丢了,而是想,一个那么美好又那么谈得来的女孩子,竟然就这么错失了,这对于我而言是比丢钱大很多很多的遗憾,是多么难以弥补的损失啊。人海之中,你能有多少次遇到心仪的女孩的机会呢?
我当时以为,我和她再也不会见面了。
没想到,大约一个月后,93年4月的一天,有个女生来找廉泊,那应该是周末,同寝室的都出去了,我本来也打算走,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动身,就那么耽搁了一下,于是,缘分再次降临了。
所以,说来说去,我跟芹芹确实还是有缘。其实,她进门的时候,我正在给吉他调弦,突然感觉门边有一双美女的眼睛在盯着自己,并且似曾相识,就宛如宋代词人的那句“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意境。我把头低下,眼光扫到美女脚边,然后慢慢抬起来……天哪,竟然真的是她。那一瞬间,我们彼此都几乎惊呆了,她那震惊的眼神,使我相信,就像我在为没有留下她的联系方式遗憾一样,她也或许经历了类似的遗憾,庆幸的是,老天让我们又见面了。起身,让座,慌乱地端一杯水来……就在这次,我才问清楚,她在川师读英语系,叫蒋芹芹,多么好听的名字。
在93年,还很少有传呼机,大学寝室里也都没有电话,联系起来很不方便。那天,蒋芹芹来川大办事,突然想来看看廉泊,她想,他要在就一起走走,不在她就回去了,反正是顺道,不费什么事。
廉泊不在,作为他最好的朋友,当然由我来接待。何况即便我和廉泊完全无关,我也无论如何不会让“白羽绒服”再次从我身边溜走了——虽然,那天她穿的是一身牛仔服。
从那以后,芹芹经常来川大,每次都由我和廉泊一起陪着她。那段时间,芹芹似乎有些心烦,她爱唱歌,特别喜欢唱那支《风中有朵雨做的云》,那歌有些伤感,每当她唱的时候,我的目光总被芹芹那恰如其分的美丽拽得跌跌撞撞,醉了酒一般。在我心里,芹芹是圣洁的雪莲,是一朵会跳舞会唱歌的白云,不,是风中那朵雨做的云。
我想,肯定不仅仅在我的眼里蒋芹芹身上绽放着夺目的光彩。在所有人的眼睛里,她的美丽都是令人无法视而不见的。在睽睽众目随之移动的焦点中,她总是表现得仪态万方。但我想,肯定不会有多少人比我更爱她,她之于我是一种命中注定的诱惑。我有时暗地里想,假如有一天能与她携手同行,假如有她在我身边,那么,即便在这喧嚣的成都,所有的外界的东西我也可以丝毫不在意,甚至连汽车河流与钢筋森林也一定会为我而宁静。我18岁了。有对爱情的渴望,有性的欲望,在我内心深处,我多么希望蒋芹芹像云一样呈现在我的天空。
也许是老天成全,我们的关系越来越融洽了,日子一天天过去,窗外成都的天空因为我心中有了浓浓的爱意而似乎也开阔了许多。5月初,芹芹约我和廉泊去川师玩,周末的那天,风暖暖地吹着,让人的心都不由得摇曳起来。
我和廉泊如约去了,芹芹像一只鸟儿一样从女生寝室楼出来,她带着我们在校园里到处转。而后我们坐从川师开往盐市口的38路公共汽车,到成都市中心玩。廉泊因为腿不方便,返城后就回川大去了。剩下我和芹芹两个逛街。那天,芹芹话特别多,显得很开心。其实,我一直觉得,芹芹的性格比较忧郁,但那天,她确实不像平时那么忧郁了,她照相的时候故意摆出各种怪模怪样的姿势,逗极了。
走了一天,很累,不过心情很舒畅。天黑了,我送芹芹回到川师,跟芹芹开玩笑说,假如咱们回来晚了,进不了寝室楼怎么办?
“那我就在大街上睡,不过你要守着我。”芹芹顽皮地说。
“好,我给你驱赶苍蝇,”我说。然后指指路边的垃圾堆,“睡那里最好,芳香扑鼻。”“讨厌!”她轻轻打了我一下,那一刻我们相视一笑,真的开心极了。
万事的促成总有它的内因和外因,内因是决定性力量,可也需要外因这个必要的条件。
93年7月,大一结束的那个暑假,芹芹提议我俩一起去嵩山玩,“去看看少林寺吧,你以前去过吗?”我说没有。芹芹说,“我去过,但还想去。”我答应了,后来,在嵩山的那几天,成为我们正式定情、终生难忘的日子。
记得那天,我在川大北校门口等到了如约而来的芹芹。芹芹穿的是白衬衣、牛仔裤、旅游鞋,楚楚动人中又有着几分英姿飒爽。我们坐上火车,正好我那张票靠窗,我让芹芹坐我的位置,她喜欢靠窗,我坐在她身旁,即便不靠窗也心满意足了。一天一夜之后,我们到了河南。
来到嵩山下已近黄昏。按照芹芹的提议,我们决定夜登少林。“山门肯定关了,上不去的。”我有些犹豫,芹芹笑起来。“你这个呆头鹅,这么大一座山,难道他们能把每条路都封得住?”果然,我们稍微绕了一公里,就从一条小路上了山。一路说笑着往上爬,大约晚上十一点左右,到了少室山顶。
我们坐在山顶附近的一块大岩石上,开始还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打着趣。夜深了,慢慢地睡意爬上了眉梢,我和芹芹都困了,她靠着我的肩,顽皮地笑了一下,说:“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就在大街上睡,不过你要守着我’,现在你要守着我,我先睡了。”她真的就这么放心地睡了起来,渐渐地有了轻微的鼻息,我仔细地打量着她,还从来没这么近距离地注视过她,我的心中荡起了阵阵涟漪。也许是睡着了无意识的行为,过了一会儿,芹芹不自觉地用手轻轻搭住我的肩膀,我明显地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一时睡意全无。
芹芹身上那种自然的淡淡馨香,使我有几乎要醉了,我真想紧紧地搂住她,可又有些不敢亵渎——我一直觉得,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孩:不管多么亲昵,也不觉得轻浮,也不会让人感到可以随便——我只好抬头看天,天不是纯黑的,而是有着闪耀的星光,无限开阔,气象万千。
一个夜晚就这么过去,终于,天逐渐亮了,不远处涌起了云海,一抹红艳的朝霞像我心底的温情一般弥漫开来。
“起来了,懒猫!”我叫醒芹芹,她揉了揉眼睛,柔软的身躯仍依着我。“看日出了,懒猫。”我忍不住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她笑了一下,轻轻用脸蹭了蹭我的脸,然后我们像许多恋人一样,很自然地接吻……看完日出,我们决定下山,我在山顶一块大石头上刻了几个字,芹芹问刻的什么,我笑着说:“爱在少林之巅。”
下了嵩山,我们分头回家。我回山东,芹芹回成都。
就在那个假期里,我们的爱情进入了最甜蜜的阶段。记得回到济南的当晚,我被几个高中同学硬拉出去HAPPY,晚上11点才回到家里,一进门就接到了芹芹的电话。“没什么,就是报个平安,”她说,“好想你啊。”“我也是,好想你啊,”我说。放下电话,我妈说,那姑娘今晚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谈朋友了?”我支支吾吾地应着,回了自己的房间,脸有点发热,心里却甜蜜得不得了。
以后的日子我们就靠电话联系。大概两天一个,激情澎湃的时候一天甚至会打好几个。
过了两周,正好看到一家公司在招兼职,我去应聘,居然被录用了。我想的是,一来可以接触社会,增加点历练;二来打算尽量挣点钱,开学后可以请芹芹多吃点好吃的,可以请她多看几场电影。但是,毕竟不能呆在家里接芹芹的电话了,一天,我正在跑业务,突然收到她的传呼,当时,我身上就只有5元钱,既要吃中饭,还要坐公交车回家。可是,我想也没想,就找了个公用电话回了传呼,我俩说了好一阵,我将这五元钱花得只剩两毛。没有中饭吃了,我饿着肚子,心里却是满满的甜蜜,没有了车钱,我在烈日下走了1个半小时回到家中,心情却比任何时候都愉快。我知道,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吧。
爱情的魔力还使那个暑假显得特别漫长,好容易等到假期快结束了,我迫不及待想见到芹芹,于是提前踏上了去成都的列车。
芹芹专门到火车站来接我了。事前我只告诉了她车次,并没让她来接我,她也没说一定来,但我心想,她一定会来的,我们彼此之间根本不用说什么——她知道自己肯定会来,我也知道她一定会来,难道还用多说什么吗?
也许是在火车上坐得太久的缘故,下了车我感到有点头晕。人潮汹涌,我真担心碰不到芹芹,但我显然多虑了,她在出站口,手里挥舞着一方手帕。我挤过去,一阵风吹过来,芹芹就像随着那风过来似的,扑到我怀里。她有些瘦了,我用手轻轻拍着她瘦瘦的肩,说:“你怎么突然瘦了好多。”“因为想你。”芹芹说,楚楚可怜。
我疼爱地揽住芹芹的腰,那一刻,一股幸福的暖流传遍我的全身。
一起回到学校,我放好行李,就和芹芹到川大后门外的小餐馆吃饭,都喝了点酒——连一向不怎么喝酒的芹芹也喝了点啤酒,脸上飞起两朵红霞。随后,我们到锦江边散步。那天下了点小雨,正好可以让我们共打一把伞,我深深地喜欢那种两个人在伞下小小空间里的感觉。
就这么,从大二开学起,整整一年,只要下雨,只要在一起,只要有时间,我和芹芹都要合撑着一把伞,或在校园里,或在锦江边,偶尔也在狮子山,一起漫步。我俩的身影,据说后来成了川大一景,几乎所有的人都说很般配,“真是一对壁人啊”——连我们素来保守的老刑法教授,也由衷感叹。至于我们同寝室的哥们,更是时常向我讨教“跟恋人和谐相处的经验”。而那些“低级趣味”的家伙,还神神秘秘地问什么“你们那个也挺和谐的吧”?
真要说起来,我和芹芹确实还从来没有“那个”过。我是男孩子,“火气旺”是难免的,有好多次,当与芹芹紧紧拥吻的时候,我确实也想更进一步,但每当我的手不规矩,芹芹总是掰开我的手,她说:“现在不可以乱来。”“那什么时候可以呢?”我赖着脸问。
每次我这么说,芹芹的脸就会“唰”地红一下,美丽极了,“哼,结婚以后可以——假如我们结婚的话。”我呢,也从来不打算强迫芹芹什么,何况在如今这个越来越随便的年代,像芹芹这样的,虽然有些“老土”,但我心里反而更加珍惜她了。这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我心想,好吧,我就等好了。
我相信芹芹一定是属于我的,我有信心等下去,何况芹芹对我那么好,除了不答应做“那个”,她比所有的女朋友对自己的男朋友更好。看看腕上的手表,就是芹芹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戴在腕上已经有一阵了,虽然是一只电子表,但比任何其他表都更让我爱惜。我没事的时候就爱看表,想,我是要和芹芹过一辈子的,我们会相伴多少年呢?50年?60年?那60年这表还能使用吗?会慢几分钟呢?有一次我这么问芹芹,芹芹笑了一下,说我很傻,她说,“等以后我们毕业了,我也有工作啊,我第一个月的工资,就拿来给你买一块很好很好的表。” “啊?你第一个月的工资,还是给我未来的岳父岳母大人吧,加上我的工资一起孝敬他们,我把他们的女儿领走了呀。”我说。芹芹突然叹了口气,神情暗淡下来。“我父母早离婚了,早就不管我了。”她甩了甩头发,好像要把什么都忘记,说。“一毕业,我就跟着你去山东,离开成都这个鬼地方,我是真呆腻了。”她的语气似乎很随意,但我心里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安,我突然发现其实自己并不了解芹芹,她很少谈自己的事,尽管,我确信她是爱我的。但我依然隐隐约约地感到不安。我后来曾向廉泊打听过芹芹的事,但廉泊不爱说,他说,你要真喜欢她,何必管她以前的事情呢。听廉泊这么一说,我反而更不安了。
那个叫老莫的男人的出现,使我的不安最终成为现实。
我至今都记得很清楚,那是大三的第二学期,一天,突然有个瘦瘦的中年男人来找我,他说他姓莫,是芹芹的高中教师,也是芹芹当年的男朋友。他说芹芹的第一个男朋友是个无期徒刑的犯人,而他则是她的情人,他们至今还保持着性关系,他甚至还拿出了一些与芹芹亲密无间的合影……那是一个噩梦般的下午,我感到天似乎都要塌了。芹芹,我心中无比完美的天使,为什么却还有这样的一面?
芹芹,这一切是真的吗?那天夜晚,我从川大连夜赶到狮子山,我把芹芹喊下来,这是真的吗?其实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