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知几时





  最近迟非凡对我采取的是温情脉脉的攻势,成天带着我去那些装腔作势的餐厅,每天在幽幽的烛光下拿着刀叉,不是法国鹅肝就是意大利松露,吃得我简直可以改行去写奢侈餐厅指南。好容易迟总监出差去了国外,我才可以揪着陈默让他请我吃烤鱼。
  咱老百姓享受一下生活容易么?
  刚夹着一筷子鱼到嘴边,忽然就觉得腻得慌,嗓子眼往外直冒酸水。我连忙把筷子搁下了,端起可乐来喝了一大口,愣没缓过来。最后捂着嘴跑到洗手间去,搜肠刮肚的干呕了半晌,也没吐出什么来,倒把洗手间递毛巾的大妈给吓得,连连问我:“姑娘,没事吧?要不咱上医院吧,这鱼刺卡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还没吃呢,怎么会被鱼刺卡着?
  肯定是昨天晚上给迟非凡饯行,吃北极贝吃多了,这才上吐,没准等会儿还有下泻。
  可这鱼,我是真吃不进去了,最后一闻那味道就觉得反胃,只好戳着味碟里的泡菜下饭,忍到陈默吃得差不多,赶紧拉着他买单走人。
  陈默一边倒车一边问我:“你没事吧,怎么搞得跟怀孕了似的?”
  我没好气:“你丫才怀孕呢!我又不是蟑螂,可以单性繁殖。连个某生活都没有,你倒怀一个给我看看!”
  刚说完这句话,我就石化了。
  倒不是觉得自己说话太狠,伤着陈默的自尊心,我跟他说话向来都是这样字字见血,他也没这么小气。
  我知道自己太阳穴在突突跳,我知道问题大条了。
  这个月我那亲戚没来,我还以为是搬家累的,要不就是跟着迟非凡成天胡吃海喝,吃成了内分泌失调。反正我原来日子也不准,迟个十天半月也不是没迟过。可是今天我恐慌了,我越恐慌越算不清楚日子,到底是迟了十五天?还是二十天?
  迟了不是问题,问题是还真有某生活,就是我搬出来之前那天晚上,我估计陆与江是气昏头了,才会染指我这个前妻。因为陆与江不爱TT,所以原来防患未然的事全是我在做。我再大胆也怕玩出人命,每个月都有老老实实按时吃药,不过离婚后自然就停了。
  半路上见着药店,我就告诉陈默停车:“我去买点胃药。”
  当看到试纸上清晰的浮出两条线的时候,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我当时就身子一软,只差没有晕过去。
  我仔细翻看试纸说明书,上面说可靠率99%,也就是说我还有1%的希望。
  为了这1%的希望,我专门请了半天假,去医院排队。
  大夫听了我的意图后,就问我:“那你是想查血呢,还是想做个B超?”
  我问她:“哪个更可靠?”
  大夫刷刷的写检查单:“那就两个都查吧。”
  先排队抽血,然后排队B超。
  验血的结果还没出来,不过因为是上班时间,医院人不多,做B超的那个慈眉善目的女大夫,大约看我躺在那儿太紧张了,所以指着屏幕安慰我:“没事,发育挺正常的,你自己看。”
  我骨碌一下爬起来,女大夫正指着个黄豆大的黑点冲我笑:“你瞧!”
  一个黄豆大的黑点!
  当我沮丧的拿着验血结果和B超报告走出医院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那个黄豆大的小黑点。
  好吧,我得想想怎么办。
  扼杀在萌芽状态?
  算了吧,陆与江他们家是五代单传,刚结婚那会儿老太太就蹿掇我们移民,说是可以多生几个孩子。每次回家老太太第一句话一定是:“怎么还没动静啊?”问得我都心虚。老太太盼孙子都快盼得眼睛出血了,虽然我现在跟陆与江离婚了,但我要是敢私自谋杀陆家第六代,老太太非砍死我不可。我连陆与江都惹不起,我还去惹他妈?打死我也没那胆量。
  如果是小言,我当然应该不辞而别远走天涯,独自把这孩子生下来,然后等着男主角来找着我们娘俩儿,先冲我们大吼大叫然后拖着我进教堂从此后过着幸福的生活,不过如果男主角是陆与江,还是算了吧。
  如果是TVB,我当然也应该不辞而别远走天涯,独自把这孩子抚养长大,然后训练他成为商界精英,去搞垮陆与江的公司,逼得他快跳楼,最后才亮出底牌:“我娘让我来报复你的!”然后终极大BOSS陆与江众叛亲离,连他儿子也不认他,想想就大快人心。
  如果是台湾苦情戏,我当然还是应该不辞而别远走天涯,然后嫁给别人,给孩子找一便宜爸爸。最后孩子长大了,爱上陆与江的女儿,谁知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那个苦啊……比黄连还苦……泪眼汪汪的女主角一哭就是四十集……
  我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很爽的YY了一遍,最后幡然悔悟:凭什么啊?
  凭什么我就该带球跑,然后一把屎一把尿独自把这孩子拉扯大,悲悲戚戚当悲情女主,我呸!
  应该去找陆与江谈判摊牌,气歪他的嘴脸。叫他丫给我生活费、赡养费、营养费!孩子一生下来,再给孩子的抚养费,我叫他给多少他就得给多少,我挟天子以令诸侯!电视剧里的反派女主怎么干的,我就怎么干!
  5
  我热血沸腾,一想到可以把陆与江气得七窍生烟,我就觉得人生充满了意义,天好蓝云好白连大马路上的出租车都怎么看怎么可爱。
  陆与江出院后我还没见过他,不过我决定先从老太太下手,所以拦了辆出租车就去看老太太。
  老太太独自住在城西一座小院儿里,陪着老太太住的还有一个做家务的阿姨。倒不是陆与江不孝顺他妈,实在是老太太跟儿子也过不惯,所以陆与江也就是偶然回去看看她。
  因为心虚,所以我花血本买了一堆吃的喝的还有营养品,阿姨给我开门的时候看我拎着大包小包都愣了一下,老太太已经在院子里问:“是谁来了?”
  阿姨这才像回过神似的,连忙冲我笑了笑,回头说:“是小景。”
  老太太客气的时候管我叫小景,所以阿姨也跟着管我叫小景。没想到老太太见着我也挺意外的。
  进客厅喝了杯茶,我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觉得意外了,因为陆与江出院后就跟老人家摊牌了,老太太终于知道我早就跟陆与江离婚了。
  我都有点回不过神来,没想到陆与江拖拖拉拉瞒了这么久,这下子却这么痛快。老太太神色还挺平静:“唉,年轻人个性都强,过不到一块儿,硬捆着也不成。我们做长辈的再怎么说,也是一厢情愿。”
  老太太还挺客气的留我吃饭,我觉得挺无趣,找个借口就告辞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情很不好,我不知道为什么陆与江突然变痛快了,但我突然没了把握,就算我去跟陆与江摊牌,这事他会有什么反应,也许很难说。
  老太太虽然盼孙子,他却不想要孩子,起码,不想要我生的,这个我最清楚。
  想到他原来每个月督促我吃药的那个劲儿,我就觉得多半没戏了。
  我低着头走到胡同口,正好有辆车驶过来,按了声喇叭。我抬起头来,一时还有点茫然,觉得这黑色的大奔怎么这么眼熟?
  直到陆与江把窗子降下来,我才明显觉得被噎了一下。
  他大概猜到我刚从他家出来,所以问:“你来干吗?”
  我一看到他那冷冰冰的模样就觉得来气,所以我说:“来跟老太太坦白。”
  “不用了,我已经告诉她了。”
  “知道,刚从你家出来。”
  我们的对话难得这么简短,他往后靠了靠,露出身边坐着的一个女人,然后向我介绍:“这是高西丽,我女朋友。”
  我靠!
  我只觉得火苗子往头上一蹿,看着那张标致的小美人脸,只差按捺不住要破口大骂。可是这关头我就算是吐血也要忍下来,所以我笑得比那个高句丽还要灿烂:“哎呀,你好,真是幸会。”
  然后我就夸她长得漂亮有气质又有福气,还说老太太一定会喜欢她的,高西丽大概是第一次被陆与江带回来,所以被我一顿天南海北的夸也没夸晕了,而是像个鹌鹑似的坐在那儿,含笑不语。我把高句丽夸了一遍,又捧了陆与江两句,称赞他有眼光,最后才说:“别让老太太等急了,我先走了。”
  车子启动,车窗还没关上,我隐约听到高句丽问陆与江:“这是谁呀?”
  我清清楚楚听到陆与江说:“亲戚。”
  亲你妈的头!
  进了地铁站我才哭,王八蛋!带女朋友回去给老太太看,怪不得老太太今天见了我跟见着鬼似的,这才几天功夫,就找着个女朋友去给老太太过目。想当年我们都要结婚了,还是我逼着他才带我回家。
  他不喜欢我倒也罢了,老太太也不喜欢我,所以才巴不得我们离婚。
  我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委屈,一路哭到终点站,又从终点站哭到始点站,最后搭回来到换乘的地方,从地铁玻璃的反光里都可以看到,我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
  迟非凡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借酒浇愁。
  其实我酒量特别差,换句话说就是根本没酒量,一杯啤酒就能把我放倒了,喝杯爱尔兰咖啡我就可以脸红气粗。点了杯长岛冰茶后,我也就啜了一小口,尝了下味道。果然很好入口,酸酸凉凉像果汁。没想到后劲那么足,就喝了这么一小口,还没在吧台上跟酒保聊上两句,我就晕晕乎乎,有点扛不住的趋势了。
  这个时候迟非凡的电话打来了,问我吃了吗。
  我大着舌头问他,姐夫,国外的月亮圆吗?
  他马上问:“你喝酒了?”
  我哪能告诉他实话啊,所以净跟他东拉西扯。最后他忍无可忍在电话里朝我咆哮:“你说不说你现在到底在哪儿?”
  我没想到一向斯文的迟非凡还能突然变身马大吼,所以吓得一哆嗦,麻溜儿将酒吧名字地址一股脑全告诉了他。
  大约看我头脑还清醒,所以他松了口气,然后问我出了什么事。
  打死我也不能说啊,所以我吱吱唔唔,言不由衷,对着他胡说八道了一番。好在国际长途很贵,迟非凡估计正忙着,也没再细问,就放过我了。
  我把电话挂了,非常伤感的又喝了一口长岛冰茶。
  这个酒在小言中出场的频率很高,每次女主角一喝它的时候,准得出事。一般就是酒后乱性然后失身给金龟婿,从此后过着幸福的生活……
  为什么所有的故事最后都是从此后过着幸福的生活呢?
  那次陆与江喝醉了,突然逮着我狠命的亲我。
  我知道他是酒后乱性把我当成了竟知,所以我把他骗上了床。
  结果呢?
  扯淡!全是扯淡!那些小言都是骗人的!
  当我晕晕乎乎趴在吧台上的时候,还在想,万一我要真走投无路了,我就去写小言,骗人稿费骗人眼泪,骗人相信这世上还有他妈的爱情!
  我的酒量果然不行,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还能知道有人拉我上车,我迷迷糊糊觉得是陈默。我都没琢磨出陈默怎么会在这里,反正他把我塞进车里的时候,我还拉着他的手夸他:“陈默啊,我还是嫁给你吧,每次都是你来救我啊……这世上还是你对我最好,只有你爱我啊……”
  陈默还说了句什么,我根本就没听清,头一歪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一醒过来就觉得头疼……疼得要命……
  我爬起来去上洗手间,陈默这房子怎么重新装修过,连壁纸都换了,结构也重新打通过,害我找了半天没找着洗手间,最后把走廊那头的门一推,终于找着了!
  里边浴室里突然有个人冒出来,全身湿淋淋还只裹了条浴巾,大清早也不怕我长针眼啊!我揉着眼睛说:“陈默,我要上洗手间你先出去。”
  那人没动,反而抱着双臂靠在了门边:“叶景知,你是真醉糊涂了吧?”
  我一吓就彻底清醒了。
  有好几秒钟我大脑中一片空白,是真的一片空白,完全停摆。我连呼吸都忘了,差点没被自己憋死,我嗑嗑巴巴:“姐……姐夫……”
  “说了让你不要叫我姐夫了。”
  我已经完全懵了:“你怎么在这儿?”
  他好整以暇:“这是我家,我不在这儿在哪儿?”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宽大的男式睡衣,突然有种大事不妙的恶寒。
  我哭丧着脸问:“我没把你怎么着吧?”
  “唉呀,”迟非凡又笑得露出他那小酒窝:“你是没把我怎么着……”还没等我松口气,他已经伸出一根手指,抬起我的下巴:“不过呢昨天你又哭又闹还跟八爪章鱼一样缠着我,我实在是忍无可忍所以……”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随手就抓了个东西朝他扔过去,尖叫:“放屁!你少在这里骗人!骗人!”
  他一闪头躲过那只漱口杯,忽然很正经的对我说:“我们结婚吧。”
  我懵了,我真的懵了?